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三年十月九日,金陵知府劉嘯上書彈劾江南布政使宋煊,指責他勾結鹽商收受賄賂,致使江南鹽課艱難。
隨即江南布政使宋煊也上書彈劾劉嘯,反指他污衊上官,身爲金陵知府不僅未盡到父母官之責,還縱容其地富商收刮民脂民膏。
因江南富庶,所以但凡能在江南任職的,那都是皇帝的心腹。布政使宋煊出身京城安平公府,乃是國公爺的嫡次子,也是當今聖上昔日的伴讀。至於劉嘯來頭倒也不小,他是皇上老師文淵閣大學士劉吉的兒子。
這兩人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卻互相上書彈劾對方,實在是略有些匪夷所思。
隨即朝廷便讓南直隸巡按御史上書,將此事說了清楚。可南直隸巡按御史好生待在家中,竟是有這樣的事情落在頭上。他趕緊寫了奏摺,可是就他平日看來,劉嘯同宋煊關係良好,也不存在什麼黨爭問題。
至於金陵,那更是一片繁榮向上的盛世之景。
只是誰都不知道的是,宋煊還有一本八百里加急的密摺,在兩日之後遞到了聖上案頭。
皇帝看了之後,便是氣憤不已,當即選了內閣三位閣老入宮。如今擔任內閣首輔的乃是許寅,他先是看了皇帝扔下來的奏摺,待略掃過之後,語塞了半晌。
旁邊的次輔謝舫,他身子微微頂了下許寅,許寅急急將手中的奏摺遞給他。待謝舫看完之後,心頭也是一驚,只不過卻沒皇帝和許寅的震怒。
待兼任兵部尚書的陳江看完之後,這頭上立即有豆大的汗珠開始往下落,他雙手拿着奏摺抖了半晌,跪下請罪道:“金陵軍務出現此等之事,是老臣監察不力。”
“地方之上難免有所紕漏,也實所難免。陳大人雖是兵部尚書,但地方上素來有巡按御史監察,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巡按御史上書也未有所言及,可見兩者之間只怕有所勾結,”許寅想了半晌說道。
倒是謝舫立即奏請說:“皇上,此事事關重大,不可偏聽一面之詞。以老臣之見,還是應派欽差前往金陵將此事調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聽了謝舫的話倒是點了點頭,問道:“那依照謝卿家的意思,應該派何人過去才妥當呢?”
“依老臣之見,都察院素有監察百官之責,如今出了這等事情理應有都察院派人前往,”不過謝舫突然又說:“那都察院御史前往必是大張旗鼓,難免着了痕跡讓有心人利用。老臣以爲還應再派一位欽差暗訪,兩人各自辦案互不干涉,這樣也避免了欽差和地方官員勾結的事情發生。”
“謝卿家果真是慮事周全,那好,便依謝卿家的提議去辦。至於兩位欽差人選,內閣議定後呈給朕便是了,”皇帝滿意地說道。
沒一會,皇帝便讓三人都回去了。
兩人離開乾清宮時,就見許寅含笑朝謝舫說道:“謝大人素來有急智,如今更是越發對了皇上的心。”
“許閣老謬讚了,”謝舫客氣回了句。
按說以謝舫的資歷應該早就進入內閣的,可是他也不過是前年才遞補入閣,這其中就不乏這個許寅的功勞。在官場上有時候並不需要鬥個你死我活,有些時候略使些手腳便可讓人停滯不前。
謝舫進入內閣之後,原本內閣也是有按資排輩一說的。可謝舫不管是官場資歷還是本身能力,自然都在衆人之上,況且他也是除了許寅之後,內閣年紀最大的一位。
許寅的意思是按着進入內閣的時間排資歷,可是那些素來在謝舫跟前持半個後生禮的閣臣,又哪敢這般。最後還是皇帝出面,點了謝舫做這內閣次輔。
許寅夫人家的妹妹如今便嫁到安平公宋家,是如今宋家的三太太。所以許寅與宋家還有這轉折親,這會宋煊上奏疏彈劾金陵總兵私賣武器給海盜,這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三人急急回了內閣之後,就將衆位閣臣召集商議這欽差的人選。
待欽差人選定了之後,便有許寅上書呈給皇帝。皇帝自然沒有意見,大筆一揮,兩位欽差便分爲一明一暗前往金陵去。
待兩位欽差前後腳到了金陵,剛準備展開調查的時候,又一驚天大事發生。
江南布政使宋煊之子宋仲麟,身負絕密賬冊上京告御狀,而告的便是他親生父親宋煊。宋仲麟跪在大理寺門口,手持訴狀,狀告江南布政使宋煊,勾結海盜私賣武器,又告他寵妾滅妻,縱容家中妾室毒害主母。
此事一出,整個京城幾乎都沸騰了。
宋仲麟,幾乎成了京城這幾日最風口浪尖的人物,沒人知道這個少年是如何從江南孤身一人跋涉千里來到京城。
至於安平公宋家更是閉門謝客,家中不論是男丁還是女眷,再未在京城行走過。可是誰都知道,若是此事是真的,只怕安平公一家不僅這爵位到頭,只怕連這性命都危險了。
這勾結海盜私賣武器,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不過自然也有非議這宋仲麟,罵他是不肖子,欺上罔顧滅絕人倫,日後是要遭天譴的。有非議的自然也有讚賞的,不過讚賞的就多是後宅女眷了。畢竟這主母被妾室所害,當兒子爲了替母親報仇,連親爹都敢下手,這些個貴婦內眷雖不敢明面上叫好,可誰私底下不稱讚一聲宋仲麟。
而兩位欽差原本是去查蘇州總兵的,可如今就又收到了內閣的急函,江南布政使宋煊也不得放過。
私賣武器,這可不是一人能辦到的,這其中還不知牽扯了多少官員進去。首當其衝的便是蘇州總兵,也不知誰透了風聲給金陵總兵,說宋煊早就上書將他買了。
於是欽差幾乎沒廢什麼功夫便從金陵總兵那裡得知了此案的來龍去脈。原來宋煊鼓動金陵總兵,說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如今又是太平盛世,根本不會有戰事能波及到江南的。與其眼看着那些兵器爛在倉庫之中,還不如倒手出去,到時候這一本萬利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有份。
金陵總兵也是個貪財的,剛開始倒也不敢做大的,可是兩回之後,發現這實在是一本萬利的事情,又沒有被人發現,後膽子倒是漸漸大了起來。如今倒賣了幾回之後,他和宋煊兩人拿了大頭,其中還有涉及的也不過都是些小吏罷了。
此案並不複雜,只是審問的時候,倒是出了點事情。在宋煊被押解進京後,大理寺便着手此事的審查。因着宋仲麟已將最重要的罪證賬冊呈交大理寺,因此只需再審問宋煊便可。
只是審問之後,倒是出了些狀況,因爲宋煊在審問中交代,他私賣武器所得的一部分銀子,已經獻給皇上用作修繕皇家道觀。
得了,這查來查去最後居然查到了皇上的頭上,於是各處又是各種攪毛。
而宋仲麟雖揭發了這樣的大案,對朝廷對國家有功績。可是他告的卻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不管是前朝還是本朝都格外看重孝道,一個狀告自己生父的人,是註定無法在入官場的。
宋仲麟已經斷絕了自己以後的錦繡前程。而他狀告自己的生父事情一出後,宋家便已經傳出消息,將他逐出宋家,以後宋家再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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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師傅,你說宋仲麟的作爲到底孝還是不孝呢?”謝清溪忍不住問旁邊的林君玄。
上次林君玄當衆與成是非比武,成是非以箭弩之威都未能抵得過他。謝清溪當即順杆子說,自己也要請一位騎射師傅,便是不習武也可教自己些防身的招式。
謝清駿本就對林君玄有拉攏之意,如今又見謝清溪非要留下他,只得找了機會同林君玄一說。不過他也沒抱着多大的希望,畢竟林君玄這樣的江湖人浪蕩慣了,定是受不了謝府這等大戶人家的規矩呢。
所以林君玄剛聽到謝清駿這個提議時,也頗爲苦惱,想了一會還是當場拒絕了。
不過古有三顧茅廬,謝清駿自然也不會只提一次便放下。於是他再次提及,自然就又一次被拒絕了。
於是在謝清駿第三次只是禮貌性地問及林君玄,是否能留在謝家教兩位弟弟武藝時,他答應了。
他答應了。
就連一向淡然的謝清駿都震驚了,是的,他震驚了。合着他前兩回就是客氣的拒絕一下,原以爲江湖人士最是爽快,沒想到也有這麼迂的。
“爲母報仇乃是孝,揭發這等僞君子乃是利國利民之大事,是爲忠,你說他是孝還是不孝呢?”林君玄轉頭含笑問她。
“天地君親師,而這親中又以父最爲重要,宋仲麟只怕以後再難在京城立足了吧,”謝清溪在這裡這麼久,讀了這樣多的書,也自然瞭解了歷朝歷代對於孝的定義。
宋仲麟雖以孝出發,可他告的終究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宋公子只怕已經有了這等覺悟,”林君玄點頭稱是。
說着,他將一枝箭架在弩上,衝着對面的箭靶就射了過去,只見箭勢極爲凌厲,直奔着箭靶中心的那支箭而去,只見箭頭對準那支箭的尾羽,竟是從中間將它劈做兩半。
“師傅,你真是太厲害了,”謝清溪興奮地拍掌,她以前從電視上看奧運會的時候,只覺得那些射箭選手們,實在是太厲害了。可待到了這裡,她才發現原來咱們的老祖宗們更加彪悍,他們不僅可以百步穿楊,還可以在馬背上百步穿楊。
“師傅,我孃親想我了,你會跟我回府去嗎?”謝清溪眼巴巴地看着林君玄,說實話她這個師傅真的是沒法話呢。雖說長相普通了,可是身材頎長肩寬腰窄,實在是穿衣的好架子。若是從背後看,那也妥妥的是背影殺手呢。
況且人家又會騎馬又會射箭,聽他說若不是家中之人犯事了,他也會考科舉的。唉,這古代的連坐制度太坑爹,害的多少能人入不了官場。
見林君玄不說話,還以爲他不喜謝府的規矩,於是她雙手合十眼巴巴地說:“師傅,我還想天天跟着你學呢,求你啦,求求你了。”
此時小女孩圓滾滾的大眼睛盯着他,本就水噹噹的眼睛滿是乞求之情,他突然輕笑了一聲,她這樣子可真是象及了湯圓大人想要吃肉時的樣子。
“我生性不羈,只怕是受不住這府上的約束,”林君玄假意推脫。
“師傅,不會的,不會的,”謝清溪一着急便上來拉他的袖子,說道:“師傅您反正是住在前院的嘛,根本就不會有人約束你的。況且我娘到時候肯定會給你找兩個漂亮的小丫鬟伺候你的。”
兩個、漂亮的小丫鬟,林君玄原本還含笑的嘴角,一下子凍住,隨後便冷着臉說道:“那真是多謝六姑娘美意,只怕林某這等性子的還是受不住高門大宅的約束。”
謝清溪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憐地說:“師傅,若是我說了讓你不高興的話,你也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原本還冷着臉拒絕的某人,在聽見這拐着調的好不好三個字後,瞬間失去了抵抗力。
嗯,所謂剋星就是她說一句話,你就會言聽計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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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來啦,”謝清溪剛到院子門口,就歡快地叫了聲。
因得知這個小魔星今日要回來,蕭氏早已經坐立難安,如今這會聽見她在院子門口的叫聲,忍不住朝沈嬤嬤假意怪道:“我就說這丫頭定是在莊子上玩瘋魔了,如今竟是連規矩都不懂了。瞧瞧,在這院子裡就這般大呼小叫。”
沈嬤嬤笑了,她說道:“還不是姑娘念您唸的緊了。”
“若是真想我,便不會在莊子上住這樣久了,”蕭氏雖這麼說,可是眼睛還是盯着門口瞧,這會謝清溪已經進來了。
她提着裙子進來後,在蕭氏跟前站定後,便說道:“女兒見過母親,給母親請安了。”
蕭氏見她這般正兒八經地請安,早已經是捂着嘴笑了,此時謝清溪一見她笑,也忍不住撲上去便是抱着蕭氏的胳膊。她將頭靠在蕭氏的手臂上,聞着她衣裳上頭淡淡的清香,心裡無比的安定。
“娘身上的味道真好聞,”謝清溪感慨地說道。
蕭氏卻是笑開,她說道:“這是御用的香料,你舅舅特特讓人從京城送過來的。我倒是替你留了一盒蝶戀花,你們小女孩家最喜歡的香味。”
“哎呀,娘你這麼說,好像女兒張嘴就要要東西一般,”謝清溪撒嬌道。
蕭氏笑她:“你同我要的還少了?”
謝清溪只笑不說話,不過蕭氏轉頭便打量她,又問她身子可好些了。不過看着她的臉頰確實比走的時候要紅潤些,還以爲她在莊子上過的好呢。
待晚上的時候,因着謝清駿和謝清溪都回來了,謝樹元特地將其他三個姑娘也叫了過來。
不過晚膳用到一半的時候,就聽謝明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有一事原想同母親商量的,便想着趁這機會同母親說說。”
謝清溪正吃飯便聽見謝明嵐開口,不過一聽她這話卻是不樂意了。什麼叫趁着這機會,好像她平時壓根見不着蕭氏一樣。
還真不是謝清溪多想了,因爲蕭氏此時也擡頭看了謝明嵐,只是這臉上的笑沒了。
“四姐姐說這話倒是有意思,四姐姐和母親是嫡親的母親,有什麼話不能私底下好生說,非要當着這麼多的人面,”謝清溪將碗筷放下,含笑看着她說道。
謝明嵐素來便看不上謝清溪,覺得她除了嫡女的身份上壓了自己一頭外,其他地方竟是再也沒比得過自己的。可她一回來就給自己使絆子,她素來便會審時度勢,所以這會可憐兮兮地看了一眼謝樹元才說:“不過是些小事罷了,只隨口提了一句。”
“食不言寢不語,便是有緊要的事情,四姐姐只管同母親說了便是。咱們不是每日都要同母親請安的,到那時說不也是一樣。”
謝明芳見嫡母都沒說話呢,謝清溪這個小丫頭倒是教訓了四妹一通。她雖也不喜歡謝明嵐,可在外頭她們到底是嫡親的姐妹,所以她張嘴便說:“這幾日母親免了咱們的請安,四妹妹想來是沒機會同母親說吧。”
嗯,謝清溪一直覺得她二姐就是個豬隊友,當然有了她的神助攻,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謝清駿要摔筷子了。
當然他也只是將筷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三個妹妹一眼後,便恭敬地問謝樹元說:“父親,這家中姑娘給母親請安,應是尋常的規矩吧。”
“那是自然,”謝樹元此事也冷眼看了謝明芳等人,不過他卻是對謝明貞說道:“你是長姐,按理說應該給妹妹做些榜樣的。即便你母親憐惜你們,也不該這般鬆散。”
“是,女兒知錯了,”謝明貞趕緊起身,垂眸說道。
謝清溪一向喜歡她這個大姐姐多,見她遭了無妄之災立即說道:“爹爹何必怪大姐姐,大姐姐從五歲開始便堅持給太太請安,除了生病起不得身外,一日都沒不來過。不象某些人……”
不過她最後這半句卻是聲音壓低,但也足以讓在座所有人聽到。
蕭氏雖管教謝清溪嚴,不過她從來不會在幾個庶女面前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即便她這會逞了口舌,蕭氏也是事後收拾她去。不過看在她也是爲了自己,估計這會收拾的也略輕些。
“雖說咱們是女孩家,母親疼惜咱們,可這孝道爲首。若尋常無事都不給母親請安,只怕傳出去旁人還以爲咱們謝家的姑娘都是這等不守規矩的呢。反正自明日起,母親可不要再免了女兒們的請安,雖是疼惜我們,可咱們到底也要守着規矩,”謝清溪一下子拔高到孝道上任誰都說不出話來。
此事謝明嵐突然開口:“女兒不過是想同母親說,想過幾日請閨中好姐妹到家中賞菊,倒是女兒思慮不周,應私下同母親講的。”
謝清溪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都到了這份上,人家都有本事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來,果真是百折不撓。
“不過是這點小事,只管同你母親說了便是,”謝樹元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責怪地說道。
“女兒知錯了,”謝明嵐嘴上雖這麼說,可嘴角卻忍不住翹起。
她之所以選擇在全家都在的場合提這事,就是爲了防止蕭氏不同意。畢竟這次是請詩社中的小姐妹到家中玩耍,謝清溪都沒能進的詩社,她謝明嵐便有本事進。
可見出了這個家裡頭,這嫡庶之分又哪會那般明顯。
你有才學便能進詩社,同蘇州這些有頭有臉人家的小姐交際。你若是沒真本事,就算有嫡女的身份,照樣也擠不進我們的圈子裡頭。
謝明嵐得意地看了謝清溪一眼。
不過謝清溪倒是奇怪了,她這個四姐不是一向喜歡裝沉穩的,怎麼這會得意成這樣了?
於是她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