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 ¤тt kán ¤CΟ 大刀倒映着朗月的清輝,殷紅的血液順着鐵色的刀鋒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粗糙的沙地上。
“湘君。”似是一時反應過來,風歸影伸手握住了她持刀的腕。
湘廣陵副倨傲冷淡的面容隱約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她目不轉睛的凝視着風歸影,手中僵硬的動作掩不住那一瞬短促的茫然。頓了頓,風歸影又緩緩喚道:“湘君,夠了。”
她舔了舔自己脣角的液體,扯出一絲無法理解的諷笑:“現在我只想殺了你……”
失血過多早就造成了右手的麻痹,風歸影還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如果你要我死,那你還回來幹嘛?”
他的脣角又勾起一個若即若離的微笑:“湘君難道不是……回來救我的麼?”
“哐啷”一聲,高舉的刀被扔在地上,湘廣陵蝕骨的眼神逐漸軟化下來,她遲疑着後退一步,捂着眉心不住的搖頭,風歸影欺身而上,又是一把攥緊了了她的手腕:“夠了。回頭去看看,他們都死了。”
湘廣陵轉過身去一看,沙地上一片狼藉,屍體橫七豎八倒在那裡,斷肢殘骸四散一地,一灘灘鮮紅的血液幾乎要把這裡染成屠宰場了。她有些驚恐的後退一步,正被風歸影的左手擋住。“你不要怕,他們都死了。”
頓了頓,他又輕聲補了句:“是因我而死的,與你無關。”
“風君這是在,爲我開脫麼?”
她平靜下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縷笑容,那個笑容很輕很淡,像是破開冬雪的第一縷溫暖的春風。風歸影一時明白過來——那個殺得興起的湘廣陵,已然從嗜血的狀態恢復過來了。
只是風歸影心底依然隱隱透着不安。那些殺人的動作太過熟練,刺,斬,拔,反覆不斷的姿勢,熟練得就像是屠宰場裡每天宰殺無數頭牲畜的屠夫。她屠殺的技術過於純熟,反倒讓風歸影有些厭惡起來,他甚至不由得痛恨她:一個柔弱纖瘦的女子,又如何做得到面無表情殺人如麻?
“風君。”她笑吟吟地握緊了他寬厚的大手,“風君這個樣子,是怕我方纔真的會殺了你,現在心有餘悸?”
風歸影扯回思緒,也笑了笑:“是啊,我以爲湘君沒有殺過人,沒想到殺人的時候比我還兇狠。”
殺人嗎?死在我手上的亡魂,大概已經沒辦法數得清了吧。
湘廣陵抽回了被他挽着的手,遙望飛龍湖上星星點點的燈火,溫柔的笑意裡帶着不易察覺的黯淡:“找個日子和我放燈好麼?”
“今天放燈的雅興被打擾了,湘君還在忿忿不平?”風歸影席地而坐,掏出腰間的金創藥一股腦往嘴裡灌了半瓶,“若是北邊不起戰事,我應該是可以留下來過年的。年後我若還留在帝都,便在上元帶你去賞燈,好麼?”
湘廣陵怔了怔,一時沒法回答。她擡頭凝視風歸影雙眸反射出來的幽藍色光芒,最終只能是輕輕地頷首微笑。她絳紫色的眼中掠過一絲淒冷的光澤,卻終於是融入搖曳不休的月光中,只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若真有這麼一天,隨他看看花燈又有什麼不好?畢竟這人是真心把我當做朋友的,這份信任和真心,又有誰曾經給過我呢?
“坐下來吧。”風歸影拍拍平整的地面,朝她溫柔的笑了笑,“你不累麼?”
她於是也席地而坐,闔眼輕笑起來。
可是這麼笑着,一陣無力感襲於心底,也終究還是覺得無盡的難過與荒涼。他現在對她的好,都只是因爲她是“湘廣陵”的緣故吧。如果有一天她不是了,有一天身份敗露雙方敵對,他終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向她揮刀斬來的。迎接她的是屠殺了她無數同胞的“灼日”抑或“弦月”,現在誰也無從知曉,只是總有這麼一天的——他們的相互廝殺,是早就被寫好的,容不得誰想要逃脫。 許久,風歸影忽而問道:“湘君今天吐血……那是什麼一回事?”
“是頑疾了。”湘廣陵怔了怔方纔微笑道,“是小時候留下的病根,現在有時候還會覺得不舒服,不過沒什麼大礙,休息一會就好了。”
風歸影點點頭,遞給她剩下那半瓶傷藥,沒有說話。
“風君右肩的傷不要緊麼?”湘廣陵接過白瓷瓶子,倒立瓶身把剩下的藥粉吃完,“我的背傷還好,倒是你,肩膀好像流了很多血。”
“可不是,現在疼得緊。”風歸影下意識地往她那邊靠了靠,一如以往的揶揄道,“如果湘君肯揹我回去,我現在一定馬上暈倒在這裡……”
“你去死!”湘廣陵白了他一眼,“把你直接丟湖裡省事!”
“我之前說丟湘君去湖裡,那不過是說笑——湘君現在這一臉的怒火,莫非真要把我丟湖裡去?”風歸影眼巴巴地看着她,佯裝哭喪着臉,“把我丟下去,上元就沒人陪你放燈了,你捨得麼?”
“哪裡不捨得!就怕你皮粗肉厚,湖裡的魚見着都覺得太噁心,倒全被你嚇跑了!”
“是啊是啊,我皮粗肉厚。”風歸影不住的點頭,轉而拾起湘廣陵扔在地上的大刀細細端詳。那柄刀的刀鋒已經被砍得捲曲,鋒利不再。頓了頓他方又道:“湘君方纔,是真的想要殺了我麼?”
湘廣陵從兜裡掏出一瓶傷藥,扒開他肩膀的衣服沿着那條猙獰的血紅色傾灑下去,沒有答話。
“那是因爲……湘君殺紅了眼麼?”
傷藥上完,她又從兜裡取出一塊乾淨的素白手帕,捂上了他的創口。
“你不回答,就是認了。”風歸影把衣裳整理好,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得更是愜意,“到底是我太得湘君的喜愛,湘君捨不得殺我麼?”
湘廣陵沒有回答,經脈裡疼痛翻過血液,一絲一縷隱隱透來。
她自己明白方纔是什麼回事。
一開始的吐血,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翻滾不休的疼痛,不過是在告訴她該服藥了。烈酒掩蓋了疼痛,可是接下來的狂奔,又加劇了痛楚在肺腑裡的蔓延。和“綠狼”那番連環不斷的廝殺,身體早已達到了極限。只是意志一直在支持着,要回來救風歸影罷了。
然後是黑曜送來的藥。
那個墨綠色錦盒裡的藥有致幻成分,服用過後不宜動怒,不得隨便發動內力,不可進行大量體力動作。其實她最該做的,就是安安靜靜的找個地方睡上一覺,破曉來臨,藥力融入血液與經絡,才能開始正常的活動。只是暗殺風歸影的人個個技藝精湛,容不得她不全力以赴。太劇烈的體力勞動造就了思想的紊亂,她腦海裡迴盪的只有一句話——把這裡的人全都殺光。
不是因爲殺紅了眼。
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只是誠如風歸影所言,他確實是命硬,他在她留存的最後一絲清醒中,喚回了她。
湘廣陵正在思忖中,風歸影已是一把拉住了她,沉聲喚道:“湘君!”
風歸影的聲音裡警惕之意無比明顯,她這才反應過來,凝神望向不遠處。一羣兵馬緩緩而來,因爲在背光處,他們的面容融入黑暗的夜幕中完全看不清楚,只有馬蹄清脆的噠噠,如同死亡之音,在夜色中顯得那麼的陰森而可怖。
他們都知曉這樣的兵馬代表了什麼。 風歸影轉頭望向她,神色裡全然不是方纔的嬉笑與淡定:“那邊來的不知是敵是友,這下麻煩可真不是一般的大了——你現在還跑得動麼?”
她撫上了他的手,笑容裡劃過一絲苦澀與無奈:“風君想讓我再逃一次麼?”
“是啊,”風歸影亦是笑得無奈,“逃掉一個,以後還有報仇的機會。”
報仇的機會。
戎馬一生,馬甲裹屍,每一個戰死的兄弟,都等待着後來者爲他報仇;每一個踏着前人的屍體前行的將士,都揹負着爲他人報仇的職責。就這樣輪迴着反覆着,沒有終結的殺戮。
沒有終結,無需終結;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將之終結。
湘廣陵突然覺得累了,疲憊與倦怠無聲無息的侵襲着她的身心。她握緊他粗糙的大手,她想,她和他就這樣死了,是在連對方是誰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凌國的儈子手死了,寂國的戰神也死了,是不是就再也沒有人會被捲入這場無窮無盡的殺伐之中?
“風君……我累了。”
“你是覺得走了又回來救我,這樣子太費勁了麼?”風歸影擦了擦她臉上黑紅色的血跡,可是血跡已經乾涸,怎麼也擦不乾淨,“這樣吧,本將軍批准你走了以後不用回來……”
“我不走。”
因爲,我不想走了。我已經,很累了。
風歸影停下了擦拭的動作,低沉的嗓音裡透露着不容違抗的意味:“湘廣陵,你現在是……敢違抗軍令?!”
“風大將軍,我不是你的部下,你的命令對我不起作用。”湘廣陵搖晃着站起來,吃力的把他從地上扯起來,“我只是記得,風君方纔答應了要和我一起放燈……風君死了,找誰陪我?”
“那就再打一場吧。”風歸影已是明白過來,左手抄起躺在地上的刀,“多拉幾個當陪葬。”
馬蹄聲越來越近。領頭的是一匹全身雪白的公馬,它渾身毛色閃亮,在明亮的月光下更是顯得威風凜凜。在這匹雪色烈馬背上,一身戎裝的少年面容青澀而熟悉,他帶着高傲的笑容俯視着地上幾乎站立不穩的兩人,眼神充滿輕蔑和嘲諷。
是金絡。
金絡身後戎裝滿身,武器精良的大隊人馬,是京城負責巡邏的御林軍。
湘廣陵長吁了口氣,扭轉頭笑吟吟望向風歸影:“幸好是御林軍——看來你說得沒錯,風大將軍你的確是命硬。”
“不,湘君。”風歸影的湛藍色的眸中流露出凜冽的殺戮之意,他幽深的目光聚於緩慢而來的金絡處,在明朗的月色中顯得更是陰寒。“這次暗殺的執行者,就是御林軍派來的。” 金絡輕輕做了個手勢,數十名御林軍動作迅速,立即把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就是一隻鳥,也沒辦法再飛出去。
“風大將軍,這是你的所爲吧。”金絡冷哼一聲,隨手指向地上的殘肢,“殺人如麻嗜血成性,風大將軍可真配得起這樣的稱呼!”
“好說好說。”風歸影上前一步,把湘廣陵的身影擋在後面,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這是凌國那羣懦夫對我的‘褒獎’,怎麼連御林軍副統領都有所耳聞了?原來我的名聲竟然響亮成這樣子麼,看來是得好好收斂了。”
“不必收斂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收斂!”金絡已經舉起了手中銀光閃亮的長刀,“風歸影,你殺害我派去執行任務的御林軍,把他們棄屍荒野,意欲逃走,根本就是罪大惡極!我若不把你成之於法,又如何能對得起這幫枉死的無辜!”
“是他們刺殺我在前,總不見得要我任他們宰割吧。”風歸影也是冷笑一聲,示警一般的向金絡亮了亮手中的刀,“敢問御林軍副統領,御林軍的秘密任務就是暗殺朝廷命官?!”
“御林軍的任務,又豈可以輕易告知與你?!我知道你擅長辯駁,可是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風歸影,你逃不掉了!”金絡一勒繮繩,大喝一聲,“人證,給我上來!”
倏忽間,一個黑衣蒙面人從御林軍中衝了出來,跪在金絡面前聲淚俱下,呼天搶地道:“大人,大人要爲死去的弟兄們做主啊!”又一手指向風歸影,哭喊道,“我們正要執行任務,這風大將軍不知怎的揮刀就向我們砍來,我們避無可避,死傷了好幾個兄弟才決定要和他拼命的!其他人讓我去找您求援,誰知道我們回來以後,他們全都犧牲了!”
風歸影掃視着地上的屍體,算上之前被酒罈子砸死的和被砍出**的那兩個,地上的屍體剛好九個,沒多沒少。
也就是說,這個人在說謊。
“最重要的是,風歸影,慶同天大人在今夜被暗殺了。他的頭顱和一個名爲‘綠狼’的暗殺組織的部分成員屍體被發現在那邊的湖畔。而在不遠處,我們發現了用皇上御賜給你的銀魚袋。”金絡面色鐵青,望向風歸影的眼神活生生就是在看一個殺人犯,“皇上御賜的魚袋都會用金線繡上被賞賜者的姓名,你還敢說那不是你的東西麼?!這些理由,足夠懷疑你和慶同天大人的死有直接關係!”
湘廣陵狠狠的盯着金絡,幾乎要把眼前的金絡活生生撕碎,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