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姑祖母是什麼樣的人啊,”待回了蕭氏的院子,謝清溪才得了空問道。
誰知蕭氏臉上出現一絲無奈,隨後說道:“好了,這事不管你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問這些。”
於是蕭氏就輕輕鬆鬆地謝清溪給打發了。
可謝清溪是誰啊,這個家就沒她不能知道的事。所以她專門在她爹回家的時候,顛顛地跑去前院,然後提前接到了她爹。
謝樹元在衙門裡頭待了一整天,想着不是要監督那人,就是給告這個的狀。結果一回家,就看見這麼好看的小姑娘衝着他甜甜的笑,喲,這一天的疲倦瞬間都消散了。
“爹爹,你今天很累吧,不過沒關係,待會我給你捶背,還給你捏肩,”謝清溪開始哄她爹。
謝樹元一聽高興啊,父女兩人歡天喜地地去了蕭氏的正院。這會蕭氏正在處理家中的庶務,又到了要換季的時候,要給全府的人準備秋季的衣裳。還有這些院子裡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得做新一季的衣裳。
謝清溪顛顛地給謝樹元又是捏肩膀,又是敲背的,過了好一會,她爹便優哉遊哉地說道:“說吧,閨女,有什麼想求爹爹的?”
“呵呵,我爹爹果然是英明神武,”謝清溪拍馬屁。
謝樹元回頭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謝清溪這纔在他身邊好好地坐下來。她說道:“爹爹,我今個聽祖母說,姑祖母一家子要回京城了,我見祖母格外開心,便想同你說說而已。”
誰知她剛提到姑祖母這三個字,謝樹元就立即臉色一僵。過了半晌才道:“你姑祖母啊,是個板正的性子。”
板正,一說到這個,謝清溪就想起她二哥哥謝清懋來。
不過等謝清溪再要仔細問了,他爹爹就不願說了。
待到了晚上,一家人在這處一塊吃着飯,謝樹元還特別將自己珍藏了的好酒拿了上來。謝清懋這會去安慶,也算見識了那邊的風土人情,就連一直無緣回家鄉的謝清駿都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其實象謝家這種耕讀世家,就算在京城當了再大的官,但是到老了總是要回鄉的。就算象京城這些傳了好幾代的勳貴之家,若是老侯爺或者老公爺沒了,這一輩的照樣還是替他扶靈回鄉的。
落葉歸根,這四個字是刻在了中國人的骨血之中。
謝樹元曾在少年的時候,與父親一同送祖父回鄉安葬。那是他唯一一次回安慶,也是他父親最近一次回去,再那之後,父子兩人再無人回去。
最近這兩個月,謝舫還時常問他,清懋有沒有寫信回來。謝樹元看着他那模樣,只怕是生出了退隱的心思了。
其實謝舫如今年紀也不算大,六十出點頭,當然這個不算大是在謝清溪的眼中。其實要是擱這古代,謝舫絕對是高壽之人,而且他精力充沛,即便是每日去內閣,都能完成同四五十歲青壯年差不多的工作量。
不過人到一定的年紀,總會追憶一下過往,想一想未來。這會謝清懋從安慶回來,自然是要給祖父請安的。於是謝樹元帶他一同去了謝舫的書房,謝清懋一進門,就把叔祖父給祖父寫的親筆信拿了出來。
待謝舫看了信,又仔細詢問了安慶那邊兄弟和堂兄弟的境況,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竟不知我此生還有無機會再回安慶一趟。”
謝樹元一聽這話,立即覺得頭皮都炸了。他起身便道:“父親,您說這樣的話,讓兒子如何安心。”
“自古人生誰無死,不過是早死和遲死的區別罷了,待你活到我這樣的年紀,便會明白,死亡並不可怕,”謝舫不在意地說道。
謝樹元垂頭,只緊緊抿着脣不作答。
而旁邊的謝清懋也是平靜地看着祖父,比起大哥來,他在祖父跟前的日子並不多,可是每次與祖父交談,不管是指點學問上還是爲官之道,祖父的見解總是比旁人要透徹些。
“我爲官四十載,如今入閣爲輔爲宰,掌這天下權柄,人人看着倒是風光無限,只是這背後之艱辛又有幾人能瞭解呢,”看了親弟弟給自己寫的信,謝舫也忍不住嘆息。
若是以尋常之人來看,一個田舍翁自然是比不上一個宰輔來的尊貴,可是謝舫看着信上那怡然自得的心境,卻突然隱隱生出幾分羨慕。
“你們父子也坐下,咱們祖孫三人好好說會話,”謝舫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讓這父子二人坐下。
謝清懋摸了一下懷中的盒子,卻是輕聲嘆息了一場。若是他此時將這盒子拿出去,只怕又是一場是非吧。
“先前爲着清駿的事情,內閣幾個老臣很是吵了一番,就連皇上都被一幫御史煩擾不堪。不過好在這幫御史也算是各個硬骨頭,彈劾這些勳貴是各個不留餘手,”謝舫微嘆了一口氣。
如果說這一生,他最大的成就,別人或許覺得是入朝爲官爲宰。可是對於謝舫本人來說,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教養了清駿。
“清駿之事讓父親爲難了,”謝樹元也腆着臉子說道,其實吧,他還覺得皇上對文選那幫紈絝手下留情了呢。
要是他兒子真是什麼文弱書生,只怕那天吃虧的就是自家兒子了。所以謝樹元一點都沒覺得謝清駿做錯了,反而忍不住給兒子拍手叫好呢。
謝舫只瞧了謝樹元一眼,就知道他這心裡想的是個什麼。不過他也沒反應,左右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疼。謝清駿這樣的,要是擱別家,那就是金疙瘩中的金疙瘩。當然擱在謝家也是個寶,只是謝樹元自己四個孩子,他覺得是沒一個是不好的。
所以三個兒子他不知道偏疼誰,後頭乾脆就一心喜歡女兒去了。
畢竟謝清溪這樣時不時出府玩的,要是擱別家,誰敢讓自家姑娘這樣。也就是謝樹元,左右他慣着孩子。蕭氏爲着這事可沒少說他,都說他這樣慣孩子的不行,謝樹元當着她的面保證地好好的。
結果呢,這一轉臉,謝清溪一搖他胳膊,說爹爹,我明個想去外頭買本書,他就忙不迭地答應了。
這會謝舫還瞪着他,結果謝樹元就開始走神了,幸虧他旁邊坐着的是謝清懋,一拉他袖子,謝樹元這纔回神過來。
“要說咱們家這些子輩當中,誰家我都不擔心,老二家的那個如今才上蒙學。至於老三的那幾個,我也看了,資質雖然普通,不過勝在還算勤奮,日後謀個一官半職的倒也不難。老三自己是個沒什麼大才的,對兒子幫不上忙,你作伯父的,到時候要多看顧他一些,”謝舫喋喋不休地說道。
謝樹元一聽,頭皮又麻了,他爹怎麼象是在安排後事呢?
可千萬別啊,他堆起笑臉道:“爹,老三家那幾個孩子,看着我就知道叫一聲大伯,跟我可沒有跟你親近的。所以你還是自己看着他們吧。”
結果謝舫沒說話,卻又輕聲嘆道:“其實我誰都不擔心,到時候我成了一杯黃土的,還管你這些幹嘛。”
謝樹元這會連哎喲都哎不出來了,他爹這哪是談心啊,這簡直是誅心吶。
“情深不壽,慧極則傷,恆雅幼年之時,便極具才慧。人人都言春秋經隱晦奧澀,言簡義深,結果旁人連讀都尚不通順,他只默讀兩遍就能倒背如流,還能根據文義,發微闡幽。我當時也引以爲傲,處處炫耀。”謝舫想到這處又是微嘆了一口氣。
他的孫子並未出現傷仲永的情況,反而在大時越發地了得,以至於天下皆聞恆雅公子之名。
“可我觀恆雅行事卻是越發地偏激了,”謝舫定睛看着謝樹元。
謝樹元被他這麼一說,也是唬了一跳,可是過了半天都沒想出來自家兒子到底何處行事偏激了,怎麼就讓他爹這麼說了。
“爹,其實這次與唐國公府的事情,倒是真不管恆雅的事情,畢竟咱們家同唐國公府遠日無冤今日無仇的,恆雅何須整治唐國公府呢。我看也不過是個意外而已,就是巧遇了,”不過謝樹元說着說着聲音也小了。
而旁邊的謝清懋一聽唐國公府,眉心一下子便跳了又跳。
半晌,他纔開口說道:“爹爹說的唐國公府,可是宮中文貴妃的母家?”
“確實是,”謝樹元這會又突然想到了。
可是過了半晌,他又道:“若說是爲了明芳之事,那倒也不能夠啊。明芳乃是入宮選妃後,皇上做主賜婚的。”
“祖父,父親,我回來之前,二妹妹曾讓我帶回一物,”謝清懋突然開口。
謝清懋從懷中將一個首飾盒子拿了出來,這盒子乃是長條形的,一打開就看見裡頭一枝金光燦燦的簪子,做工精巧,而上頭鑲嵌的珍珠卻渾圓瑩潤,一看便是頂頂好的東西。
“這是……”謝樹元只覺得眼熟,並不知在何處見過。
謝清懋輕嘆了一口氣,最後才道:“這是二妹妹入宮選妃之時帶上的,在途中她一直欲言又止,等我要回京的時候,她纔將此物拿出來。當日選妃的情形,想來父親也有所耳聞的,只是父親不知的是,文貴妃便是以這根簪子,才引得皇上賜婚的。”
“你是說文貴妃當日帶了同明芳相似的簪子,原本該是降罪與明芳的,結果文貴妃便向皇上求情,這才引出賜婚一事的?”謝樹元瞪大了眼睛。
宮中之時,並非他這等朝臣能夠肆意打探的。原本他也只是以爲皇上在選妃的時候,臨時變了注意纔會將明芳指給二皇子。
後來明芳雖知曉內情,但是她怕謝樹元遷怒與江姨娘,又將這事隱瞞了下來。這才讓謝樹元和蕭氏一直都不知情,只以爲這樁賜婚乃是聖上的臨時起意。
謝舫此時也忍不住皺眉,他道:“那明芳爲何到你要回來纔將此事說出來?”
“明芳也是爲了護着江姨娘,生怕她被爹爹送進莊子上或是廟裡去。不過這一路上,她也是深思熟慮,只覺得若是不說此事的話,只怕二皇子一派還會在生出什麼波折來,”誰知二皇子那派剛失了一個側妃,緊接着二皇子的親舅舅家就出事了。
這會連謝樹元都不敢再說,謝清駿這回的事情是巧合了。
可是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謝清駿又爲何能知曉呢。
此時謝清駿正與人在酒樓之中,包間裡頭只有兩人,而窗子打開後,一輪圓月正好在窗子中間。
“上次之事還要多謝王爺知會與我,要不然我竟是不知,二皇子竟對我謝家有如此深厚的興趣呢,”謝清駿一舉杯,對方還沒說話,便一口喝了下去。
對面穿着淺藍色暗銀十字紋軟緞袍子的男人,看着他,只輕笑一聲:“恆雅何必如此客氣。”
差不多年紀的兩人,一個風姿卓越,一個鸞章鳳姿,都是如謫仙一般的人物,此時就算是喝起酒來,都有一種迎風對月的詩畫意境。
“人人都說恪王爺深居簡出,無心政務,”謝清駿突然低頭淡笑了一聲,這笑中有嘲諷、也有欽佩,他說:“謝清駿比起王爺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是啊,一個真正無心政務的王爺,又怎麼會關心皇子們娶誰做老婆呢。可是陸庭舟不僅知道皇帝賜婚給誰,就連選妃當場之時,他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要知道有些貴女,可是被單獨叫進去面見皇上和貴妃等人的。能叫他得了消息的,便只有皇上身邊之人了。
“君玄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若是旁人倒是同我無關,不過謝家之事我卻是不能袖手旁觀的,”陸庭舟說的越發地直白露骨了,就差把‘謝清溪是我的’這六個字刻在臉上了。
誰知謝清駿橫眉冷目,一下子將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怒道:“敢問一聲,王爺如何纔會放手呢?”
陸庭舟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氣,又伸手拿起酒壺,親自給他倒酒。
“放手,我爲何要放手,”陸庭舟反問了一句,那語氣好像謝清駿說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一句笑話。
“我待清溪之心,不比恆雅你淡薄一分,”陸庭舟說完這句話,就將手中酒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謝清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舉起酒杯,將手中之久飲下。
想娶我妹妹,哼……
謝清駿又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依舊清冷寂寥,一如那晚。他利用了那姑娘一場,如今也只是一聲嘆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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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樹元一直在謝清駿的院子裡坐着,等戌時三刻過了,謝清駿纔回來。因清駿如今也入朝爲官,難免會被同僚拉去飲酒聯絡感情。謝樹元和蕭氏一向對這個大兒子放心,從不過多詢問他的事情。
結果他今日才發現,清駿如今回家竟是越發地晚了。
謝清駿進來時,人倒是依舊清醒着,只是走路的時候兩腳有些漂浮而已。
旁邊的默言原本是扶着他的,結果看見謝樹元坐在當間,一下子就嚇得愣住了。謝清駿自己還往前面走,默言則是被嚇得站在那處了。
“父親,”清駿一見謝樹元在,便輕笑地叫了一句。
謝樹元淡淡問道:“同誰一處喝酒了?”
“不過是朋友而已,”謝清駿回了一句,就在旁邊坐了下來。
謝樹元原本一肚子話想問他,結果看他用手撐着額頭,還是趕緊衝着還傻站着的默言道:“大少爺喝了這樣多的酒,你還不趕緊去廚房弄些醒酒湯來。連主子都照顧不好,要你們還有何用?”
謝樹元罵完默言了,反倒覺得心裡頭堵得火氣有些消散了。
其實謝樹元心中也多少猜測了些,可到底還是不敢相信,文選之事乃是謝清駿故意爲之。他倒也不是拐彎抹角之人,直接便問道:“清駿,文選之事可是你故意所爲?”
“父親緣何這麼問,我不是一早便同您說過,我當時不過是晚歸,正好路過那處,看見文選在爲難一個姑娘,便出言相勸,這纔會引發後面的事情,”謝清駿此時已恢復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模樣,說話條理也依舊清晰。
謝樹元一聽,此時便越發地確信了清懋的話,他道:“你只管同我說實話,我是你父親,便是文選之事是你故意而爲又如何?”
“果真還是瞞不過父親,”謝清駿突然輕笑一聲。
謝樹元詫異地看着此時輕輕搖了下頭的兒子。
倒是謝清駿不在意地說:“看來清懋已經從安慶回來了,我想是二妹妹同他說了當時選妃發生的事情了吧。我倒是沒看錯明芳,她雖愛鬧些小性子,到底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謝樹元此時滿臉震驚,似乎已是看不清面前的兒子一般。之前父親曾多次和他提過,清駿多智,當初他只以爲是清駿是讀書上比旁人有更深的見解而已。如今他竟是完全誤解了父親的意思,只怕父親也是從某件事中,才窺視到清駿之深沉的吧。
“父親也不必如此看我,我之所以會擅自行事,無非是怕祖父和父親心軟罷了。”謝清駿微微轉頭,一雙眸子亮若星辰,他道:“江家對於我們謝家來說,早已是尾大不掉了。不過是祖父和您一直顧念着祖母罷了。如今由我來料理,倒是省了你費心了。”
謝樹元此時已說不出一句話了。
謝清駿卻繼續道:“至於江姨娘,我勸父親還是趁早將她處置了,要不然明嵐和她還不知要鬧出何等荒唐之事來。明嵐的性子,不用我說,父親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他突然輕笑了一聲,似是嘲諷,又似是無意。
謝樹元這會纔開口問道:“那你要如何處理江家?”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大丈夫當壯士扼腕。”
“不過江家只是螻蟻而已,用不着咱們家壯士扼腕,”謝清駿依舊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他要處置的並不是他祖母的孃家,他父親的親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