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澈,萬物皆靜。
水中倒映着流光無邊的蒼穹,斑駁的雲翳投下深深淺淺的痕跡,紛飛的紅葉凋零的枯枝在命運中纏繞再纏繞,終於是靜默地頹敗在秋風中去了。那棵曾經枝繁葉茂繁花爛漫的櫻樹,亦早已在幾個月前凋零了最後一片花瓣,散落了最後一縷香氣。
所謂的“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說的大概便是如此吧。
偶爾的,風歸影會想到以後命運的軌跡,也許是敵對,也許是同盟,也許是無法想象的生死更迭。風歸影只能靜待他的選擇,是友,則並肩而立;是敵,則剿滅無疑。
相對於北疆的刀劍相交,王庭之內的含沙射影,爾虞我詐,更帶着一股沁入骨髓的殺戮之意。
又是閒暇,風歸影與湘廣陵在滿地的紅葉中徐徐前行。秋風掠過,簌簌落下的紅葉悄無聲息跌落在地上,連死亡,也是這般的不動聲息。風歸影彎腰撿起地上的紅葉,熱烈又殘酷的顏色在手心裡顯得格外耀眼。將之把玩不已,風歸影一句話問得有意無意:“你準備這樣子過一輩子嗎?”
湘廣陵駐步而立,臉上的笑意淡薄而清冷。“風君終於問到重點了。即使是再淡泊的人,,只要身居廟堂,終於是免不了被捲入朝廷紛爭中的吧。”
無窮無盡的暗傷逐漸彌散,如同晚秋的涼意一絲一絲染透衣襟,無所察覺又無處可逃。風歸影的語氣似是帶着深秋的涼意,又像是帶了無盡的倦怠:“你早已經,有選擇了吧。”
輕踏數步,湘廣陵把風歸影的身影拋開,聲音幾近飄渺。“我不過是在觀望。朝廷內其實是渡江云爲首的太子幕僚和風家兩股勢力在暗中爭鬥。而你,掌握北方兵權的鎮北大將軍風歸影,則是一個平衡點。在這種形勢之下,皇上沒有收回你的兵權,因爲他不敢,更是不能。一旦你選擇背叛太子,局面便會失控,到時候無論是誰,都沒辦法從這渾水中抽身了。
“家族集團權力膨脹,朝廷的半壁江山皆掌控於風氏爲首的開國重臣手中,皇上想要改革,可早已是積重難返,無能爲力。太子幕僚作爲未來的重臣,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拓展自己的勢力。而這爭鬥必然損害舊勢力的利益,雙方衝突在所難免。”
他輕輕踢開了一支頹敗地上的枯枝,依舊是淡淡道:“最重點的是,太子殿下本身也是支持改革的。他不願意像皇上一樣被大家族爲首的勢力所左右,想要得到絕對的皇權。身爲太子幕僚的你,又是風氏的下一任繼承人,自然是會招來太子幕僚的猜忌。風君,太子信任你又如何?衆叛親離,同僚背棄的時候,誰也保不住你。你難道忘了,過河拆橋是帝王的常用伎倆麼?”
風歸影一怔,許久方垂眸低首,緩緩道:“他若要殺我,我自會把人頭奉上,不消他親自動手。”
“你不怕死,我便由着你。”湘廣陵微微仰首,長吁了口氣,“有時候我都會想,我就做一個閒官,我誰也不幫,這樣可以麼?”
“誰也不幫,這可能麼?慶同天的子嗣皆是無能之輩,他察覺了這一點,知曉慶家遲早會被家族集團排擠出來,所以早早背棄風氏集團,成爲了改革派的中流砥柱;處處針對於我,也是爲了討好巴結其他的幕僚罷了。”風歸影踩碎了一團乾枯的黃葉,“身爲慶同天推薦的官員,在我父親眼中,你已經是風家的敵人了。你若再不站在改革派這一邊,要對針對你的人,就不單是我父親了。” “風君希望我和你一起捍衛太子殿下麼?”湘廣陵仰首直視風歸影,緩緩道,“即使以後我會砍掉你植下的那棵樹,毀掉整個風家的根基也不怨我?”
風歸影便是無言,只輕嘆口氣:“我早已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他驀地粲然一笑,笑容裡隱隱帶了不明的意味,似是嘲諷似是無奈,都是又都不是。然而他終於不再看風歸影,垂眸淡淡問道:“風君,你一直,是把我當做知己相交的吧。”
你若將我當作知己,我親手覆滅風家之時,你又該有多恨我?
不待他回答,湘廣陵便是緩緩轉身離開。風歸影看着他被夕陽照得發亮的側臉,如同曾經在御花園從他口中聽到“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時一樣,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風歸影只是若有若無地笑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你早已是風歸影的知己了——與我一般無所事事,以尸位素餐爲樂趣的人,除了湘君,還會有誰?”
“你這麼相信我,就不怕日後後悔?”湘廣陵回身面向十步之外的風歸影,輕輕地勾脣一笑,“風君就不怕麼?”
“我不怕。”
風歸影斂了笑意,湛藍的眼眸裡流動着凜冽而陰鷙的風采。他身上的殺戮之氣愈顯濃重,死亡之息一絲一縷糾纏而來。“你若要與我一斗,風歸影定當奉陪到底。”
“謝謝。既然風君引我爲知己,那我也知道自己的選擇該是什麼了。”
湘廣陵再勾脣角,只圈出一縷清淡如水的淺笑。他背身向前,愈走愈遠,風歸影沒有看到他那轉瞬即逝的淺笑,笑意影影綽綽,沒到眼底。
然而他的聲音終於是遠遠傳來,不帶一絲悲慼,亦無哀怨,更無嘆息。那略顯清冷的一句話,與她的笑容一般的模糊不清,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那我便選擇……與你一起摧毀那固有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