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野兔野狐鴉

朱襄乘坐着馬車前往長平戰場, 正好從秦軍駐守的百里石長城經過。

王齕親自當了一回誘餌,退守百里石長城。在完成合圍之後,秦軍連成一片, 他自然也能和其他人輪番駐守了。

最近正好輪到司馬靳和王齕換防, 王齕去了谷口,司馬靳在百里石長城候着趙軍援軍到來,好“圍城打援”。趙國的援軍沒等到,司馬靳等來了朱襄提前派來報信的人。

朱襄擔心自己還沒靠近秦軍陣地,就被秦軍的箭雨歡迎, 派人提前通知秦軍放行。

他本來打算讓廉頗的家丁去報信, 相和的徒弟自告奮勇, 說自己會秦話,自願當信使。

七國語言不同,周有雅言, 相當於官話, 出使的士子只需要學會雅言,基本就能和對方官吏溝通。

不過要通過秦營報信,會秦話的信使更容易傳達消息。

雖然當信使有危險,現在同行的人誰沒有危險朱襄沒有矯情, 給了相和徒弟自己的身份證明, 又塞給他一些碎小的金銀銅塊,好讓秦軍兵卒行個方便。

相和本想說秦軍軍中律令嚴厲,秦兵不敢收。但他想了想, 先示意弟子收下朱襄給的錢財,然後將鉅子令交給弟子“以給錢財的藉口,將這個呈上去。”

當墨家弟子要離開前,許明將一塊青銅牌交給了他“我和武安君有過幾面之緣。不過我的弟子不如你能說會道, 此牌交予你。”

墨家弟子立刻作揖,雙手恭敬捧着青銅牌道“必不負所托。”

墨家代表着小手工業者的利益,農家代表着農人的利益。他們有各自的政治需求,但也都知道這政治需求實現的希望非常渺茫。

除了最高的理想,墨家和農家還有最基本的理想讓在亂世中最難生存的小手工業者和農人能夠活下去。

秦國治國理念雖離墨家和農家相去甚遠,但秦國是如今最可能一統天下,結束亂世的國家,也是七國中唯一有平民升遷途徑的國家,所以墨家和農家都早早的入了秦。

秦國的牛耕鐵犁使用範圍比其他六國更廣,這其中就有農家的功勞。

白起每打下一塊地方,需要有人來恢復被戰爭打爛的城池的秩序。耕作是重中之重,農家就扛着農具出場了。許明在入趙前曾經與白起共事過。

兩人話不投機,理想和地位都差距甚遠,彼此間沒有什麼交情。只是白起知道農家對秦國的重要性,或許能給許明幾分臉面。

墨家弟子對着司馬靳訴說朱襄的功德後,就將金銀、鉅子令、青銅牌都交給了司馬靳。

他認識司馬靳,知道司馬靳是白起的副將。

司馬靳將布包一股腦地都呈了上來,冒充白起幕僚的秦王探頭一看,捋着鬍鬚驚訝道“將軍,這是鉅子令和農家許明的牌子”

白起差點被君上這一聲“將軍”喊得表情破功。還好他在副將和手下老卒的荼毒下,面癱功力深厚。

“墨家和農家怎麼和朱襄混在了一起”白起皺眉,半晌,眉頭舒展,“墨家和農家消息靈通,朱襄在平民間名聲極好,他們得到消息後親往探查,倒也正常。”

秦王做足了幕僚的姿態“墨家和農家送來這兩塊牌子,恐怕是想爲朱襄說情。將軍何不先封鎖趙軍已經投降的消息,讓人領着朱襄等人過來,再單獨聽聽相和和許明的說法”

你是君上,你說了算。白起腹誹後,面無表情頷首“先生說得極有道理,按照先生所說的做。”

司馬靳和王齕“”

你們怎麼還演起來了那我們以後叫君上什麼也叫先生那多不好意思

白起看向幾位獻頭的趙國兵卒被安頓的方向。

他們得知朱襄到來後痛苦不已,白起讓人領他們先離開了大帳,才詢問司馬靳之後的事。

他又默默看向君上。

所以君上,沒有外人,你爲何突然演了起來。

秦王給了他一個“你瞅啥”的眼神。

白起將想說的話嚥下,道“君上,你爲何不以秦王的身份召見朱襄”

秦王笑道“寡人想看看,他面對你這個兇名遠揚的武安君,會不會嚇得說不出話。武安君,你可不要暴露了寡人的身份。”

白起再次腹誹,論名聲,我這個武安君比起君上差遠了。

白起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他經常在外打仗,沒和君上長久相處過。現在他更佩服範相國了。範相國是如何能與君上相處自若範相國的膽識機警果然都異於常人。

“遵令。”白起無奈答應。

墨家弟子回稟了秦兵已經放行的消息後,朱襄才繼續沿着太行山麓出發。

山路崎嶇,馬車的車輪是木頭,幾乎沒有減震措施。即使山麓被軍隊修建了一條能讓馬車行駛的車道,朱襄在馬車中顛簸得頭都暈了。每隔一陣子,他就會出來騎馬透透氣。

趙武靈王改革“胡服騎射”,不僅改了衣服,還從戰車兵中挑選出一支騎兵。

如今沒有馬鐙,但有繮繩和馬鞍。趙國騎兵在戰場上屢立奇功,各國都開始培養騎兵,其中以與西戎混居的秦國培養騎兵的速度最快。

趙武靈王培養騎兵之後,民間有條件的人也會在外出的時候穿胡服,騎馬代步。朱襄成爲藺相如門客之後,就被藺相如教會了騎馬射箭。

朱襄射箭的準頭和他舞劍的技術一樣,讓之後接手朱襄教育工作的荀況看一次就暴躁一次,但騎術勉勉強強還過得去。不過坐車雖顛簸,比騎馬節省許多體力,所以朱襄還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馬車裡顛啊顛。

出來騎馬時,朱襄將這一路景色盡收眼底。

太行山麓從戰國初年起,就被魏、韓、趙爭奪,戰亂不休。秦國出兵上黨已近三年,這裡連續遭遇了三年的戰亂,附近村莊更是殘破不堪,荒草橫生。

經過的車隊驚得一隻肥美的野兔從草叢中竄出,草葉搖晃,露出隱藏在荒草中的殘破白骨。

一隻不知是野狐還是野狗的動物從骨堆裡鑽出來,往車隊探頭探腦,如果不看它嘴裡叼着的人骨,那搖頭晃腦的模樣顯得憨態十足。

幾隻鴉鳥在空中盤旋,發出了嘶啞難聽的聲音。

邯鄲附近的平民已經在愁每日的一頓飯又該煮些什麼好,這裡卻四處可見能果腹的野物。

朱襄還眼尖的發現,一處已經垮了一半的房屋旁生長的野草,是未經採摘的菽苗。

在菽苗從中,有一具還帶着殘破布片的屍骨。屍骨已經被動物糟蹋地七零八落,唯有一隻抓着殘破簸箕的手骨十分醒目。

朱襄收回視線,讓駿馬自己慢悠悠地順着隊伍前行,自己擡頭看向了天空。

天空中陰雲密佈,恐怕是要下一場秋雨了。

秋雨之後,泥水覆過屍骸,雜草蔓過墳頭,或許這荒野看上去就沒有這麼可怖了。

“朱襄公,要下雨了,請回馬車。”許明也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勸說道,“爲了面見武安君,可不能生病。”

“好。”朱襄從善如流。

待他回到車廂後不到一刻鐘,雨滴就大顆大顆地砸在了車廂頂部。風聲呼嘯如怒吼悲泣,雨聲響亮如兵戈相交。

朱襄閉上雙眼。

他已經踏上了長平之戰的戰場了。

到了百里石長城,秦軍分出一隊人幫趙人護送糧草。

朱襄原本擔心趙人會和秦軍起衝突。他繞着運糧隊轉了一圈,發現趙人對秦軍居然沒有多少憤怒憎恨表情,而是一臉的麻木。

同樣,秦軍對趙人也沒有仇恨,沒有輕視,沒有什麼負面的情緒。

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正面的情緒,只是板着臉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秦國趙國剛打過仗,這一片戰場上還裸露着不少秦人和趙人的屍骨。但秦兵和趙人都彷彿只當對方是陌生人,漠不關心的陌生人,連憤怒和悲傷未曾有。

朱襄有些不解。

他想了許久,待可以看到主帳的時候,才終於想明白了。

秦人和趙人在並非秦國也並非趙國的地方爲國君打仗,贏也沒有喜悅,輸也生不出仇恨。

不,秦人恐怕還是有喜悅的。他們是主動進攻,有軍功立,有田地分。

趙人莫名其妙插入了秦國和韓國的戰爭,莫名其妙就與秦軍拼死,最後還被趙王放棄,要朱襄一個平民靠着賄賂趙王寵臣才能出使。他們或許比起仇恨,心中更多的是茫然麻木。

封建時代的兵卒哪有那麼多榮譽感,他們都是被驅趕到戰場上,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戰的“鬥獸”。

朱襄在最後一段路上都是騎馬。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從馬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向主帳。

主帳門大開着,一個將領在門口等候着。

相和湊在朱襄耳邊小聲道“那是白起副將司馬靳。”

朱襄眼眸微動。

相和爲何能認出秦軍的將軍

他將疑惑埋在心底,在大帳前立定,對司馬靳拱手“庶民朱襄拜見司馬將軍。”

司馬靳指着自己的鼻子憨笑“你認識我看來我也挺有名啊”

朱襄“”

朱襄對司馬靳如此奇特的迴應十分疑惑。他怎麼覺得,這個司馬將軍有點腦袋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過人不可貌相,白起的副將肯定不是蠢人。朱襄保持着恭敬道“庶民曾聽沿路秦軍提起過將軍。”

司馬靳看了一眼朱襄身後的秦兵。

秦兵們瘋狂搖頭。

我不是,我沒有,將軍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怎麼可能會和趙人私自說話

司馬靳又看向朱襄身旁彷彿是侍從的人。

他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眼皮子抽搐了一下。

這不是失蹤了幾年的秦墨鉅子嗎怎麼跑到趙人那裡去了不止鉅子令在朱襄那,連鉅子本人也在嗎

相和看着司馬靳這副表情,知道司馬靳認出了自己。

他擡頭瞥了司馬靳一眼,又把頭低下,繼續保持着卑恭的模樣。

司馬靳見相和這小動作,猜到朱襄可能還不知道相和的身份。他道“將軍已經在內等着你。只有你一人能進去,怕嗎”

司馬靳側身讓開一條道。

朱襄老老實實回答“怕。”

說完,他將自己佩劍解下,遞給了身後的相和。

司馬靳聽到朱襄的回答,愣了一會兒,等朱襄與他擦肩而過後纔回過神。

他掃了趙國這羣沒有一個士子打扮的使臣們一眼,心裡嘀咕“趙王是在侮辱我們嗎”。然後他帶着這羣人去旁邊的帳篷居住,順便以告訴趙人秦營規矩的藉口,把相和叫了出來。

相和出去的時候,許明也一同出去。

他們倆已經表明自己墨家和農家的身份,在這個沒有任何士子的趙國使臣隊伍中,他們一人就相當於朱襄的副手。對於他們一人同時與秦軍將領見面,趙人沒有懷疑。

待到了無人處後,司馬靳才拍了一下相和的肩膀,道“你這個墨家鉅子怎麼跑到趙國去了”

相和板着臉道“聽聞朱襄公活人無數,我去看看。”

司馬靳表情古怪“一看就看了幾年你怎麼不告知我們我親自帶兵偷偷把他搶回來”

許明忍不住了“司馬將軍,這是你的言論,還秦王的意思”

司馬靳看了許明很久,才從腦海裡挖出個名字“農家許明,你也跑趙國好吧,是跑朱襄家去了。朱襄真的這麼厲害”

許明淡然道“我農家上下會以命保護朱襄公。”

“別緊張,我將軍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朱襄不揮劍去砍我家將軍,我家將軍就不會傷他。”司馬靳開了個玩笑,“本來將軍想先召見你們詢問情況後,再與朱襄見面。不過趙人得知朱襄到來後情緒十分激動,將軍不好將朱襄晾到一邊,只好讓我來問你們打探情況了。”

許明和相和震驚道“趙人得知朱襄公到來趙人怎麼會得知難道是要擾亂趙人軍心”

司馬靳笑道“不,趙人已經降了。”

朱襄走進大帳,白起依靠在坐具上跪坐着,他身前一側跪坐着一位似乎是幕僚的老者。

白起已經給朱襄準備好了坐具。

朱襄向白起行禮後,坦然跪坐下,與白起相對。

朱襄直視着這位名震天下的武安君的眼睛,問道“趙軍已經降了。”

白起正想着朱襄會說什麼來阻止他斬殺趙軍。朱襄話一說出口,他驚愕地看着朱襄,不住打量這個年輕人。

見白起沒說話,朱襄繼續道“聽聞趙軍被圍。以長平附近地形和秦、趙兩方兵力,若秦軍要包圍趙軍,只能在丹水北方的河谷地帶。現在秦軍的主帳卻在百里石長城下,這說明趙軍已經降了。從這裡再往南去,就是已經投降的趙軍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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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直起身體,不住打量朱襄。

他故意急匆匆把主帳搬到這裡來,就是不想讓朱襄路過能看到趙軍的地方,隱瞞趙軍已經投降的事。

如果朱襄知道趙軍投降,那他在這場談判中就會進入劣勢,這不利於君上看出朱襄的真實才華。

“你知兵”白起問道。

朱襄搖頭“我只能在輿圖上談兵,不算知兵,更不能掌兵。”

白起道“你能一眼根據長平地勢推測出戰況,已經比趙括強。”

朱襄再次搖頭“趙括掌兵恐怕比我強。慈不掌兵,我就算知道該如何取得勝利,也不一定有那個堅韌的心智,命令手下的將士兵卒去送死。”

白起表情不變,秦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怎麼覺得,朱襄是在罵白起殘忍,爲了勝利讓王齕當誘餌呢不過朱襄就算能推測出趙軍已經投降,也不應該知道戰場的細節。

白起問道“你能否猜出我如何引趙軍入山谷”

朱襄想了想,道“雖說趙括沒有實際掌兵的經驗,但熟知兵法,不會不知道河谷容易遭遇伏兵。他若出兵,定是有不可放棄的誘餌。或許武安君是讓原本的秦軍主將王齕,領着接近至少三四成的秦軍,再用樹枝或者鑼鼓造出巨大聲勢,讓趙括以爲進入河谷的是秦軍主將王齕率領的秦軍主力。”

秦王放在腿上的手抓了一下下袍的布料。

他在心裡質問子楚,這就是你說的朱襄只擅長種田

哦,孫兒說的不是朱襄只擅長種田,是除了種田,做其他事都會倒在因別人嫉妒而起的陰謀詭計上。

白起沉默了許久,又問道“你看到秦軍主帥親自拔營,難道不會去追擊”

朱襄的語氣中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武安君雖不在戰場,又不是不在人世了。即使沒有打探到武安君來到戰場的消息,但秦軍主將親自去了一個容易被包圍的地方,我肯定會想到,除了武安君,誰還能讓他當誘餌。”

白起道“有可能不是誘餌,而是秦軍無法攻破趙軍陣地,兵行險招從北方繞行到趙軍營地後方。”

這下輪到朱襄沉默了。

他咬牙切齒地問道“難道我猜對了王將軍率兵進入河谷,趙括覺得秦軍是傻子故意送菜,於是命令全軍追擊”

白起慢悠悠道“我命秦軍且戰且敗且退,趙軍一路高歌猛進。”

朱襄深呼吸了幾下,壓下了心中的憤怒和悲傷“愚不可及”

趙括論兵時頭頭是道,怎麼上了戰場,就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這水準比起他論兵的時候差遠了啊他怎麼就能以爲有過許多戰績的秦國宿將王齕,居然能愚蠢到自己鑽進死地

白起同意“確實愚不可及。不過他居然全軍出擊,倒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朱襄表情古怪“圍住了吃不下,只能等援兵”

白起嘆氣“你確實知兵。掌兵可以練,你可以嘗試一下。”

朱襄“”被武安君誇獎了,我是不是該插一會兒腰

朱襄收起心中的怪話,問道“以我的推斷,趙軍應該還能支撐,趙括不會投降。而且他若投降,他留在邯鄲的族人肯定全部會被處死。趙軍怎麼會降了”

白起道“你再猜”

朱襄“”

如果不是看白起的表情十分嚴肅正經,他都以爲白起在逗自己玩了

朱襄道“猜不出來。”

白頭“還是有你猜不到的事。你要來換戰俘,準備了何種說辭”

朱襄從懷裡掏出一疊摺好的紙,跪着往前走了兩步,雙手呈上“我想說的都在紙上。”

白起毫不畏懼朱襄會刺殺他,坦然接過紙,一邊展開一邊道“何爲紙”

朱襄道“用草木製作而成,能書寫文字的東西。武安君看了就知道了。”

白起看着紙上工整的字跡,道“原來如此。紙比竹簡木簡更易書寫和儲藏。”

秦王的手攤開又抓緊,桌子下的下袍都抓皺了。

什麼紙寡人怎麼沒聽子楚說過

白起看完內容之後,將紙遞給已經快坐不住的秦王“先生,你是文人,比我更懂這些。”

秦王趕緊接過紙,把紙正面反面反覆摩挲了一下,擡頭道“這紙是否難製作”

朱襄道“難也不難。我已經將造紙術交予墨家的相和,公可向他詢問。”

秦王激動道“你知道這造紙術有多重要嗎你就這樣把它交給秦國”

朱襄點頭“造紙術也是我請求秦國不要阬殺趙國降卒的條件之一。算是定金”

秦王乾咳了一聲,裝出平靜的模樣“趙人已降,我秦國怎麼會阬殺降卒”

朱襄道“秦軍自己都要斷糧了。秦國也因爲連年征戰誤了農事。秦國不殺趙人,是將趙人當奴隸送回秦國,餓死秦人供養趙人還是將趙人送回趙國,等趙國再用這支老兵組織軍隊”

秦王有些無語“朱襄,你究竟是來請求秦國放過趙軍降卒,還是讓秦國殺了他們”

朱襄深深嘆了口氣,道“我所說的是秦國目前面臨的困難,是實際存在的事,所以我不會報僥倖心理,以爲秦國會留趙軍降卒一命。在武安君眼中,秦國和秦人才是第一位,什麼名聲,都是次要。”

秦王看了白起一眼,道“武安君確實如此。沒錯,武安君就是要殺降卒,你憑着這一張紙,就能說服武安君”

武安君白起“”

我們剛纔不還說不殺了嗎行,你是君上,你說了算。你說我要殺,那就是我要殺。

白起頷首,認了這口鍋。

朱襄道“公請看看紙上寫的字。”

他疑惑,這人究竟是誰,居然得白起如此敬重,還尊稱爲先生難道是秦軍的監軍

秦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看朱襄寫了什麼,趕緊低頭看字。

朱襄所寫的內容,和他出使前與藺相如、廉頗、荀況等長輩所說的內容差不多。

趙軍砍了趙括的腦袋主動投降,秦王本就很難再不要臉地殺掉這羣降卒。朱襄這張紙上寫的內容,給了秦王一個寬廣的臺階,可以舒舒服服拾級而下。

秦王表情緩和“你真的能在三月之內種出能供秦軍和趙軍都能吃飽的軍糧是你那個土豆”

朱襄不意外秦人已經知道土豆,道“是。”

秦王感慨“如果在各地都種上土豆,豈不是世上不會有飢餓的人了”

朱襄搖頭“土豆極費地力,且有劣化風險,以如今種植技術,無法久種,只能用於救荒。”

他將土豆優劣一一道來,並詳細解說了如何種植土豆。

秦王和白起皆聽得十分認真。

大帳外,守衛的秦軍都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把耳朵豎了起來。

當朱襄簡略說完時,白起站起身,親自爲朱襄倒了一盞水,道“朱襄,你名不虛傳。”

朱襄喝了一點水潤喉嚨,這水居然還是溫熱的。

“我拿得出手的本事,就只有種田了。”朱襄道,“除了土豆,我還帶了一些小麥的良種,以及我種田的心得,都獻給秦國。”

白起這麼冷漠的人,眼底都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無奈。

公子子楚曾說,朱襄有王佐之才,沒有王佐之智,真是瞭解朱襄。

哪有這樣的使臣,把自己這一方的底牌一一掀開,直接對敵人開誠佈公

朱襄比白起想象中的還傻。他又拿出一卷獸皮,道“這是趙王要先給秦國的城池。不過武安君別抱希望,趙王就是嘴裡隨便說說,之後肯定會反悔。”

白起看向秦王。

秦王看向白起。

君臣一人表情夾雜着無語無奈和些許慈祥,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傻孩子,他當什麼使臣啊,他就是出去買東西都會被奸商坑吧

朱襄看着這兩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心裡說自己傻。

朱襄正色道“武安君是否認爲我很傻,什麼都說出來”

白起和秦王“”你難道不傻

朱襄道“這些只是我的誠意,是希求秦國放棄阬殺趙國降卒的定金。若沒有這些定金,我一介庶民,如何讓武安君相信我”

白起道“只是定金”

朱襄點頭“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他看了白起和這位老先生的眼神交流,猜到了一件事,一件讓他很高興的事。

他跪着轉向,朝着老先生叩拜“庶民朱襄拜見秦王。”

秦王“”

白起“他不是君上。”

秦王給了白起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他發現了,白起真的很不會騙人。

秦王整了整衣襟,道“請起。你如何猜到寡人的身份”

朱襄鬆了一口氣。他賭對了。

他直起身體道“秦國國內已經沒有能支援武安君的將領,也不應該有富餘的老卒。能率領新兵迅速支援武安君,這樣的威望,只有秦王能有了。所以我猜測,秦王親自來到了戰場。我又看武安君和秦王的相處,能讓武安君如此尊重的老者,除了秦王,就只剩下範相國了。”

秦王笑道“那爲何不是範相國”

朱襄道“範相國對武安侯不滿,與武安侯不會如此親暱。”

白起眉頭微蹙。

秦王表情略有些驚訝“先生對白起不滿怎會難道你是要挑撥離間”

朱襄見兩人這表情,心中勝率又高了一層。

他道“不是挑撥離間。”

他接下來的話,卻不是繼續說範相國和白起,而是問道“秦王,你有一統天下的心,讓明月所照耀的皆是秦人窗臺嗎”

秦王嚴肅道“當然”

朱襄道“秦王有讓天下國土盡爲秦土的雄心,那有讓天下黎民皆爲秦民的雄心嗎”

秦王深深看了朱襄一眼,道“這有何不同”

朱襄道“當然不同如果天下黎民皆爲秦國子民,那麼秦王就要思考,如何在一統天下的過程中,也讓其他國家的黎民逐漸嚮往秦國,安心成爲秦國的黎民,不被六國舊貴族煽動反叛秦王做好了準備嗎不,秦王沒有,秦國上下都沒有。”

“統一天下不只是攻城略地,更是要統一思想。如今秦國高層外來客卿比關東的人多許多,秦王有想過,他們會助秦國攻城略地,但真的願意讓秦國攻滅他國嗎”

秦王大怒“你是想說範先生不是真心輔佐寡人”

朱襄搖頭“範相國自然是真心。但他經歷過背叛,對秦王十分看重。這看重不僅僅是權力的看重,更是希望自己在秦王心中的地位永遠是第一。武安君立下滔天功勞,即便他與範相國一內一外,本不應該有衝突。但其他六國會不會派人對範相國進讒言,身爲秦人的白起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在秦王心中的地位遲早會比你這個魏人高”

白起“”他總覺得這挑撥離間的話有點奇怪。

秦王沒覺得哪裡奇怪,他皺眉沉思“先生還會擔心這個”

朱襄道“範相國曾經經歷的磨難,秦王比誰都瞭解得更清楚。所以秦王也應該明白,在範相國心中,身爲伯樂的秦王你的分量有多大。”

秦王嘆氣“這倒是。”

白起“”等等,君上,你居然就這麼被說服了

朱襄雖然奇怪秦王居然如此好說話,和藺公口中飛揚跋扈的秦王完全不一樣,仍舊繼續道“我以範相國爲例子,只是告訴秦王,秦國還沒有做好統一六國的準備。這準備不是兵鋒,而是人心,是秦國朝堂上的人心。他們雖然身在秦國的土地上,但並沒有成爲秦人,沒有將秦國的利益放在首位。”

朱襄問道“我想,武安君肯定想趁着長平大勝,兵鋒直指邯鄲,再次重現讓楚國遷都的戰果”

白起承認“沒錯。”

朱襄道“現在趙國上下一片混亂,確實是秦軍攻打邯鄲的好時機。錯過這個時機,趙國不僅能休養生息,以長平之戰激起國內兵卒仇恨,讓趙軍士氣高漲。趙國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請求其他五國救援。”

朱襄看向秦王,道“秦王,如果沒有範相國的計謀,穩住了趙國前來求和的使臣,讓其他五國以爲秦國已經和趙國講和。其他五國趁機出兵,秦軍還能贏嗎”

秦王捋須道“先生的功勞自然很大。”

朱襄道“所以如果秦軍如果給趙國向其他五國求援的機會,秦軍還能打下邯鄲嗎脣亡齒寒,其他五國不會全是蠢人。”

秦王疑惑“你不是趙人嗎怎麼開始慫恿寡人打邯鄲了”

朱襄搖頭“我並非讓秦王打邯鄲。我只是想告訴秦王,現在是打邯鄲的好機會,但不僅秦王打不了,武安君還會因爲此事召來殺身之禍。”

他冷酷道“武安君已經用七萬奇兵打得楚國遷都,難道還真想滅了趙國各國客卿皆是要靠着七國戰爭來尋求富貴,武安君是想斷他們的富貴不成”

白起皺眉“就因爲這個理由,他們就要阻止秦國打邯鄲,並置我於死地君上不會相信他們。”

朱襄道“我們打個賭,現在就把武安君要打邯鄲的事傳回咸陽,看有多少人會向秦王進言勸阻我想就是範相國,也會阻止武安君打邯鄲。他雖然不在乎趙國,但他很在乎武安君在秦王心中的地位超過他。”

白起問道“你賭了又如何”

朱襄道“如果他們竭力反對,就算武安君想要打邯鄲,也會受到阻撓。現在秦軍疲憊,軍糧武器不足,打邯鄲就是走在山崖間的繩索上,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如果沒有秦國其他貴族的支持,武安君你真的能拿下邯鄲嗎”

白起皺眉。

朱襄對着和秦王再次磕頭道“秦王一定比武安君更清楚秦國朝堂局勢。我說得可對秦軍千里迢迢攻打邯鄲,後勤出一點差錯,可能都會導致武安君不能速戰速決,繼而給其他五國出兵的機會。”

秦王沒有回答朱襄的問題,他問道“但這和你要贖回趙軍降卒有什麼關係”

朱襄笑道“有關係。秦國必定打不了邯鄲。但休養生息幾年,就算殺了趙軍降卒,趙國仍舊能在其他五國的幫助下存活。我有一計,能確保秦王回咸陽整頓好大臣,與範相國消弭誤會後,仍舊能夠輕鬆戰勝趙國,甚至比長平之戰更容易。”

朱襄指着自己的脖子,道“我現在已經在趙國民間頗具名聲,我給的定金,足以證明我名聲和才華不虛。如果我能在趙王都放棄的情況下帶回趙國降卒,我的名聲肯定在趙國如日中天。”

“如果趙王在我回趙國之後將我殺了,趙國上下還會爲了他拼命”

“當年秦國乃是春秋的霸主之一,爲何秦國會突然衰弱許多年”

朱襄念道“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秦王和白起平靜的表情終於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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