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來人,宣太醫。”
遠在宮外恪王府中的謝清溪,此時正在給湯圓洗澡,她換了輕便的衣裳,讓人搬了個小札坐在圓木桶旁邊。此時的水溫不冷不熱,她將湯圓放在裡頭,一點點地將它身上的毛髮澆溼。
因長期精心地打理,湯圓的毛髮蓬鬆又雪白,讓它看起來滾圓圓的。可如今它渾身溼透了,毛髮貼在身上,倒是沒往常那般肥碩了,而且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此時湯圓轉頭盯着她,謝清溪又是用水瓢舀起一瓢水,從它頭頂上傾倒而下。大概是被水流刺激的,湯圓突然甩動自己的身子,水滴站在它的毛髮上,因它的抖動而不停地四周飛去,離它最近的謝清溪自然是離得最近的人。
站在謝清溪身後的硃砂也被濺上了不少水滴,趕緊喊道:“要命,你們快去拿乾布來給王妃擦一擦。”
“湯圓大人,您老人家行行好吧,可別在抖了,要不然王妃身上就該溼透了,”硃砂趕緊用誘哄的口吻說道。
不過說來也好笑,原本硃砂等人隨身伺候謝清溪的,在謝家這麼多年,都沒能見過哪個寵物比主子還囂張的。結果到了恪王妃,她們還就見着這樣的奇景。
這位湯圓大人簡直叫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聽府裡伺候的老人說,以前王爺還未大婚的時候,走哪都要帶着湯圓大人一塊去的。所以宮裡頭,不管是乾清宮還是壽康宮,對它老人家來說,那就猶如無人之境,誰都攔不住。
此時湯圓抖了謝清溪一身水,硃砂也只敢好言相勸。
誰知被抖了一身的人,反而一點不在意,又是舀起一勺水,細聲哄道:“好湯圓,乖呀,我這是給你洗香香呢,要不然天氣這麼熱,多不舒服呀。”
她順手拿了放在旁邊的香胰子,這是用樹脂做成的,裡面帶了玫瑰花精油,透着絲絲獨屬於玫瑰的清香,聽說這是湯圓最喜歡的香胰子了。
就在她要給湯圓抹在毛髮上的時候,就見它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謝清溪剛想問怎麼了,突然覺得心中一顫,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抖了起來。雖如今已是初夏,可是她猶如置身與冰窖之中般,打心底冷得讓人心顫。
“小姐,你怎麼了,”硃砂見她原本手上拿着的香胰掉進了圓桶中,而湯圓更是發出低低地吼聲,似乎很不安的模樣。
謝清溪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她吩咐硃砂道:“你去將齊力給我找來,我有事要吩咐他。”
硃砂見她面色一下變得難看,也不敢耽擱,立即出去找齊力。待謝清溪低頭看了一眼在木桶上顯得很不安的湯圓,她慢慢地坐在小札上,用手一點點地撫弄湯圓的腦袋,試圖讓它安定下來。
可沒一會門外就又傳來腳步聲,謝清溪擡頭看着門口,不明白硃砂爲何這麼快就回來,直到身後跟着她一塊回來的齊力露出臉來時候,謝清溪突然開口問:“王爺出什麼事了?”
齊力也是剛收到消息,是齊心派人送宮中傳來,他看着面前依舊如少女般的王妃娘娘。雖她如今是這恪王府的女主人,可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罷了。
“王爺在宮裡受傷,如今昏迷不醒。”
謝清溪只覺得這一瞬間腦袋都是空的,在皇宮那樣戒備森嚴的地方受傷,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這一刻,什麼都是空的。
霍地,一片嘩啦地水聲響起,就見湯圓突然從水桶裡一躍而起,就要往外面衝。
“湯圓,回來,”謝清溪暴呵一聲,聲音大得讓對面的硃砂和齊力都嚇了一跳。
而湯圓則被她叫住了,回頭朝她望,一人一狐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對方。
謝清溪看着它溼漉漉的大眼睛,聲音暗沉地說道:“不要亂跑,我要帶你進宮的,王爺要是見着你也會高興的。”
湯圓放佛真的聽懂她的話語一般,不再往外面跑,渾身溼乎乎地站在紅色繡金地毯上,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毯上,染成一團小小的水跡,沒多久它站着的地毯形成一圈水跡。
“娘娘,可是宮中還未宣您入宮,”齊力半晌才說出一句勸阻的話,齊心只派人送出王爺受傷不醒的消息,旁的卻並未細說。
謝清溪看着他,神色堅毅地說道:“我的丈夫在宮中受傷了,我自然要去接他回來。”
“硃砂,伺候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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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兒子諫言,你便拿我的兒子撒氣,你怎麼就能下得去手,你……”蒼老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殿內又是傳來一陣喧鬧之上,似乎又是在宣太醫。
此時在殿內伺候的太監,恨不能戳聾自己的耳朵,可是太后罵皇上的話,還是聲聲入耳了。
太后原本紅潤的臉色,此時竟是滄桑,原本看着年輕的面容放佛一瞬間符合了她如今的年紀。此時跟着太后來的宮女,趕緊上前替太后撫背,讓她順下這口氣。
另一個大宮女將炕桌上的茶盞端給了太后,小聲道:“太后娘娘,您喝口水,緩緩氣吧。”
太后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氣,方纔一口氣沒倒過來的情況,總算是緩和了過來。而對面的皇帝,則是從始至終都沒有起身,只坐在一旁看着這些宮女給太后拍背,替太后順氣。
太后此時再睜眼看着對面的皇帝,突然心中失望透頂了,她如何都不能明白,爲何原本溫和有禮的人,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會變得讓她這個親孃都覺得不再認識。
“母后,方纔朕也說過,只是一時失手。如今你這般責怪與朕,待六弟甦醒之後,豈不是有損我與六弟的兄弟之情,”皇帝垂着眼眸說道,可他這樣的話語氣說是在勸說太后,倒不如說是在威脅。
是呀,做一個和皇帝相親相愛的弟弟,與做一個被皇帝嫌惡的弟弟,顯然是前者對陸庭舟更加有利。
太后沒想到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了,他還能說出這等話。太后此時反倒淡漠下來,猶如被人對準胸口狠狠地紮了一針般,原本胸腔的那些憤怒如同放空一般,一瞬間就退散乾淨。
原本太后對皇帝還是抱有希望的,覺得他是個善待陸庭舟的好哥哥,所以陸庭舟被砸傷至今未醒來,她纔會憤怒纔會生氣。
可如今她突然發覺,皇帝遠不是表面上,那般對陸庭舟關心有加,所以她反而沒了失望。
待過了半晌,太后渾濁的雙眼,突然溢出點點淚光,她喊道:“啓基……”
啓基,皇帝突然轉頭看着太后,眼中似是驚訝也似是懷念。自父皇去後,有多少年再沒人叫過這個名字了,以至於皇帝都忘記,原來他也是有名諱之人。
太后那帶着悲愴的叫聲,似乎將皇帝心中那一絲絲溫情勾起,他看着面前頭髮花白臉上早已皺紋滿面的人,那一抹心酸也上了心頭。
二十年過去了,父皇走了二十年,母后也老得讓他放佛再也不認識一般。皇帝腦海中突然記不起太后年輕的風華來,他只記得母后出身高貴,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可是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美貌卻沒給她帶來帝王的恩寵。
“母后,”皇帝也叫了太后一聲,輕聲道:“朕真不是有意要砸傷小六的。”
太后衝他伸了一下手,輕聲道:“母后知道,母后就是太着急了。”
皇帝站了起來,走到太后的身邊,終還是握住她的手,即便有着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保養,可這雙手還是猶如上了年紀的樹皮般,乾瘦又佈滿皺紋。
太后此時渾濁的眼眸還是淚光閃爍,她說:“母后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小六,如今小六突然這般,我太着急,我怕你們兄弟二人……”
太后的話沒有說出口,可是眼淚在眼眶中轉了轉動,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年老之人淚腺不發達,並不容易哭出來,可見此時太后是真的傷心到了極致。
皇帝並非泯滅良知的人,此時見太后哭成這般,輕聲道:“小六是朕的親弟弟,我從小將他養大,又怎會和他生分了呢。”
太后聽到他的話,猶如放心了一般,一邊點頭還一邊念念不休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你們兄弟可不能生分了呀。”
待過了許久之後,裡面總算有了動靜,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被宣召而來。待裡面有了動靜,立即便有人出來,回稟道:“皇上,王爺的外傷微臣等已處置妥當。而王爺額頭之傷乃爲玉石所傷,頭乃是身體中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被外力撞擊只怕會有後遺症狀出現。”
“後遺症狀,什麼後遺症狀,”太后驚叫着問道,她抓着手中的帕子,那眼神險些將太醫灼通。
太醫不敢擡頭,皇帝便緊跟着問道:“究竟會有什麼後遺症狀?”
皇帝雖然有種混不吝的執拗勁,可那都是在小節上,他寵信出家人也好,在男女之上有些風流也好,說到底那是皇帝的私德,只要皇帝堅持,最後大家就是看看笑話而已。
而陸庭舟是皇帝的親弟弟,他當着衆人的面把他砸出個好歹來,這天下悠悠之口只怕是再也堵不住了。皇帝這會也怕背上苛責弟弟的名聲,況且這還是親弟弟呀。雖然太后此時退讓了一步,要陸庭舟真的有個好歹,皇帝幾乎都能肯定,太后定不會輕易罷了的。
“後遺症狀還要等恪王府甦醒之後,臣下等才能仔細觀察,”太醫說道。
皇帝這次忍不住動怒,他咬着牙問道:“那恪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能醒來呢?”
這會太醫終究忍不住顫抖了,他仔細斟酌,可是感覺哪一個回答都會惹怒上首的任何一個人。
“按理王爺早該甦醒了,可是如今卻遲遲不醒,臣下實在也不知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能甦醒,”太醫最終還是戰戰兢兢地將此話說出來。
此時謝清溪已經在宮門口等待了,沒一會就見有人匆匆而來,只見一個身材清瘦的太監一路走到恪王府的馬車旁邊,站在車外恭敬地說道:“王妃娘娘,奴才富海來接娘娘去瞧王爺了。”
此時馬車的車門被打開,慢慢地一雙繡鞋出現順着梯子下了馬車。富海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的人,膚若凝脂,眉若遠山,眼如星辰般晶亮,此時臉上雖面無表情,可卻絲毫無損佳人的傾國傾城貌。
可此時她懷中抱着一塊白布,再仔細看了眼,好像裡頭裹了個東西。只是這東西實在是太大了,讓她抱了個滿懷。
“娘娘這抱的是什麼,不如交給奴才吧,這可實在是怪累的,”富海討好地說道,他是乾清宮的二總管,能讓他主動討好的人可不多,這位王妃就是一位了。
“謝公公,不過湯圓不喜別人碰它,我抱着它便好了,”謝清溪頷首說道,便又說:“還請公公前頭帶路吧。”
謝清溪離得遠遠的,就看見殿外跪着一排的人,有穿着親王服飾的,也有穿着皇子服的。待她拾街而上時,衆人就看見一雙精美的繡鞋不緊不慢地從旁邊穿過,那微微曳地地裙襬,在地上滑出迤邐的弧線。
太后看着謝清溪抱着湯圓進來的時候,眼睛幾乎都是直的。
她立即震怒道:“都這般時候,你還把它帶來做什麼。”
“湯圓陪在王爺身邊二十載,我把它帶來,王爺或許會好的快些。”謝清溪輕聲說道。
太后看着她理所當然地模樣,再想起她以前說過陸庭舟他太寵湯圓時,他不以爲意的模樣。
她突然有些明白,爲何兒子非面前的女子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