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溪見他累了一天,便讓人端了熱水進來,親自給他擰了條熱帕子給他敷面。如今已經六月頭了,京城裡頭熱得快,晌午出門的時候,頭頂上那大太陽能把人的一層皮肉給你烘乾了。
她自然不會大熱天的出去,可6庭舟在這外頭做事,這會進進出出的指不定熱成什麼樣子呢。可他這人太過嚴謹,在人前永遠得保持一種雲淡風輕的模樣。以前謝清溪極少見他,自然不知道他夏日頭裡是個什麼模樣,會不會是個汗流浹背的模樣?
不過依照謝清溪對6庭舟的認知,她覺得6庭舟肯定是那種,就算夏天裡頭,都穿着規規整整的衣裳,以腰帶到荷包都能一處都不搭配錯誤的,就算在家裡頭都是整整齊齊的,不會叫你看見他一絲狼狽的模樣。
“如今屋裡頭已經開始放冰了,”6庭舟看了一眼,這內室兩個角落中,放着半人高的鎏金寶塔。
謝清溪一愣,她還特意讓人放地遠遠地,生怕被他察覺。不過回頭一想,定是有人同他告狀去了,所以她有些憤恨地說道:“定是有人同你打小報?”
“我這府裡的人從不碎嘴,”6庭舟說的理所當然,不過這份理所當然的背後就是自信了。
謝清溪瞧着他又問:“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6庭舟覺得她這話問的有些奇怪,屋子裡頭放了冰塊,這麼明顯的事情還需要別人告訴他嗎?況且那兩個寶塔本就是用來裝冰塊的,裡頭是空心的,只是中間有個斷層,上頭放着的冰塊化了就能順着那斷層流到下面空心的地方去。
到了換冰的時候,只管將寶塔擡出去,到時候拿掉底下的塞子,水就流了出來。
“你這幾日要回去嗎?”6庭舟問她。
謝清溪早已經吩咐了月白去膳房裡頭叫飯,這個點6庭舟也該餓了。這會正好小丫鬟們提了膳食出來。她雖說在京城裡頭生活了不少年,可到底還是不習慣在炕桌上吃飯。待外頭丫鬟們擺好了膳食,就進來請他們出去用膳。
“回哪裡?孃家嗎?這幾日沒什麼要緊的事情,況且我娘同我說,如今我剛嫁人,就不要老是回孃家,免得惹人說閒話,”其實蕭氏的重點是她剛嫁人,那自然是想以後也可以經常回去了。
京城分成內城和外城,謝家和恪王府都在內城之中,其實算起來真正距離的也不過就是坐馬車一刻鐘罷了,要回家還真的挺方便的。
6庭舟主要是想和她說點事情,這會卻聽見她這樣的話。於是他淡淡反問:“誰說你閒話?”
“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關外人何事?你日後若是想回去,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不必理會那等閒言碎語,”6庭舟倒不是寬慰她,而是他自個真的秉持了這一生活準則。
畢竟象他這樣二十六歲既不成親,也沒個身邊人伺候的,要是沒一顆強大的心,早被這些閒言碎語給壓死了。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以後誰敢在我面前嚼舌頭,我就拿這話噎死她,只管說這是我們家六爺說的,”謝清溪捂嘴輕笑。
這會兩人坐在飯桌上頭,統共就六個菜一個湯,她沒嫁過來之前,6庭舟就是這樣的六菜一湯,可是她嫁過來之後,還是維持原本的規制沒邊。不過這每日吃什麼,卻是她自個親自吩咐的。
現在天氣也熱了,鍋子這樣的東西自然是吃不了了。她讓人準備的都是清淡的菜,也就是這道正中間擺着的松鼠桂魚味重,肚皮去骨,拖蛋黃,炸黃,再雕成松鼠模樣,最後淋上獨家秘製的醬料。
謝清溪前世就是江浙一帶人,所以她的口吻是喜歡酸酸甜甜的,至於6庭舟他反倒不象是北方人的口味,口味偏於清淡些。如今他們兩一塊吃飯,口味上卻是一致的。
6庭舟在家裡從沒見過有這道菜,他知道這是蘇州地區的名菜,只是不知自家那個做淮揚菜的廚子,做出這道菜口味竟是這般地道。
謝清溪看見他臉上滿意的神色,立即笑道:“咱們府上這個廚子手藝是真地道,我記得那時候剛回北京,管事的是我嬸孃,我不喜歡吃這些京城的菜餚,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不過你猜最後是誰現我一點都不喜歡吃北方菜的?”
6庭舟想了一下:“清湛。”
謝清溪這會是真驚訝,連嘴巴都微微張開。6庭舟對謝家人是瞭解的,可是他怎麼就能猜到現這件小事的是清湛呢。
“岳父岳母還有清駿本就是京城長大的,對於京城菜接受起來自然無礙,清懋是個嚴謹自持之人,他不喜歡的只會默默拒絕,卻不會提出來。唯有同你一塊在蘇州出生的清湛,他性子跳脫,當時年紀尚小心思也淺,只覺得吃食這事不過是順口的一句話罷了。”
謝清溪直接就服氣了,還真象他說的那般。她六哥只覺得吃食就是件小事,既然她不喜歡吃北方菜,那就不要吃好了,所以他在去給老太太請安時,老太太隨口問出在家裡吃的還習慣時,說了句我和六妹妹都吃不慣。
別提當時老太太、閔氏還有她孃的臉色有多精彩了。
謝清溪夾了一顆蝦仁給他,佩服地五體投地地說道:“六爺,請用。”
“不客氣,你也吃,”6庭舟也給她夾了一顆蝦仁。
待兩人吃完飯,坐在榻上喝茶聊天的時候,湯圓就躺在謝清溪的身邊,她一邊伸手替它順毛一邊問道:“湯圓今年多大了呀?我聽聞狐狸可以活上幾十年的。”
謝清溪記得她三歲的時候,湯圓就跟在6庭舟身邊,如今她都十六歲了。估計湯圓最小都得十三歲往上了吧,不過謝清溪看着湯圓這活潑的樣子,可一點沒有那種老子年紀很大的感覺。
“你這兩日還有給它做衣裳嗎?”6庭舟沒回答,而是反問道。
謝清溪有些微怔,立即道:“如今天氣不是熱了嘛,我想着夏天就不要讓它穿了,它這一身的長毛都夠熱的了。待等到冬天的時候,咱們再給它做棉襖穿吧。到時候可以護着它的小肚子不受涼。”
謝清溪以前沒養過這樣的寵物,如今對湯圓,她簡直是盡心盡力。
不過這會她就想到一件事,她問6庭舟:“湯圓會游泳嗎?我想着,夏天它不是熱嘛,就給它弄一個大木桶,裡頭盛滿水,到時候它就可以玩水了。”
其實是謝清溪自個想游泳,以前在謝家的時候,是不敢想。可如今到了恪王府,她就覺得不管自個提什麼要求,6庭舟都能應承自個。
6庭舟看着她說這個說那個的,就是一句沒提關於端敏郡主和成王妃的事情。其實她這性子就是這樣,從來不記仇,別人存了心思害她,她擋了回去,卻從沒想過報復回去。其實她這心思吧,好也不好,好自然就是她性子疏朗,心胸寬闊,尋常人根本不被她放在眼中。
至於不好,那就是她這種不反擊的行爲,落在別人眼中,或許就覺得她懦弱了。到時候有心人接二連三地就會在她背後給她捅刀子。
皇家之中,本就沒有什麼井水不犯河水的說話,只要利益不對,昨個還和你聯手的人,今個就能順手捅你一刀了。這些事情實在是太尋常了,6庭舟不願謝清溪瞧見這些齷蹉的事情,可又想她能更警覺些。
不過要的卻是當今這樁。
沒過了幾日,京城是真的熱鬧了起來,就在文武百官都準備着將自家今年參選的姑娘送進宮的時候,成王府鬧騰起來了。
也不知怎麼的,成王竟是命人打了成王世子一頓,據說還不是教訓,是真的要往死裡頭打的那種。後來要不是成王妃親自上去給兒子擋板子,只怕成王世子就真的被打死了。
這事一出,都不用細細打探,消息就滿天飛了。父子反目這種事,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爲了權,二是爲了女人。6允琅已是成王世子,說句不好聽的,他只需要坐等他爹昇天就行了。
第一條沒可能的話,那大家自然就想到女人上頭了。就在衆人想着,是不是成王世子動了成王爺的女人,這才讓父子兩人鬧騰成這樣。
結果沒一會,就有消息露了出來,說原來是成王爺在外頭養了個戲子,成王世子氣不過,找到了人,結果那人是個烈性子,當着成王的面子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頭。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這會成王兩公婆卻是紛紛進宮,找皇上和太后說理來了。
先是成王在皇上跟前哭訴,說了大半輩子了,沒成想臨了找了個貼心貼肺的人,居然被親兒子管到了頭上。就算是找遍大齊朝,都沒見過這樣的。
皇帝自個就不着調,先前被老道士禍害的,招了九十九個童女子進宮伺候。如今身子骨越地不硬朗了,又開始轉性喜歡成熟的,覺得她們知情識趣,在牀第之間也能放得開。可是後宮之中,年紀大了的他嫌人老珠黃,稍成熟的他又嫌在牀第之間放不開。
結果這會居然來了個成王,也玩起了養男人的花招。
於是皇帝開始教訓他:“你說說你年紀也這般了,怎麼還做這樣的事情。允琅是個有出息的,我先前還想讓他去遼關重開茶市呢。如今你把他打成這樣,這事還得另派了人。”
太醫早就去看過了,確實是下了狠手打的,聽說不在牀上躺上個兩三月,還真下不了牀。皇帝原先未必就真想讓6允琅去,這會不過就是這麼順嘴一說罷了。
成王是個膽小的,一聽皇上這話,還以爲是責備他呢,趕緊跪在地上就是請罪。
皇帝讓人把他扶了起來,拿出兄長的架勢開始教訓:“這孩子不知事,只管教訓了就是。可是動上板子,還將人打成這樣,這也太……”
他搖了搖頭,成王爺又開始哭訴。
至於太后這邊,成王妃是哭的真心實意的。她就6允琅這一個人,生的出息不說,早早請封了世子爺。雖然後院還有幫不長眼的在蹦達,但也無傷大雅。
可這會成王那是下了死手在打,要不是最後成王妃和世子妃拼了命地衝出去護着,只怕6允琅這會被打廢了都是有可能的。
太后聽她哭的不耐煩,不過這會6允琅是真的傷得不輕。太醫去乾清宮回完話,就又被招到壽康宮回話,反正說的都是一樣,打得皮開肉綻的,沒個兩三月真下不了牀。
“你也該管束着成王一些,若不是他在外頭胡作非爲,父子之間何止變成這樣,”太后一開口就是在拉偏架,這父子兩之間的事情,按着一般的倫理,那就是不管兒子有理沒理,反正最後有理的都是老子,沒理的都是兒子。
可太后如今不說6允琅的不是,反而責備成王妃不該沒管住成王。
成王妃一聽這話,哭的更厲害了,一邊用帕子捂着眼睛,一邊帶着哭腔道:“太后您又不是不知,王爺素來主意大,豈是我能管得住。如今出了這等事情,王爺不僅要打死允琅,還說要廢了他的世子之位。”
“母后,他這是要逼死我們母子呀,”成王妃真是人到傷心處了,哭的眼淚跟不要錢地一樣。
太后看着她這模樣,再苛責的話都不好說了。
她只得硬着說道:“哀家和皇上都還在呢,這世子之位豈能說廢就廢的。允琅是嫡出長子,他要是想廢了允琅,立誰去?”
雖然太后同樣不喜歡成王妃,可是在這問題上,她倒是和成王妃站在同一戰線上,那就是維護正妻的地位,維護嫡出的地位。
成王妃進宮來,就是想探探太后的話風,如今聽了太后的話,一顆心早已經落定。原本十分的傷心,就成了三分的作態。
待夫妻兩出宮的時候,嘿,還正好就在宮門口碰上了,結果誰都沒搭理誰,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結果當晚卻又傳來一個消息,說端敏郡主急着回家看望受傷的哥哥,出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住,孩子沒保住,落胎了。
這事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成王妃立即就去了威海候家,也不知怎麼的竟是和威海候夫人吵了起來。
成王來看6允琅的時候,屋子裡頭全是藥味,小丫鬟們都在外頭,裡頭就兒媳婦楊善秀一個人服侍着。
“父王,”楊善秀一見他進來,便起身請安。
成王看了眼躺在牀上面色雪白的兒子,便對她說道:“你先出去吧。”
楊善秀先是看了6允琅一眼,結果就氣的成王立即哼了哼,怒笑道:“難不成你還怕我掐死這孽子不成?”
楊善秀沒說話,不過6允琅已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她立即道:“既父王想和夫君單獨說話,兒媳便告退。不過父王要是有什麼要吩咐的,只管叫一聲便是,兒媳就在院子裡候着。”
成王看了眼這兒媳婦,她這既是在警告自己,她就在院子裡頭讓他別輕舉妄動,又是給6允琅提醒呢,要是有事喊一聲她就能聽見了。
成王以前和這個兒媳婦接觸就不多,如今看來也是個不能小覷的人。
成王就在他牀邊坐了下來,父子兩人對望了一眼,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妹妹滑胎了。”
6允琅面露驚詫,忍不住想起身,可是隻微微一動,劇痛就席捲全身。
成王瞧着他這模樣,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卻又心寒和心酸。
他說:“這就是你結交皇子,莽撞行事帶來的後果。”
這話一說,兩人心底都俱是心頭一酸。
6允琅心想,原來我爹真不是個一天到晚就知道花天酒地的沒用人。
成王想得卻是,要是我有用點,也不必爲了逃避皇子的拉攏,而這樣下死手打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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