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如水已經趕了過來。
“老大,那個人已經走了,這是我們在對面樓上搜到的彈殼。”
陸青拿着彈殼在陽光下看了看,果然彈殼上雕刻着一個細微的圖案,這個圖案是一張鬼臉,是鬼魅的作風。
陸青本來以爲鬼魅已經死了,沒想到他竟然苟活於世,近幾年他倒是在江湖上聽到了關於鬼魅的傳言,一直以來,他總覺得一定是有人藉着鬼魅的聲勢作祟,看來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了。
其實在舉行奠基儀式之前,黑夜已經將周圍方圓三十里納入了攝像頭的範圍,陸青只需在電腦上輕輕一點便知道三十里發生的一絲一毫的事情。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電腦上的時候,陸青的警惕性就提高了,雖然樣子變了,而且身形也有些佝僂,可是那眼神卻絲毫沒有變,那種冰冷,那種徹骨的戾氣,只有鬼魅纔會有。
鬼魅和無生是不同的,鬼魅只是一個漂浮於世間的靈魂,他沒有心的,對誰都是冷酷無情,鬼魅正如他的名號一般冷血無情。陸青雖然被稱爲無生,他只不過殺該殺的人,但是他本身卻是有心的,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陸青想,鬼魅一定是恨急了自己,他容忍了這麼多年,就如一座火山緘默了這麼多年,就等待着一刻的爆發,只不過陸青先發制人,以牙還牙,用特型演員替自己避開災禍。他是不想跟鬼魅見面的,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兩個是仇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想起自己那段血淋淋的過去,那是他一生中最爲冷酷,最爲昏暗的日子。
陸青的身手不是跟着陸老的那些保鏢學的,而是跟着天堂地獄的司馬學的,其實天堂地獄受的教徒都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他們多是走投無路,或者無依無靠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更容易被教化,更重於忠於教主。
司馬是天堂地獄負責教授小孩子身手的人,陸青之所以能進天堂地獄卻不是自願的,他只不過被司馬看中了,司馬說當他看到陸青的第一眼就感覺到陸青一定會是下一任教主。
七歲的陸青又被母親遺忘了,母親一出去跟那個渾家鬼混就是三五天,她已經忘記了陸青的存在,那天陸青又冷又餓,別的孩子已經從換上了棉衣,而他還穿着一身單衣。他抱着胳膊穿梭在大街小巷,他看到有許多跟他年紀相仿的乞丐跪在地上乞討,他厭惡的扭了頭,他寧願餓着也不會乞討的。
他走累了他抱着膝蓋坐在一棵大樹下,此時過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長得高高大大,一頂帽子遮住他的眉毛,口罩捂住他的嘴巴,只露出一雙精光盡閃的眼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大鈔塞給陸青,陸青倔強的將錢塞給他,他握着拳頭。
“我不是乞丐,請你拿走。”
中年男子好像很有耐心,他的眼睛裡滿含着笑意,可是那種笑意帶着冷光。
“爲什麼不要,這可以買很多好東西,況且那些跪着的人巴不得我給他們一張呢。”
陸青看了看那幾個小乞丐,他們似乎對自己充滿了敵意。他朝着他們揚了揚下巴,
“那你給他們好了。”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
“你是不是嫌我給的少,諾,再給你一些,拿着這些去買點熱乎的吃的喝的,然後買一套棉衣。”
陸青扭過頭去,他沒有接過男人的錢,他死死的咬着脣,他不是乞丐,士可殺不可辱。冷冷的風吹在他生滿凍瘡的臉上,如刀子刮在他的臉上,生疼生疼。
中年男子笑了,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中年男子走遠了。
那羣小乞丐很快過來將陸青圍住,他們揪着陸青的領子就朝着陸青劈頭蓋臉的打去,原來他們覺得陸青搶了他們的生意。
陸青勢單力薄,但是他竭力的反抗着,無奈又累又餓,身上根本就沒有力氣,他被乞丐打的渾身是血,但是他絲毫沒有求饒,他倒在地上的時候摸到了一塊玻璃碎片,他抄起玻璃碎片朝着乞丐揮舞着,他的眸子猩紅。
“來啊,大不了同歸於盡,都死乾淨好了。”
乞丐們退縮了,稍微大點的朝着他們揮了揮手,
“哥幾個散了吧,我們碰上了不要命的。”
乞丐走後,中年男子又來了。陸青將玻璃碎片摔在男子的身上,
“你這是幹什麼,故意讓他們與我爲敵。你是不是就是想看這場好戲?”
中年男子笑了,
“沒想到你小小的年紀,竟然看透了世道,我很欣賞你。”
中年男子便是司馬,他跟了陸青一路,一路上一直費勁言辭的講着,他在向陸青講述一個夢想王國,那便是他所效忠的天堂地獄,那裡有重義氣的朋友,有相親相愛的兄弟,更重要的是每天可以吃飽穿暖,不斷的挑戰人生。
司馬一直用美好的修辭來描述他的世界,他一
直對陸青採用一種誘騙的手段,可是他從陸青冰冷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陸青不爲所動。他越發的覺得陸青是自己要找尋的人,一個人飢寒交迫竟然面對誘惑不爲所動,真的很難得,尤其他還是個孩子。
“你真的沒有心動?”
“我跟你又不熟,爲什麼要聽你說這些?你是說書的嗎?”
看來自己將的這些都是白講了,司馬懊惱的揉着額頭,這個傢伙在用自己孩子氣來應付自己。看來不給他下點猛料,他是不會加入自己的。
“我知道你有一個母親。”
陸青冷冷的看着他,司馬眼裡的笑意越發的恣意,果然是抓住了他的痛處。
陸青忽而淡然的說道,
“你不用拿她威脅我,如果你能解決她我倒是覺得解脫了。這樣的母親不要也罷。”
司馬知道陸青也只是說說,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的擔憂,他說這些這不過是想讓自己打消這個念頭。
“很好,她現在就在我們手裡,剛剛賭錢賭輸了,你說我是先砍斷她的左臂還是右臂呢?”
陸青握着拳頭,他的嘴脣抿成一條泛白的直線。
司馬繼續說道,
“只要是我們看中的人,沒有人能逃脫這個命運,不過進去之後你就會慶幸,慶幸自己被選中,因爲男人只有不斷的挑戰,才能真正成爲有血性的人。”
陸青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司馬的意思,這個血性不僅是血氣方剛,更重要的是血腥,他幾乎每天都要面臨血腥,每天都要面臨殺戮,起初看到那麼多的血時,他竟然吐了,引來同伴的嘲笑,後來爲了生存他不得不將殺戮繼續下去。
他們往往是八九個人一個房間,這些孩子最小的是陸青,最大的也不過是十三四歲,他們每天要忍受飢餓,苦寒或者炙烤的嚴重考驗,每天一個房間裡只送來三個饅頭,搶到的人才有力氣活下去。
三個饅頭根本就不夠分的,有的時候那個大孩子自己就搶走了,也就是他們這些人大部分要餓肚子的,很多孩子開始哀嚎痛哭,這根本就是不是司馬所說的美好世界,在外面尚且果腹,在這裡只能活生生的餓死,這是遲早的事情。
陸青開始的時候也是餓肚子的,因爲他最小,力氣上遠遠弱與大孩子,後來他跟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商量,如果饅頭送來,他們聯合起來對付那個總是搶到饅頭的大孩子,這樣他們就可以分到一塊饅頭,弱弱聯合應對強敵。
果然又到了吃飯的時間,那個大孩子抓住鐵欄死死的守着陣地,等饅頭出現的時候他正要伸手去搶,不料身邊的毛頭孩子竟然把自己鉗制住,有的人掰着他的脖子,有兩個人摁着他的胳膊,還有人抱着他的大腿,摟着他的腰,雖然他的力氣很大,可是寡不敵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陸青將饅頭拿走,陸青果然將饅頭分給了大家,後來整個房間的人都聽陸青的指揮,陸青儼然就成爲這個房間的小頭頭。大個子也不得不俯首稱臣,要是再不屈服,他就要被餓死了,後來來了饅頭幾乎成了定製,陸青總是將三個饅頭平均分開,每個人都有份。
他們的房間是活下來最多的人,因爲有的房間爲了生存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但是自相殘殺既是一個過程,也可能是最終的結果。
儘管陸青一直盡力的維繫着房間的和平,但是還有有謠言散開,他們說一個房間裡只能走出去一個人,大家再也不是那種惺惺惜惺惺的氛圍了,就連吃饅頭的時候也沒有了那種同甘共苦的悸動,他們總是拿眼打量對方,心裡思考對方會不會置自己於死地。
日子在這種戰戰兢兢的擔憂中一天天的流逝,直到有一天,三個饅頭變成了兩個,兩個饅頭變成了一個,大家驚慌了,誰都爲自己的出路擔憂着。
大個子首先挑起了事端,他打了四五個孩子,陸青並沒有勸大家聯合在一起,他知道如果聯合在一起肯定能將大個子打死,這樣他就少了一個勁敵,可是他也知道一個房間裡只能活着一個人出去,而那個人一定會是自己,也就是說這些兄弟們要死在他的拳腳之下,與其自己動手,還不如讓大個子動手,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溫柔的殘忍。
果然,到最後房間裡就剩下陸青和大個子,大個子打死了這麼多人,他已經沒有恐懼可言了,他就像一頭豹子盯着陸青,他也明白陸青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雖然小,但是鬼心眼多的很。
陸青倒是淡然,他甚至都沒有擡眼看大個子,他只是靜靜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他知道大個子今天要對他動手了,他看上去漫不經心,其實全身處於警惕的狀態,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果然大個子一拳打了過來,陸青靈巧的躲閃,他大部分都是躲閃,因爲在力氣上他根本就不是大個子的對手,這是一場貓和老鼠的戰役,只不過不一定是貓吃了老鼠,老鼠很機敏,總是能靈巧的躲
開貓的進攻,倒是貓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大個子氣喘吁吁的看着陸青,陸青依然一副淡然的表情,他甚至都沒有喘一下,誰也不肯喊停,誰要是喊了就是輸了士氣,兩個人的遊戲一直沒有疲倦的進行着。
又到了送饅頭的時間,一個瓷白的小碟子裡盛着一個白白的饅頭,兩人一同看向饅頭,只不過大個子看的是熱乎乎的饅頭,而陸青看的是瓷白的小碟子。
大個子搶到了饅頭,陸青搶到了瓷白的小碟子,大個子將饅頭吃了一半,他覺得兩人還有耗下去的可能,不如留着這半個饅頭下半夜攻擊,陸青將瓷白的小碗碎開兩半,這是他的利器。
半夜的時候,房間裡一片漆黑,月光也照不過來,因爲窗口已經被牢牢的封死,陸青就如漂浮在一片漆黑的汪洋的大海,沒有船舶,沒有信號燈,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海浪和海鳥的聲音,他只是一個人漂浮在大海上,沉沉浮浮。
忽然大個子掐着了陸青的脖子,他死死的用膝蓋抵住陸青的胸口,陸青清楚的看見了大個子的眼睛,他的眼睛雪亮雪亮,那是希望的光芒,只要他掐死了陸青,他就可以活着出去了,離開這個鬼地方。
陸青翻着白眼珠,他停止了掙扎,大個子汗津津的坐在了地上,他試圖用手指放在陸青的鼻息之下,看看陸青到底死透沒有,沒想到陸青揚起手中的利器劃過大個子的喉嚨,溫熱的血濺了陸青一臉,一身,大個子應聲倒地,陸青沒有勝利的欣喜,他翻出大個子身上的饅頭拼命的往自己喉嚨裡送,可是饅頭卻怎麼也咽不下去,結果卡在他的喉嚨上不來,下不去,他拼命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喉嚨裡的饅頭悉數吐了出來,他一整個晚上沒有入睡,他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終生後悔的路,只不過他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想退出去已經不可能了,他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直到天亮的時候大個子的屍體才被擡出去,看着大個子垂下去了無生氣的手臂,陸青的心中抽痛,這些都是他無法選擇的,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有活下來的人才可能成爲真正的教徒,才能成爲司馬的徒弟,當陸青出現在司馬面前的時候,司馬篤定的笑道,我就相信我一定會看到你的,那種篤定好像說明天的太陽一定會升起來的,可是陸青的心裡卻再也沒有升起過太陽,在天堂地獄的那一段特訓的日子,他覺得每天都是無盡的黑暗。
過了幾天司馬帶來一孩子,他就是鬼魅,鬼魅並沒有進入小房子就直接被帶到了司馬的身邊,因爲司馬覺得別的孩子因爲有凡塵雜念需要誅心才能做一個忠心的信徒,而鬼魅是不需要的,因爲他本身就是一個已經是誅心的人。陸青當時不明白大司馬的意思,他只是覺得鬼魅過於冰冷,好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殭屍,每天只是奮戰和殺戮,他甚至很少說話,他雖然和陸青是師兄弟,兩人卻是從來沒有交集的,即使兩人一同出去執行追殺令,
鬼魅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等到陸青將對方挫敗之際,他會又快又恨的取對方的首級。陸青不知道鬼魅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讓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孩子變得如此薄情。他們在一起的四年裡一直處於這種詭異的並肩作戰的狀態,直到司馬離去的時候這種詭異的狀態才被打破。無生和鬼魅已經成爲天堂地獄的兩個領軍人物,並且天堂地獄很快分裂成以兩人爲首的兩個派系。陸青明顯的感覺到了鬼魅的敵意,甚至還有一股濃濃的殺氣。司馬理所當然的站在陸青的這邊,因爲司馬的傾斜,天堂地獄裡的人似乎支持陸青的佔多數。對於司馬的支持,陸青誠懇的問過司馬這個問題,爲什麼他選的不是鬼魅,鬼魅冷血無情,做事向來乾淨利索,有這樣的人做領軍人物似乎更利於天堂地獄的發展。司馬告訴陸青,鬼魅太過冷酷,冷酷的沒有人情可言,這種人只會將天堂地獄帶到絕境,而司馬從小和天堂地獄一塊長大,他不希望天堂地獄的沒落,他需要爲天堂地獄尋求新的方向。
司馬覺得陸青一定能爲天堂地獄帶來新的契機,只是他沒有想到陸青卻是天堂地獄的終結者,陸青並非因爲私意而遣散天堂地獄,他只是覺得每個人追求夢想和自由的權利是平等的,在天堂地獄的人又有誰真的想走這條路,又有誰真的在這條血腥之路上走的快樂?天堂地獄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便成了陸青的死士,只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陸青是不會動用他們的力量,這些人分佈在各個角落,他們過着普通人的生活,只不過他們有着保衛陸青的職責。那些想要自由的人,陸青也放他們走了,只不過這些人後來又被鬼魅威逼利誘走上了以前亡命天涯的道路。
陸青並不覺得自己對天堂地獄做的是毀滅,他覺得這是一種涅槃,至少他們能夠按照自己所夢想的生活方式進行生活,至少陸青並沒有剝奪他們做夢的權利,所謂的天堂地獄,反手天堂,覆手地獄,天堂與地獄的界限在於一個人的心裡所執拗的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