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氏正在梳妝的時候,就聽見外頭有丫鬟進來稟告,說表姑娘過來給太太請安了。蕭氏聽了這樣的話,只略皺了皺眉頭,倒是身後正在給她梳頭的香雲說道:“這位表姑娘倒是個懂規矩的。”
自打江姨娘進門之後,蕭氏對於所有的表姑娘都不存在任何好感,特別是昨天這位林表姑娘一來就演了這麼一出,她着實對林雪柔生不出什麼憐惜之情。
如今不過是礙於親戚的情分罷了。
雖然蕭氏對林雪柔不瞭解,不過倒聽謝樹元說過,林雪柔的外祖父也就是謝樹元的二叔公如今卻是健在的。這位表姑娘不去投奔自己嫡親的外祖,倒是跑到了自己府中,也不知是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蕭氏讓丫鬟請了林姑娘在前廳坐着,就又問香雲:“六小姐可起來了?”
因着謝清溪年紀尚幼,蕭氏並不拘束她,平日都是想睡到幾點便睡到幾點的。不過因着今天有林雪柔在,姑娘們該給這位表姑見禮,倒也不好不出現的。
香雲垂眸道:“奴婢方纔讓小玉看了一眼,素雲已經伺候六姑娘起身了。”
蕭氏點了點頭說:“你讓素雲伺候六姑娘過來用膳,順道同表姑娘見個禮。”
雖然這位表姑娘確實比打秋風的窮親戚好不到哪去,可這是謝樹元親自認下的親戚,蕭氏自然也不會慢待。所以昨晚她還特地讓身邊的丫鬟,送了幾件她從未穿過的素色舊衣過去。
林雪柔早已經坐在了前廳等着,不過聽丫鬟說,表嫂還未起身,她又覺得惶惶不安,生怕來早了,打攪了表嫂歇息。
不過就在她到了沒多久,就又見兩個小姐模樣打扮的孩子帶着幾個丫鬟一行浩浩蕩蕩地進來。原本站在外頭的丫鬟,見着這兩人先是一驚,隨後便問安:“給二姑娘、四姑娘請安。”
“起來吧,我們來給母親請安,不知母親這會可起來了,”二姑娘謝明芳年紀更大些,這會自然是以她爲主,所以她開口讓丫鬟起身。
“太太已起身了,不過這會還在更衣,還請兩位姑娘稍等片刻,”接着就有丫鬟引她們二人到前廳坐着的。
林雪柔急急地起身,可又想到這兩位姑娘只怕是表哥的女兒,也算是自己的晚輩。她有些着急地看着身後的孫媽媽,生怕自己的言行被人小瞧了去。
謝明嵐早就注意到了這位新來的表小姐,不過卻還是規規矩矩地屈膝請安,她見謝明芳沒動,只暗暗拉了她的衣袖,謝明芳這纔不情不願地蹲了一下。
不過兩人剛坐下,就聽謝明芳眯着眼睛打量了林雪柔,突然來了一句:“表姑這身衣裳可真好看。”
此言一出,廳裡一片安靜。
林雪柔有些不明就以,還以爲自己哪裡出了錯,一張白淨的臉漲的有些微紅,看的謝明芳冷哼了一聲。
倒是謝明嵐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着痕跡的打量了這位表姑一眼。雖說江姨娘生的也不錯,可到底是流放過的,就是那一身皮膚都不能和嬌生慣養的小姐們比較。而這位林表姑雖一身打扮素淨,可身上倒是有種小家碧玉的溫婉,倒也是男人喜歡的類型。
“表姑別放在心上,二姐姐是見表姑親切才這麼說的,”謝明嵐此時並不想得罪這位表姑,要知道上一世這位可……
早就有丫鬟將二姑娘和四姑娘過來給太太請安的事情稟告給了蕭氏,而蕭氏聽完忍不住冷笑一聲。
倒是旁邊的沈嬤嬤說了:“這個江姨娘真是夠不安分的,平日不讓姑娘們給太太請安。如今不過來了位表姑娘,就讓兩個姑娘巴巴地過來,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自己不過是靠着表妹這個名分立足,如今又來了一位表妹,她自然是怕的,”蕭氏豈會看不透江姨娘那點小心思。不過饒是她這樣心性的,都已經噁心透了這些表妹。
“太太說的是,”沈嬤嬤說着就過來扶着蕭氏起身,往外頭走去。
前一世謝明嵐便極少給蕭氏請安,同嫡出的三個兄弟也不過都是面子情,以至於出嫁之後便是個替她出頭的人都沒有。原本這一世她想每日過來給蕭氏請安的,可誰知蕭氏卻說姑娘們都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自然該睡足了覺。
原本謝明嵐盤算的倒是好,想着蕭氏只生了三個兒子,只要自己待她至敬,日後自己定是女兒中的頭一份,卻不想這一世蕭氏竟生下了龍鳳胎。雖說她自幼有慧名,如今與琴棋書畫上更是甚有天賦,可爹爹最喜歡的卻還是那個連字都識不得幾個的小丫頭。
蕭氏出來的時候,正巧謝明貞和謝清溪兩人攜手進來,只見謝明貞牽着謝清溪的小臉,步伐邁的也小,顯然是遷就她。
此時蕭氏顯然也瞧見她們兩,只看了一眼便是滿眼笑意的模樣,待大姑娘和謝清溪走到跟前的時候,就聽謝清溪擡起頭認真地說:“女兒來給母親請安了。”
“我的乖女兒,”蕭氏笑的開懷,對謝明貞說:“好孩子,快帶你六妹妹過去坐着吧。”
此時謝明嵐等人自不好再坐着,都起身給蕭氏請安問禮。林雪柔也跟着要請安,卻是被蕭氏旁邊的香雲跨了一步,一把給扶住了。
蕭氏笑道:“表妹身子可好了?大夫可說讓表妹好生將養着的,怎好這麼早就過來的。”
林雪柔垂着頭,一副羞澀的模樣:“昨晚就該給表嫂見禮的,實在是身子不爭氣,還請表嫂寬恕了我的失禮。”
蕭氏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安慰道:“表妹說這樣的話可就是生分了,既來了府上就當成是在自家便是了,何須這般客氣。”
謝明芳在一旁聽的不耐煩,又見林雪柔那樣嬌滴滴的模樣,忍不住嗤了一聲,還是謝明嵐在一旁扯了下她的袖子,這纔沒讓她太失禮。
這前廳的地方並不大,蕭氏自然聽到謝明芳的小動作,不過卻是面上沒顯。待她讓香雲扶着林雪柔坐下後,也扶着怡雲的手坐在了上首。
謝清溪自進來後便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她同謝明貞都坐在林表姑的下首,而對面坐着二姑娘和四姑娘,此時謝明芳臉上隱隱的不屑,只怕在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倒是謝明嵐雖年紀尚小,卻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前視並不閃躲,瞧着倒是進退有度的模樣。
“按理說,昨個就該讓你們四個給表姑見禮的,不過表姑一路長途跋涉大夫又讓歇息着,故而今個才讓你們給表姑請安的。”
蕭氏這麼說着,幾位姑娘都從位置上起了身,蕭氏挨着指點道:“坐在表妹你旁邊的是大姑娘明貞,今年七歲了,對面穿着鵝黃裙子的是二姑娘明芳,今年六歲了,旁邊的是四姑娘明嵐,今年三歲了,只比我生的這個小魔星大上半歲。”
林雪柔跟着蕭氏的指點一一看着謝府的這幾位姑娘,幾位姑娘年紀雖然都小,可是卻各個如珠似玉的,小小年紀早已經瞧出了美人胚子的模樣,四人皆帶着金項圈,只是下頭墜着的玉石卻各不相同。
大姑娘是橘黃的玉皮子,打成方方正正的模樣,瞧着玉質也是極好的。而二姑娘項圈下頭墜着的是一塊綠瑩瑩的翡翠,瞧着是冰糯種的,站在她旁邊的四姑娘下頭卻是一塊白玉帶墨的玉牌,那玉牌上的墨如同染上去一般。
蕭氏這會才笑着指向最後也是最小的那個姑娘說:“那便是六姑娘,同她哥哥是對龍鳳胎。不過哥兒如今都在前院,待晚膳的時候再讓他們過來給表妹見禮就是。”
林雪柔聽了這話便仔細打量起這位六姑娘,她同其他三個姐姐都帶着同樣的金項圈,只不過她項圈下頭墜着的是一塊羊脂白玉,那玉遠遠瞧着就晶瑩潔白而無暇。
四人雖心中各有想法,卻都是規規矩矩地給林雪柔行了禮。林雪柔面色一紅,回頭對丫鬟說:“嬌杏把荷包拿上來。”
嬌杏從袖子裡恭敬地拿出四個繡着各色花草的荷包,林雪柔拿了荷包一一遞到幾人手裡,最少那個說着:“沒什麼好東西,還往幾位外甥女莫嫌棄。”
四人齊齊說了聲多謝表姑。
蕭氏見這邊見過禮,倒讓丫鬟在花廳擺了膳桌,留了幾人吃飯。衆人依次坐下後,就連最小的謝清溪都坐的分外規矩,林雪柔瞧了這提着膳盒來來往往卻絲毫不見混亂的丫鬟,暗暗觀察起蕭氏的動作,生怕錯了規矩讓人恥笑。
用膳的時候格外的安靜,因着謝清溪年紀小,便讓身後的素雲伺候着,她喜歡哪樣素雲便給她夾到碗中。別人吃沒吃好,她不知道,反正這是在她親孃的院子裡頭,她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愛吃什麼吃什麼。
謝明貞倒是常在芝蘭院裡用膳,因而吃的倒也好,可謝明芳和謝明嵐卻甚少在這裡用膳。謝明芳是個愛吃的,可礙着有這個表姑在,又不好隨便夾東西,只略吃了幾口。而謝明嵐卻是安安靜靜地吃飯,瞧不出什麼來。
這一頓飯吃下來,倒也安靜。待用完膳後,蕭氏便讓姑娘身邊的丫鬟伺候她們去春暉園上學。
蕭氏留了林雪柔下來,卻讓人帶着謝清溪出去玩了。
謝清溪出去後,便直奔着院子外面,要往前院跑。要不是素雲在後頭攔着,只怕還真的被她跑了出去。
謝清湛昨晚去同謝清懋一起睡在前院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謝清溪疑心他是趁機甩開自己偷溜出府玩去了,便鬧騰着要去前院找他。
素雲見實在安撫不了她,便讓小丫鬟同香雲講了一聲,自個帶着謝清溪往前院去了。
而蕭氏這邊正和林雪柔說到她母親去世的事情,待聽完後,她唏噓了幾聲,直說到應該派了人過來通知一聲,好讓她們去弔唁的。
“母親是寡居之人,哪好外出走動,”林雪柔一想到這裡,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
她用帕子擦了擦臉,有些羞愧道:“我身上帶着孝,本不該來打擾表哥同表嫂的。可家中伯父卻……”她竟是說不下去的樣子。
此時旁邊的孫媽媽卻是開口道:“太太,咱們姑娘實在是可憐。自從沒了爹媽之後,那族裡的人,佔了老爺夫人的家產不說,還要將我們姑娘隨便嫁給別人做填房。姑娘無法只得帶了老奴和嬌杏,準備回安慶投靠舅老爺一家,可這山長路遠,我們姑娘是個女子,又帶着我這個不中用的老婆子,只得先投奔了到這裡。”
孫媽媽的話將林雪柔臊的半死,她一個未婚姑娘家,聽着填房這樣的話總歸是不好。
蕭氏暗暗嘆氣,這主僕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能從沛縣到這裡只怕路上也是受了不少苦。可是前車之鑑尚在眼前,蕭氏又豈容再埋下禍根,只聽她款款道:“表妹如今既然到了家中,只管安心住下便是。這送信到叔父府上的事情由家中小廝去便是。”
“送信?”林雪柔有些疑惑地擡頭。
蕭氏見她這迷惑的樣子,依舊笑意盈盈,她說:“表妹既然是想去堂哥府中,我這做表嫂的豈有不幫忙的道理。我先遣人送封信回安慶,待同堂哥商議後,或是咱家派了人送表妹過去,或是讓堂哥派人來接,都是妥當的。不過現在表妹只管安心住下,從明日開始可不許再起這般早了。表妹在府中做客,若是得閒了過來陪我說會話便是了,可不能再象今日這麼早起了。”
林雪柔被蕭氏的一番話說的不上不下,她先前聽母親說過自己有個在蘇州做知府的表哥,但母親是寡居之人,並不好帶自己上門拜訪。如今母親去了,她過來投奔表哥,卻從沒想過要去安慶外祖家。
實在是外祖一家同自己的來往實在是不密切,父親尚在的時候,每年都往安慶送年節禮物,可回回卻得不到回禮,就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每年她都能聽到母親在房中暗暗哭泣,因爲她也不喜歡外祖一家。
可表嫂說的也是,哪有不投奔自己正經舅舅家,反倒賴在隔房表哥府中的道理。
林雪柔想起蕭氏那綿中帶刺的話語,一路忍着直到了聽雨軒這才落了淚下來。秋水正在院子裡吩咐小丫鬟事情,見她一路落着淚回來,被唬了一跳。不過看着孫媽媽尷尬的臉色,卻還是沒有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