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廣場之中,衆多學子穿着儒衫袍依次在廣場上站好。而先前被太監宣進殿中的三人回來了,高高的白玉階上,三人依次走下來。只是走在最後的青衫少年,卻讓誰都無法忽視他的風姿。
他比前面兩人都要高,即便走在最後,旁人一眼看見的都只是他。
謝清駿,這屆會試的會元。
每科會試舉行,天下學子都匯聚與京城。而其中清高氣傲之人並不少,畢竟才子這種生物古來便是極高傲的。即便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是會試卻還是得分出個高低排名。
要說這科若是別人是會元吧,只怕有些人私底下還是不服氣,不過這會元是謝清駿的話……
曾有人將謝清駿在應天書院讀書時,所做的文章拿了出來,但凡看過的都不交口陳贊,即便是最心高氣傲之人都不得把說出,做此文章者實在是人傑也。
衆人不無嫉妒地看着這三人,若是沒猜錯的話,只怕這三人便是今科的三甲了。
可是沒過一會,皇上身邊的太監又過來,宣了七人覲見。當時紅圈最多的十人卷子被呈遞到皇上的面前,而這七人便是餘下的人。
皇上見了,只不過問了幾人問題之後,便讓人又退下了。
“各位愛卿,朕觀那三甲中有一人言行實在是萎頓,實難堪任三甲之列。所以衆卿覺得這些人當中,誰更適合補入三甲。”
三甲易人古來便是有的,前朝就有狀元曾經因形容醜陋,丟了狀元之位。而衆人一見皇上不提換狀元的事情,卻也面面相覷。畢竟在座都是飽讀詩書,也都是從科舉中闖過來的,誰不知道這科舉之事乃是牽繫着一生之命運。
可誰都不好說這話。
但皇帝可不覺得,他環視了衆人一眼,突然問坐在左手邊的陸庭舟:“六弟,你覺得誰更適合?”
陸庭舟今日並未着王爺朝服,一身淺青色錦袍,臉頰越發如那玉般剔透,此時衆人望向他,只見他微偏着頭看向皇上,露出側臉的曲線輪廓,流暢的猶如畫出的水墨線條般優雅秀致。
就連在座諸人皆是男人,都忍不住感慨,果真是上京城中,人人交口稱讚的玉面王爺。
“臣弟並未看過這些考生所答試卷,故不敢在如此多的當朝大儒面前隨意點評,”陸庭舟清冷地聲音緩緩說道。
“朕倒是覺得,這科除了謝清駿之外,倒是誰都擔不了這探花郎的名號,”皇上悠然地說道。
可座下的大臣就有些忍不住了,這些都是在翰林院當官的,雖說官職不高,但各個都堪稱是當朝大儒的飽學之士。若不然評卷官一職也不會由他們擔任,如今他們倖幸苦苦地看卷子,可皇上卻不以學識選定三甲之人,還偏偏在意相貌。
若說那行爲萎頓的楊鶴剔除三甲,那在座之人倒也可以接受,畢竟他只是第三名,頂多讓第四名補上便是了。
可偏偏皇上卻因爲謝清駿貌美,而要讓他當探花,真真是讓人想忍不住地問一句,貌美也是一種錯誤嗎?
不過謝清駿卻隱隱猜測到皇帝的意思,畢竟謝清駿家世顯貴,有個在入了內閣當個宰官的祖父。皇上只怕是選定了謝清駿之後,會引得天下寒門學子不滿,誤以爲朝廷是偏袒官宦子弟。
但此時翰林院的侍讀學士陳復唐卻突然出言說道:“皇上,臣以爲科舉考試應以學子考卷上的真才學識而錄取的準則。至於這相貌倒是在其次,若是因爲相貌讓原本有狀元之才的人屈居與探花之位,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這個陳復唐在翰林院待了十幾年,如今還是個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也與他這敢於直言的性格不無關係。若是他在唐宗宋祖的年代,說不定還能被委以重用。可是今上這性子,可不是那種能採納諫言的。
所以陳復唐此話一出,皇上的面色便陰沉了下來,原本掛在嘴角的笑也消失不見。
旁邊禮部尚書是個機敏之人,一見皇上這般,便立即開口說道:“老臣倒是覺得這狀元和探花都位列三甲,倒也並無不妥,況且謝清駿的父親,也就是右都御史謝樹元大人,當年不也是被點爲探花的。如今謝大人乃是國之棟樑,而當年的狀元卻是遠遠不如他的。”
他這話一說,旁邊幾位學士,立即有人在心中鄙視了他一番。
居然還好像意思提人家爹當年的事情,先皇當年就用這原因,把謝樹元的狀元弄沒了,讓居於他之後的榜眼當了狀元,又讓第四名的當了榜眼,謝樹元最後成了探花。
先皇當年坑害了人家的爹,得了,皇上現在又要坑害人家兒子了。
好咧,這還是真是一代人坑害一代人。
陸庭舟聽了禮部尚書的話,立即擡頭,一雙眸子盯着皇上看,只見他面無表情,嘴巴緊逼,似乎只是在爲方纔陳復唐頂撞他一事生氣。
“皇兄,謝清駿在京中素有早慧之美名,當年他以十六歲之齡考取解元,如今又直取解元之位,如今他也是名正言順的第一名。倒不如依舊將他欽定爲狀元,至於探花郎便從後面的七人之中再選也可,”陸庭舟淡淡地說。
坐在他對面之人,顯然是沒想到這位王爺方纔還推脫,如今竟會突然出聲。
而皇帝在聽完他的話,卻也是點了點頭說道:“小六說的確實對,就在後面七人之中再挑選一個探花吧。你們看着誰比較合適?”
一聽皇上不動謝清駿狀元之位了,一時間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不過那個叫楊鶴的確實是有些拿不出檯面,所以立即便有人說道:“臣觀其中有一個鄭明的倒是不錯,回答皇上問題時進退有度,倒是難得。”
皇上想了一下,便點了下頭:“他也確實是這十人之中除了謝清駿之外,長相最英俊,年紀倒也不大。”
有人一聽皇上還沒忘記惦記着謝清駿呢,一顆心又提了上來,生怕皇上再反悔。畢竟你說說這都叫個什麼事,明明是科舉考試,可最後卻靠樣貌取勝了。說出去,別人還以爲他們這些評卷官都是看臉的人呢。
陸庭舟再不說話。
只是皇上又說:“我看這個楊鶴的位置再往後排一排,二甲第一之人也再重選吧。”
當即有人便要苦笑,這個叫楊鶴的學子可真真是天降橫禍,就因面聖之時,表現的太過拘謹被皇上不喜,生生從探花之位落到還不知第幾名的位置呢。
陸庭舟此時一隻手搭在座椅上的金雕扶手,不經意地敲打了幾下。
只是無心之人都沒注意到,他敲打的是六下。
而就在衆人爭論不休時,一直沒說話的翰林院學士楊英開口:“皇上,臣觀那名叫蔣蘇杭的學子回答問題時,引據論點頗有章節。如今短時間內,能答出這等答應,可見此人真真纔是學富五車。”
“蔣蘇杭,”皇上隨意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卷子,竟是一眼看見他的名字:“蘇杭兩地可謂是人傑地靈,這名字倒是不錯。”
於是最終這三甲之位定下,而餘下除了皇帝欽定的幾個之外,其餘之人則是按照當日殿試考試的排名圈定。
這會皇帝身邊的懷濟便出去宣佈,讓衆學子出外等候,再明日將於太和殿中,舉行傳臚大典。
傳臚大典乃是宣佈登第進士名次的隆重典禮,不僅皇上會親自出現,勳貴王公、文武大臣都位列其中。
因此一早,謝家便忙碌不已。蕭氏早早地帶着人去往謝清駿的院子,結果一進正房就看見他已着貢士公服,頭上帶着三枝九葉的頂冠,如玉的臉龐越發地皎潔。
蕭氏突然眼中一熱,竟是欲落下來淚來。
她上前兩步,走到謝清駿面前,如今謝清駿已比她高出許多。她甚至要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少年,她的兒子,在他出生時便給她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和期望。
從他還是個小嬰兒是就乖巧地很,從不象別的孩子那般哇哇大哭。當他一天天長大時,慢慢變成一個沉穩聰慧的小小少年。
蕭氏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她在前往江南之時,清駿突然從書院之中回來,抱着她便大哭着問道,他們是不是要去江南的,可爲什麼沒有人告訴他,他們是不是不要帶他去,是不是不要他了。
這是蕭氏第一次看到清駿這樣失態的大哭,她的兒子第一次這樣哀求她,不要留下自己。
可是清駿並不是她的兒子,還是謝家的長子嫡孫,不僅僅是老太太不會讓她帶走他,就連老太爺都堅決不同意他們將清駿帶到江南。
她的兒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麼求她,可她居然還將他留了下來。
蕭氏眼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讓謝清駿都一下怔住。他過了好久,才輕聲問:“娘,你怎麼了?”
“孃親對不起,”蕭氏捂着嘴,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謝清駿只安靜地看着她,過了許久,才眉眼舒展,他扶着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好了,不要哭了,要不然這傳臚大典我都不要去參加,只留在家中哄你開心了。”
蕭氏原本就是心中酸澀,被他這麼一說,突然就止住了。
她急急用帕子擦了眼淚,這才說道:“娘不能耽誤你進宮的時辰。”
她又替謝清駿整理了貢士的公服,這才同他一道出門。兩人走出院子後不久,就看見穿着一身朝服的謝樹元。
謝樹元是同蕭氏一塊起身的,原以爲夫人是要替自己穿衣裳,誰知她自己梳妝打扮好了之後,就匆匆出門,只讓丫鬟替他穿了朝服。
他一過來,就猜到她定是過來看兒子了。
謝樹元看着穿着公服的謝清駿,此時也神色有些恍惚。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貢士公服,他一眼看過去,竟放佛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同樣穿着這身衣裳,懷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好,”謝樹元看着兒子,再不說出教訓的話,只領着人出了府門。
謝舫和謝樹元也都要參加此次傳臚大典,但是爲了不讓旁人詬病,謝清駿並未同謝樹元同坐一車,反而是獨子坐了馬車前往。
此次大殿乃是在太和殿舉行,太和門兩旁早早就設置了丹陛大樂,親王以下及入八分公以上是在丹陛上,而文武百官則在丹犀內,按着品級排位。而此次二百九十二名貢士則是按着名次排列在文武百官之後。
待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便有到乾清宮中去請皇上到太和殿升座。
這些學子當中不少是寒門出身,何曾見過這般壯闊嚴肅的場景,此時連擡頭都是不敢的。前面烏泱泱站着的都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而站在最前面的王爺們更是連影子都見不着了。
蔣蘇杭就站在謝清駿右後方幾位,他也一樣不敢擡頭,生怕被旁邊的皇宮太監瞧見。
三跪九叩行禮之後,鴻臚寺官開始宣制。而人人都知,這宣制結束之後,鴻臚寺官就會唱讀此次金榜名次。
此時鴻臚寺官已經宣制完畢,幾乎所有貢士都已經大氣不出一口,生怕會錯過自己的名字。因爲只有三甲的名字是唱三遍的,而二甲及三甲都只宣讀一遍而已。
鴻臚寺官已將金榜拿在手中,站在百官之列的謝樹元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可是陽光有些刺眼,照在金榜上,將榜文背後繡制的金龍照的金光閃爍,竟是不能直視。
“第一甲第一名,謝清駿。”
“第一甲第一名,謝清駿。”
“第一甲第一名,謝清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