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煜本有些底子,又被趙豐年日日早起折磨這麼久,身手算是三流,耳目卻極靈,聽得窗子有動靜,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開門出來,見得趙豐年,驚奇問道,“可是姐姐有事?”
趙豐年搖頭,“去護着你姐姐,別驚醒她,我要去探個人。”說完,也不見他如何用力,輕輕一縱間,就在房檐下摸出兩把錚明刷亮的匕首,遞了一把到吳煜手上,然後就開了院門出去了。
吳煜擡頭看看自己的房檐,住了這麼久,什麼時候這裡藏了兩把匕首,他都不知道?
大門邊的小房間裡,此時居然燃了一盞油燈,白色的窗紙上,映着一個微微駝背的蒼老身影,趙豐年心下一跳,放輕了腳步,微微沉吟,低聲道,“安伯,是否安歇?在下趙豐年來訪?”
牀紙的蒼老身影扭過頭來,笑道,“趙家小子,這是你的地盤,何必如此客套,進來吧。”
趙豐年胸腔裡的那顆心,狠狠提了起來,幾月的期盼,在外人眼裡不過一百多日,可是在他心裡卻是永生永世那般漫長,他不怕死,甚至說,他曾經厭世求死,可是,瑞雪和孩子卻不行,他拼盡所有也要她們活下去,要他們健康!
他日日笑着,哄着妻子,豈不知多少個夜晚,心頭像大石壓迫一般,呼吸困難,他不敢想象找不到怪醫的結果。如今,這個願望真要實現了嗎,這個救命之人終於在眼前了嗎?
安伯半晌聽不到窗外的動靜,又笑道,“趙家小子,你不是滿天下尋我,現在我來了,怎麼你不歡迎嗎?那我可走了?”
“不能走!”趙豐年猛然喊出聲,驚得旁邊樹上飛起一蓬蚊蟲,嗡嗡抗議不停,他也顧不得思慮,是否引得旁人驚覺,大步進了屋子,二話不說,掀起衣襟,跪倒就拜,“神醫前輩,晚輩趙豐年求你救我妻兒性命,但有要求,莫不遵從。”
安伯手裡穩穩捧着一隻細白瓷杯,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眼睛盯着屋角昏暗之處出了神,好半晌,才醒過來,道,“起來吧,你的寒毒比那丫頭還重,你怎麼不想着先救自己?”
趙豐年聽得他話音平和,好似沒有爲難之意,心下疑惑,難道那些江湖傳言都是假的?
“晚輩…是曾經死過一次的人了,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所以,求前輩一定要救我的妻兒。”
安伯示意他坐下,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水,趙豐年恭敬的雙手接過,安伯粗糙的大手拉過他的手腕,號了半晌脈,微微皺了眉頭,漸漸眼裡又有些驚喜之意,最後突然哈哈笑了起來,“怪不得那老禿驢送信要我來幫忙,我那粒百毒丹,他送你了。原本這寒毒是難解的,不過,百毒丹化了大半,剩下的倒也不足爲懼了。”
“那我妻子身上的毒呢,可是比我這解的還容易?”趙豐年臉上的喜色稍縱即逝,立刻追問妻兒的狀況。
安伯見他臉上的焦急不像作假,點頭讚道,“那丫頭是個心善的,你這般待她,倒也算得上有情有義。她那肚子裡的孩子還小,現在清毒還不晚,若是再拖兩個月,就是神仙也沒辦法了。”
趙豐年長長鬆了口氣,再次起身行禮,“多些前輩出手。”
安伯擺手,“我也是抹不了那老禿驢的情面,你趕緊讓白家小子和木家小子幾個停了懸賞吧,老頭子我現在差點就成了金疙瘩了。明日我給你列張藥材單子,你找齊了,就可以開始清毒了。”
“不知老前輩欲取什麼報酬?”
安伯狡黠一笑,開口就道,“我要你的孩子…”
“不行!”這個孩子可是夫妻倆的命根子,趙豐年想到瑞雪知道清毒的代價是失去孩子,定然不會同意,於是立刻開口求道,“老前輩還請換個要求,哪怕再是奇巧之物,敵國之富,我都一定雙手奉上。”
安伯眉頭一皺,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在小屋裡瀰漫開來,趙豐年運起身體裡勉強可以動用的真氣,死死抵抗着,額頭上很快就見了汗。寒毒因爲少了真氣的壓制,漸漸有了翻涌的跡象,但是他依舊不肯放棄,最後被逼得一口黑血噴了出來,浸得茶杯裡的茶水都變成了黑紅之色。
趙豐年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眼睛死死盯着安伯,不肯認輸,大有拼命的架勢。
安伯卻哈哈一笑,釋放的壓力像出現時那般突然的又收了回去,低頭喝了一口茶水,道,“給我做徒弟!”
做徒弟?趙豐年着實愣住了,半晌,才把這幾個字同先前安伯的那半句連在一起,我要你的孩子給我做徒弟!
他立刻驚喜的看向安伯,眼睛瞪得溜圓,俊秀的臉龐上,兩頰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實在難以相信自家孩兒居然有這樣的好運氣!怪醫是誰?江湖第一醫術高手,雖然脾氣怪了些,常要一些不合常理的報酬,但卻是公認的好醫術,而且一身乙木回春功法,躋身江湖前十高手之列,多少人想拜他爲師,他都未曾點過頭,今日這好事怎麼就落到自家孩兒身上了?
安伯見得他好似有些猶疑,就道,“你別不信,我老頭子就是這個怪脾氣,不想收徒的時候,誰說情也不行,想收徒的時候,你不同意也不行。我這一輩子被人家叫做老怪頭兒,甚至罵我心黑手辣的也有。我算看出來了,你娶的那丫頭,是個聰慧心善的,可不像別家女子,只做些表面功夫,她生出的孩子,定然差不到哪裡去,若是將來江湖人知道我這心狠手辣之人教出個心善徒弟,怕是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這可是件有趣之事。”說完,他好似又想到了什麼事,輕輕嘆了口氣,滿是皺着的老臉上暗淡了幾分,“收個徒弟,我也有個養老之處,將來死後,有人幫我下葬,省得曝屍荒野。”
趙豐年猜得他必是見得哪個老友晚景淒涼,心生感觸,才動了收徒的念頭,於是連忙應下,“前輩厚愛,晚輩莫敢不從。明日,晚輩夫妻就搬至東廂,前輩住正房,以後前輩就是我趙家的老太爺…”
安伯卻擺手,“不必了,這小屋子我住得舒坦,白日曬曬太陽,晚上喝喝茶,很是不錯。你們若是有心,以後給我徒兒吃些什麼好吃食,就送我這兒一份,聽說你娶那丫頭廚藝不錯。”
“晚輩遵命。”
“去吧。”安伯攆了趙豐年出門,很快熄了燈。
趙豐年在窗外站了半晌,剛纔內力對抗時被汗水浸溼的衣衫貼在背上,夜風吹過時,惹得他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想起自家的好運氣,想起妻兒即將平安無事,他再也忍不住,衝着小屋深深行了個禮,幾乎小跑兒一般,回了內院。
吳煜緊緊握着手裡的匕首,守在正房門前,剛纔那一聲“不能走!”傳進來,驚得他真以爲來了刺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仿似又回到了當初逃亡的那一夜,火光、喊殺聲,哭叫聲,腦子裡哄哄作響,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姐姐和小外甥。
趙豐年到得門前,見他臉色鐵青,挑了挑眉,卻難得沒有嘲笑他,說道,“回去吧,沒什麼大事。”
“真的?”
“嗯。”趙豐年點頭,推門進了屋子,吳煜沉默半晌,慢慢靠着門扇滑下去,雙手鬆開,匕首掉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聲音倒是提醒了他,這般嚇得腿軟的樣子實在有些丟人,他迅速又撿起匕首,回了自己屋子。
趙豐年坐在熟睡的瑞雪身旁,輕輕握了她的手,心裡一時歡喜妻兒健康有望,一時又感慨這幾個月的煎熬,怎麼也睡不着,不知不覺間,居然就這麼坐到了天亮。
瑞雪從睡夢中醒來,藉着模糊的晨光,見得趙豐年坐在她身邊,臉色憔悴,但是雙眼卻極有神采,着實嚇了一跳,翻身起來,問道,“怎麼了,可是沒睡?”
趙豐年一把把她攬到懷裡,緊緊的,半晌沒有言語,瑞雪就以爲他做了噩夢,夢到了當初那段日子,伸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別想太多,那些日子都過去了,如今咱們一家在這裡生活,吃喝不愁,風景又好,等孩子出生了,你教他習武,我教他識字,歡歡喜喜過日子,多好啊。過去那些事,都忘了吧。”
趙豐年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低聲說道,“我們的孩兒有救了。”
孩兒有救了?瑞雪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驚喜問道,“可是…可是,找到怪醫前輩了?”
趙豐年點頭,生怕她太過激動,影響肚子裡的孩子,笑道,“嗯,找到了,應該說是你找到的,就是安伯。”
安伯?!瑞雪瞪大了眼睛,猛然抱緊了趙豐年,嗚嗚哭出聲來,“掌櫃的,咱們的孩兒有救了,我真能當娘了,我能生下他了…”
趙豐年的眼眶也溼潤了,抱着妻子,輕輕晃着,“對,對,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安伯還要收咱們孩兒當徒弟,以後他老人家住在咱們府上,你生產時也不必擔心了,你會平安生下孩子,看他長大,教他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