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還有一些,不知道對東家有沒有幫助。”李強說話的時候摸了摸耳朵,顯得有些猶豫,看來他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吃不太準。
“我什麼樣的推測都要,你儘管說。”西門慶答道。李強不確定的表情,倒是給西門慶吃了一顆定心丸,看起來對方也並不是全知全能的。
“我覺得,殺人的時間應該發生在晚上,具體的時間應當是晚飯後過一段時間。”李強說出了對於殺人時間準確的判斷。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屍體在外面放了這麼久,早就不能確定死亡時間了。”西門慶非常納悶,自己連判斷哪天是命案的時間都很費勁,爲什麼李強能夠說的這麼清楚。“你的理由是什麼。”西門慶握緊了手中短刀的刀柄,他也說不清這其中的原因。
“首先,案發時間在晚上,這個應該是很好判斷的。東家你剛纔也看到了,現場遺留下了大量的痕跡,從殺人的兇手利用在樹下挖坑,吸引死者的注意力,然後轉身,一招之間殺人,這整個動作來看,兇手並不是泛泛之輩,可以說的上是智勇雙全的存在。如果是白天犯案的話,以這個人的手段,絕對不會在現場遺留下這麼多的痕跡,要是發生在白天,他會從容的處理現場,我們來到這裡也許連屍體都發現不了。兇手是在晚上犯案,根本就看不清楚周遭的東西,纔會遺留下大量的把柄。剛剛找到的短刀上沒有血,也就說明了,這短刀在那天並沒有傷人。短刀不太可能是兇手所帶,如果他有短刀,就會考慮更加穩妥的殺人方式,而不是用樹枝這種粗糙的武器。假定現場只有兇手和死者兩個人,那麼這短刀不是兇手的,就應當握在死者的手裡。看來死者當初是用這匕首反抗了的。”李強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剛纔東家拿出了刀鞘,但是您剛纔搜索的方向,並不應該是刀鞘的合理丟棄位置,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兇手在發現死者的短刀的時候,就是沒有刀鞘的,他拿起來把玩了一下,覺得沒有辦法攜帶,就隨手把短刀扔了下來。這種不經思考的動作,更可以認定,兇手是在晚上犯案,而且是略有慌亂的情況下所爲,否則刀子的丟棄,應當更加合理。至於刀鞘爲什麼在相反的方向,老實說,我想不明白。除非是死者有一個同黨,這個同黨事先埋伏在樹林裡,然後單單把刀給了死者,想讓死者殺掉兇手,沒想到差了一步,反而被殺。但是很顯然,證明現場有第三個人的話,需要更多的證據。”李強說到這,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很合理。”西門慶點了點頭:“那麼,爲什麼是在晚飯後一段時間呢?這個時間有點太精準了吧,難道是屍體的肚子裡有沒消化的東西,你用這個判斷出來的?”
“沒有”李強搖了搖頭:“要判斷屍體的胃部有沒有食物的話,對於已經死了一段時間的屍體來說,只能剖開腹部來判斷,我們沒有帶刀,這個是判斷不了的。況且死者看衣着,僅僅是普通的下人,這種下人即便是吃晚飯的話,也只是草草的吃上幾口,胃部那些可憐的東西,根本不能證明他吃的是正常的晚飯,還是貪嘴偷吃的東西,所以憑這個是無法證明的。我憑藉的是,坑的位置。”李強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位置?這坑的位置有什麼奇怪的,別賣關子,直接說。”西門慶有些着急。要是能夠證明案發的時間在晚飯後一段時間的話,好像也恰巧能跟莫愁館的火災時間對上號,完全符合從胭脂巷步行到這裡,而後殺人的時間消耗。
“我不知道東家注意沒有,坑的位置,在樹的南側,當然不是正南,稍微的偏東一點,但是偏離的不多。”李強說道。
“在南側那又如何呢?隨便找了個挖坑的位置,又能說明什麼呢?”西門慶不解。
“在現在看來,確實是沒什麼關係,但是東家要想到,案發的時間是在晚上。其實東家也應當能判斷出來,殺人的時間應當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因爲坑中並沒有明顯的雪,而十一月十四的中午是下了雪的。屍體已經完全凍硬,應當也不是最近兩三天的事,也就是說死亡的時間應當是從十一月十四的晚上,到十一月十六晚上這段時間內,是比較合理的。這三天的晚上,陽谷都是晴天。十四十五十六三天的月亮都很圓,每月月滿之時,入夜之後,月亮便在東南邊出現,午夜的時候,會掛於偏南側的天空的當中,在後半夜,漸漸的向東南方墜下,而後就是黎明破曉,天相的規律如此。我們基本能夠確定,所謂的挖坑僅僅是爲了給殺人作爲掩護,也就是說挖坑的地方是隨意的找的,那麼選擇在樹木的南側挖坑,則正好月光可以找到樹下,方便行事。”李強解釋到。
“不對。”西門慶搖了搖頭。“要是你這樣說的話,當時月亮正好在兇手的屁股後面,月光會把兇手的影子覆蓋在坑上,那還能看見什麼,豈不是一片漆黑。如果他們手中確實沒有類似於火把燈籠之類的東西的話,這樣豈不是給自己增加麻煩。相反,要是剛入夜的時候,月亮在東南側,是不是既能找到坑,還不至於把影子投射到坑上,你用這個方法判斷,很顯然是不對的。”西門慶一邊說,一邊蹲在坑前,做着示範。饒是如此,他也覺得李強的不簡單。如果不是謀劃好的殺人的話,確實很有可能,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東家說的影子,正好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李強接口道:“東家說的沒錯,的確月亮會把兇手的影子投射在坑上,對於他的挖坑工作來說,確實沒有太多的幫助。可是東家你忘了,兇手在這裡挖坑是爲了殺人!從屍體的位置來看,當時兇手就在他的後方,當然可能稍微的偏左一點點。”李強略作思考之後,繼續說:“這樣的話,月亮也會把死者的影子,投射到兇手面前的地面上,兇手不用回頭,就可以較好的判斷出死者的位置,然後纔可以兇猛迅捷的轉身,形成一擊必殺。靠影子定位,畢竟容易出現問題。兇手爲了讓這種定位顯得精確,一定會盡力讓月亮出現在自己的正後方,只有這樣的話,一擊必殺的把握,纔會更大一些。所以從坑的位置,大體上就可以確定當時月亮的位置。南偏東一點點,也就是說,入夜一段時間了,但還沒有到午夜。這時間應該正好是晚飯之後。”李強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結論。
“精彩。”西門慶禁不住的出聲讚歎,的確,李強所用的依據,自己都是看到的,都在合理的推測範圍之內,能夠想的如此環環相扣,自己是萬萬做不到的。“你既然構想的如此縝密,爲什麼剛纔說有些吃不準呢?”西門慶對於這個問題很好奇。
李強突然笑了,好像西門慶在說一個非常可笑的笑話一般。“我的東家啊,這些都只是我的推測,我的推測只是根據常理。然而這種用稀少的線索,所推測出來過去的景象,本身就是靠不住的。所有的構想,都建立在殺人者和被殺者一切的行動都是最合理的,但是,人的行爲,哪有那麼多合理?如果兇手一邊挖坑一邊在跟死者交談,不斷的回頭,那麼他根本就不需要用影子來確定對方的位置。再如果,兇手是個聽音辨位的高手,那也不需要。甚至,兇手只是回頭胡亂一戳,就正好擊中了要害,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但的確是存在的。通過線索來還原過去,無論聽起來多麼符合邏輯,都很有可能一個細節,被誤導的南轅北轍。”李強說到這,輕輕的嘆了口氣,用遺憾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不深的土坑。
“你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嗎?”西門慶有些癡迷,他覺得李強比自己想的深邃百倍。最難得的是,他做了如此精妙的構想之後,居然能夠從容的從這種幻象當中退出來,對那種建立在精妙邏輯之上的假想,抱有懷疑的態度,這真是太讓人驚奇了。
“沒了。”李強攤了攤手。“東家,我只能想到這些。而且屍體上的樹枝被咱們拔了出來,相當於破壞了現場,現在我們已經不能報官了,否則的話,一定會被定罪。”
西門慶壓根就沒想報官。“那你說,咱們怎麼處理這屍體好呢?”西門慶也很想聽聽李強的看法。
“很簡單,就這麼放着。這一帶的土地結構我很瞭解,上面的土很軟,用樹枝和手指都能挖開,但是不需要挖多深,就會變得堅硬起來。我們什麼工具都沒帶,根本不具備掩埋屍體的能力。再加上前幾天下過雪,勉強掩埋的話,新土被翻出來,也很容易惹人好奇,到時候被人從土裡再把屍體挖出來的話,要是查到我們,就百口難辯了。現在已經是深冬,打柴的樵夫不會在這個季節來這裡,等到這再有人的時候,估計就是春天了,那時候一切證據都被毀滅乾淨,說不定這屍體也被野獸叼去吃了,您完全不必擔心。”
很合理。李強的思路永遠是那麼的合理,甚至他的行爲,他說的話,都透着合理二字,讓人無從辯駁。但是……這是那個一直在藥鋪的夥計嗎?西門藥鋪裡會有這樣的高人?太不可思議了吧,另外我總覺得李強有些不對勁,他今天的這些精妙的見解,讓這種感覺更加的深了。
“好,那咱們就把屍體這麼放着,咱三個回去,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爲止,希望二位守口如瓶,畢竟說出去是要惹麻煩的。李強你沒事的時候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想到什麼新東西。咱們走吧。”西門慶說完,做了一個大家離開的手勢。
“知道了,東家。”李強答道。
三人轉身,向着北方樹林的邊緣走去,一路無話,很快的到了拴馬的地方,看馬的夥計一見西門慶回來,滿面賠笑的走了過去:“東家,您回來了。”
西門慶點了點頭:“我們進去的這段時間,你看沒看到其他人?”
“其他人?”那夥計稍微想了想:“沒有,這地方哪來有什麼人啊。”
“哦,那就好。”西門慶非常怕被武松抓到把柄,要是如此的話,很有可能還沒調查出個所以然,就先被武松幹掉了。
一行人翻身上馬,西門慶的心思有些沉重,發現了一起命案,案發時間也大體上對的上,雖然有很多的反向線索,但還是大體上能證實兇手是個矮子。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麼證實,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在武大背後寫字,和在樹上刻字的人,只是,能有這樣飄忽不定身手的人,一定是個高人,這樣的高人要是不想見我的話,我又怎麼可能找得到呢?就算找的到,有這樣手段的人物,真的願意跟武松爲敵嗎,也許這只是他遊戲人生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罷了。
西門慶心中有事,再加上胯下的馬匹相對租來的要瘦小一些,行的也就慢了下來。李強和另外的夥計騎的馬強壯,壯馬不甘心在瘦馬後面吃虧,總是不肯行在後面。西門慶無奈的揮了揮手,兩名騎手也就不再控制馬匹,幾步就竄到了西門慶的前面。這樣一來,西門慶和王安,落在李強和看馬夥計之後。
就在西門慶胡思亂想的時候,王安突然用手拉了一下西門慶的衣服。西門慶的心中一凜,現在的場合,王安完全可以說話,他只是用手拉了自己一下,這其中肯定有問題。西門慶看着王安,王安沒有言語,只是偷偷的用手指了下看馬夥計的馬鞍後側。
西門慶揉揉眼睛,仔細觀看,那馬鞍的後側好像有點東西發白,但看不清楚,他心中焦急,用膝蓋一頂胯下馬的肚子,那馬快行了幾步,跟上了前面的二人。距離拉近後,西門慶看的分明,那白色的東西,是用白灰寫成的兩個字——“水榭”。
啊!西門慶心中大驚一聲,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雖然這鬼魅一般的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可是他並沒有恐懼。是的,用白灰寫字,武大背後的字跡也一定是這樣的。在西門藥鋪上馬的時候,西門慶仔細的看過這兩匹馬,如果馬鞍上有字,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定能夠發現。去樹林的路上,一路上跑的都比較快,別說是人,就算是真的鬼魅,也很難在飛跑的馬上,寫下這麼工整的字。再說,騎馬的時候,周遭風大,要是之前就有的字,現在早就被吹掉了。也就是說,唯一的可能,字是在我們進樹林查看的時候被寫下的。
寫字的人是誰?是那個看馬的夥計?不不不,他沒理由這樣做,而且“水榭”二字,跟樹林裡死者衣服上的字一樣,看馬的夥計,又怎麼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呢?決計不是看馬的夥計,這麼說來,寫字的另有其人。
大白天的,還能見鬼了?看馬的周圍只有一顆小樹,沒有別的遮擋,不管是誰,想要接近馬匹,一定會被看馬的夥計看到,對,再問他一次。
西門慶想到這裡,繼續讓馬加快速度,奔到了看馬夥計的旁邊。西門慶用他能夠做到的最嚴肅的表情和語氣,對那個夥計說:“你再想想,看馬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出現,這個人應該接近過你的馬,不要說謊。”
“東家……”那夥計猶豫了一下,然後爲難的說:“我……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看馬的時候,確實出現了一個人,她跟我問路來着。”
“什麼樣的人?”西門慶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問哪的路,然後往哪走了?”
“是一個女人,身段挺好看的,長得什麼樣子看不太清楚,她戴了頂大帽子。她就是問我,往南走是什麼縣?我說我不知道,我這輩子沒怎麼出過陽谷,不知道那邊是啥縣。她就‘哦’了一聲,跟我說她的相好的去南邊了,她很想去找,但是她不知道在哪,又不認識路,一個女人家挺不容易的,我就勸了勸她,我說那個人真有意的話,一定會再回來的,你自己走太不安全。完了她就喪氣的原路返回了,就是這樣。東家,我真不是有意不說,主要這是個女人,我是真沒想起來。”那夥計解釋道。
一個女人,水榭,有意思。水榭館裡的女人可都是妓女,可是一個妓女,能有那樣好的身手?我不相信。但是不管她是不是那個世外高人,看起來我都有必要去一趟水榭館了。西門慶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