“公爺, 公爺您這邊請,”獄卒殷勤道,一邊攥緊了手裡的銀子, 一邊給榮真指路。
許修被關進天牢之中, 不允許任何人的探視。
但錢是萬能的, 如果有什麼做不到的, 只能說是你錢給得不夠多而已。
天牢比任何榮真去過的監獄都要陰森, 這裡所關着的,都是極重的罪犯,他們之中很少有僥倖出去的, 即使出去了也不過是隻走了通向菜市口的那段小路而已。
榮真眯着眼,看着這一路, 牢中關着個他的熟人。
發了瘋似的兵部尚書對着榮真一陣咬牙, 他似乎是想申辯什麼, 但卻一句話也說不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上的壓力和身體上的虛弱一同把他變成了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小皇帝至今沒有給他量刑, 只是讓他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牢中懺悔。
榮真明白,對於這種風光了一輩子的人,遺忘他比讓他風光赴死更加難熬。
他隨着獄卒,徑直走,關在最裡面的就是許修。
他自然比前任兵部尚書的精神好得多, 頭髮還盤得整整齊齊, 是個很體面的人。
榮真想起韓宇曾經給自己描述過的許修的樣子, 竟同現在無二。
他好像就是那市井中常見的落魄文人, 臉消瘦而蒼白, 隱隱可見埋在皮膚下面青色的細密的血管。
“你的傷好得比我想象中的快。”許修冷笑了一下,眼鏡並沒有瞥到榮真, 卻已經猜到了來者身份。
榮真往旁邊一瞥,發現獄卒已經走遠,忍不住嘆了下這有素的訓練,纔在許修的牢前站定,看着他,“一個月了,差不多了。”
許修擡手,撩了下額頭,儘管那上面並沒有凌亂的頭髮,“也是,榮國府的珍貴藥材可能比皇宮裡的還要多,那樣一點傷算不了什麼。”
榮真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許修,他先前就覺得這張臉十分眼熟,現在不禁努力回想起來。
“你是想問我爲什麼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的吧?”
其實沒有。
“不好奇嗎,我與你無冤無仇,卻執着於把這件事嫁禍給你。”
“你們兩錢教創立的初衷是爲民除害,”榮真淡然道,“我作爲這朝中最大的貪官,被針對無可厚非。”
當時韓宇的目標不就是殺了自己嗎?
“沒錯,”許修點頭,他倒也沒想到榮真是這麼通情達理的人,以他從前所見過的貪官,都是從頭到腳就泛着噁心的氣息,也興許是這樣的氣質,才能讓榮真犯了那樣多的惡,依舊站在朝廷的最高峰。
“別人興許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爲,但兩錢教的探子遍佈全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許修轉了下身子,對着榮真坐着,仰着頭看着榮真,“你貪污公款,勾結黨派,私下又幫助平南王造反,一件一件,我一張紙都寫不過來。”
“可你最厲害的就是,這些事情,你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許修說道這時咬緊了牙關,“你那些附庸被你喂得腦滿腸肥,絕對不會出賣你;你的合作者比你更要野心勃勃,把着手裡的東西還要對你多加利用。而你又是出身戶部,一手好賬毫無痕跡……”
“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會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前面的話榮真無法辯駁,最後這句總算有了張嘴的機會了,“會受到的。”
“嗯?”
“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的。”榮真重複了遍,甚至還笑了一下,“我懂的,善惡有序,好人有沒有好報我不明瞭,但惡人,是一定會有惡報的。”
“你……”許修是沒想到榮真會這麼說,有些懵,這就是榮真和那些貪官不一樣的地方?
“只不過,我如今的所作所爲,就是讓那惡報來得稍微晚些而已。”榮真又道,“我需要時間,我想要報仇。”
“你是說榮國府滅門一案。”許修不愧是個情報專家。
榮真點頭,“沒錯。”
“榮家功高震主,這種事向來難以避免,而且,保你們家的皇帝也……”許修對這事也是含着幾分同情的,榮家是大楚自初就立有赫赫戰功的世家,說這大楚有一半是榮家打下來的也不足爲過。
而後幾代榮家人,雖以世家身份常作威作福,但在國家需征討平亂時榮家也從不怯懦,險些戰至子孫將滅。
“但是我們榮家也不該有這樣的結局,可以削掉我們的權力,可以貶庶我們的身份,可以這樣的方式,毀了我家滿門,這個結局,我無法接受。”
許修看着榮真猙獰的眼神,竟從心底感到一種恐懼,這個人,他所謂的報復究竟是什麼樣的,他想要的報復究竟是衝着誰,是太后,是李家,還是整個大楚……
“我想起來了!”榮真忽然道,“當時韓宇捉了我,你也看見了是不是?”
許修一愣。
“你當時爲什麼沒有戳穿我?”
許修卻無奈地笑了一下,“因爲那時我確實沒有認出來是你,況且那時我也覺得奇怪,你身邊護衛那麼少,我們這麼輕易把你帶出來,說明你可能真的不是榮國公。”
榮真想起那時候他確實把守衛都派去保護楊槿和木樨了,許修這一招確實算得錯了。
“我還以爲你會很清楚我的長相呢。”
“是清楚,遠遠地看過幾次,可平常時候,你總和楊槿湊做一堆,我自然也糊塗。”
這算不算楊槿又救了自己一次。
“是因爲韓宇跟了你我才真正開始注意你。”許修道,“先前我也只是有計劃要殺你而已,因爲根本沒人願意花錢搞死你。”
說到韓宇,榮真便沉默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韓宇去了哪,但是他既然沒來找自己報仇,怕就是按着他自己的心意真的去遊歷江湖了罷。
雖想着這些,但他還是打點起精神應付許修,“我還以爲我的仇家會很多。”
“你可看錯自己了,想利用你的人更加多。”
“倒也好,留住了命。”
“你……”許修嘆了口氣,“和我想的很不一樣,我應該再多做些調查再下手的。”
“我另想問問你,你對我下手,究竟是因爲你所謂的家國抱負,還是因爲我滅了兩錢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