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金城之中二人談笑風生,此刻,馬騰帳中卻是劍拔弩張,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似乎一言不合,衆將就要拔刀相向。
看着堂下樑興、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成宜、馬玩、楊秋八將神色各異,馬騰慢條斯理的端起面前陶碗,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清水,帶着幾分回味匝了匝嘴,這才飄飄然的說道,“怎麼,才攻了幾日城?現在就受不了?跑到老夫面前來訴苦了?”
說是八健將,其實也分爲兩部分,候選、程銀、李堪、馬玩四人都是河東人,當年跟着白波賊在河東地區嘯聚作亂,後來董卓命令李傕等人圍剿白波軍,郭太戰死、楊奉投降,韓暹、李樂、胡纔等人收縮隊伍抗擊董卓,候選、程銀這些小頭領自然被拋棄,這羣傢伙不得已之下流竄到北地、安定二郡,幾經輾轉,就投到了馬騰麾下!
樑興、張橫、成宜、楊秋卻都是北地、安定二地的豪強勇武之人,當年西涼烽煙四起,這些人紛紛聚攏部衆以求自保,後來人越聚越多,自打馬騰和韓遂稱雄西涼以後,這些人也都被馬騰一一收服,以爲己用!
樑興毫不猶豫的率先發難,“將軍,我等浴血廝殺數日,眼看着就要拿下金城了!現在趙將軍卻讓楊阜那小子去進城說降敵軍,這麼大的功勞,就從兄弟們手中溜走了。兄弟們一路奔波而來,在武威、金城二郡盤桓月餘,損兵折將卻並沒什麼功勞,兄弟們心中不服,我等對兄弟們也不好交代啊!”
“嘿嘿……”
馬騰冷冷一笑,“漢中王就在榆中呆着,自然不會少了你等功勞!樑興,若是你覺得呆在本將手下委屈了你!那本將就上奏王爺,保舉你到河西四郡前去任職!要是你覺得西河四郡還不足以施展你的才華!本將舉薦你出任西域都護,替朝廷經營西域,不知你覺得如何?”
馬騰一番連番高舉嗆白,卻讓樑興額頭有些冷汗涔涔,河西四郡,指的是涼州西部的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武威郡還算好,可如今有張猛在,樑興清楚敦煌這樣的大郡還輪不到自己,可剩下張掖、酒泉、敦煌三郡,那可真是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想想就連韓遂和馬騰都懶得沾手的地方,樑興清楚,以自己的本事,要是真的前去這些地方任職,那就是死路一條,比自己現在要艱難許多!
當下樑興面色有些慘白,聲音不自覺的小了三分,“將軍息怒,末將對將軍絕無二心!願伺候在將軍左右,聆聽將軍教誨,爲將軍牽馬墜鐙,披荊斬棘,縱然身死,也在所不惜!只是朝廷此番如此,末將替將軍覺得不值!”
馬騰語氣平緩了下來,帶着幾分莊重說道,“你們的心思,老夫都清楚!老夫也想告訴你們,不要太在意西涼的一切,此番老夫的想法,就是帶着你等定居中原!西涼苦寒之地,哪裡比得了中原繁華!現在受點委屈,以後老夫會爲你等爭取回來的!可現在要是如此斤斤計較,讓那位看到我西涼兒郎如此小氣的模樣,日後老夫想要爲你等謀取利益就沒那麼容易了!”
張橫緊接着馬騰的話茬,滿是詫異的問道,“將軍,此話可當真?”
馬騰眼中閃爍着難以磨滅的光芒,點了點頭說道,“君無戲言!那位既然開口了,那定然沒什麼問題!可能爲我等爭取到多少利益,就看諸位的表現了!金城不過區區一城,算得了什麼?老夫今日召集你等前來,就是爲了另外一件事情!此番若是籌謀得當,那我等就能爲朝廷進取中原,到時候攻城略地,不僅僅有這些好處!最重要的是,中原富庶之地!”
候選眼中帶着幾分警惕之色,不同於樑興、張橫、成宜、楊秋四人,候選、程銀、李堪、馬玩四人可都是寇匪出生,若是朝廷日後真要追究下來,樑興等人沒什麼太大過錯,自然不會被清算,可自己等人卻是和當年的黃巾亂黨關係不淺!
當下候選就開口問道,“將軍說爲我等爭取利益,就是不知道能爭取到什麼利益?”
馬騰緩緩說道,“哪怕最不濟,老夫帳下每一個兒郎,都能在中州有立足之地,有三五畝屬於自己的薄田可以耕種!不用擔心羌人襲擾,不用擔心匪寇劫掠,也不用擔心胡虜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殺到,可以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候選匝了匝嘴說道,“將軍,你將下邊那些人安頓好了!那不知道能否爲我等爭取一個高官顯爵?縱然比不得當年董卓、郭汜之輩,那再不濟也能和皇甫嵩、張濟、段煨之輩比肩!”
看到候選那無賴的模樣,馬騰心中清楚候選心中的憂懼,當下瞥了候選一眼道,“功名自在馬上取!若是你候選自認爲有那個本事,說不得日後爬上大將軍的高位也沒人說你什麼!那位可是親口承諾過,擢猛將於行伍!別的不說,就說如今的趙將軍,也是哪位親自甄選出來的,初被選中,就被朝廷拜爲神武侯!不說那位武藝,單說那位訓練出來的兵馬,這幾日你等也都見到了,誰要是有那位的本事,還怕得不到重用?
老夫不敢保證能讓你等在官場上能爬到什麼位置,可老夫能向你等保證的是,只要你等安心,以前不論犯下什麼滔天大罪,日後都是清白之身,清清白白做人!朝廷既然能讓盜匪出身的甘興霸坐上執金吾的高位,自然也不會計較你們幾人的出身!”
馬騰頓了頓,滿是威嚴的說道,“若是你等有人打算留在西涼,不想前往中原,那老夫拉下面子,前去爲你等求情,在涼州討一個郡守、郡尉、屬國都尉之類的執掌一方的官職還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李堪絲毫不在意馬騰的話語,看了候選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將軍,若是不能在中州討一個太守國相之類的官員,那說這話又有什麼意思?不用朝廷冊封,我等隨便拉出一部人馬,就能佔據一郡之地!哪裡用得着將軍的面子!”
馬騰冷哼一聲道,“李堪,你倒是好大的口氣!別說一郡之地,就是一縣之地,讓你治理你能治理好麼?知曉幾時春耕幾時夏收幾時覆壟幾時澆灌麼?知曉稅收幾何麼?知曉如何營建水利?如何對抗大旱麼?若是碰到訟獄如何斷絕麼?如今朝廷軍中,就連一個帶五百人的曲長都要求讀書識字,就你這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模樣,也想去中州當個郡守?”
馬騰的話語讓李堪面色有些發窘,一句句話語直戳李堪心底,讓李堪不知如何回答,不待李堪回答,馬騰就輕哼一聲道,“孟起那小子,生性魯莽,再加上喜歡舞槍弄劍,老夫打算讓他繼承老夫衣鉢,休兒和鐵兒年紀也不小了,等到此次事後,老夫就將他們送去襄陽黑白學宮求學!不指望他們學究天人,但最少要精通政理,憑着老夫的面子,給他們謀個一官半職還沒什麼問題!”
馬騰目光在衆人臉上盤桓了一圈,這才帶着幾分淡然說道,“你們現在想要在從政的道路上進行下去,已經算是晚了!可我等憑藉着手中刀槍,給子孫後輩奠定一個擠出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馬騰瞥了楊秋一眼,開口問道,“楊秋,你和冀縣楊氏關係匪淺吧!”
楊秋點了點頭說道,“將軍明鑑,當年西涼烽煙綿延,我祖父率着一支族人前往安定避難,這纔有了我這一支,若是朝着祖上深究,楊阜楊參軍還是末將堂兄弟哩!”
馬騰這才緩緩說道,“這不就是了!你等看看義山,才學通達,談吐素雅,進退有據,也難怪那位看中!看看楊義山,再看看你們自己,差距就出來了!若是將你等子嗣送到黑白學宮之中,說不得能出三五個楊義山一樣的英才俊彥,這樣纔算我等家中福澤!”
馬騰眼中帶着幾分緬懷說道,“當年家祖馬伏波雖是武將,卻也飽讀詩書,讓我扶風馬氏聲名在外,後來我家祖上這一脈沒落,可我扶風馬氏的名聲,諸位也都聽聞過,不管是當年馬融馬季長,還是前些年聲名在外的馬日磾馬翁叔,都是我馬氏英才!
只可惜老夫這一脈,流落在外,沒有好好讀書的機會和途徑,這纔沒落到如今的境地!如今藉着這個機會,才能讓你我各家子嗣進入黑白學宮求學,這纔是你我的機會,不知道諸位以爲如何?”
楊秋點頭說道,“將軍所言有理,末將跟將軍幹了!中原富庶之地,尤其是西涼這鳥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呆着也沒什麼意思!末將也只能給子孫後輩謀一方好的立足之地,至於後輩能走到哪一步,那就是在末將考慮範圍之內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再不濟末將也能讓兒孫當一個富家翁,總比呆在西涼這破地兒好多了!”
楊秋開口之後,成宜緊隨其後,朗聲說道,“將軍所言不錯!楊將軍說的也有道理,末將願隨將軍前往中原,總比整日裡呆在這塞外苦寒之地,還要受胡虜賊寇的欺壓侵略,時時防備強人窺視要好!”
馬騰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其餘幾人,“你們幾個什麼意思?”
樑興率先開口說道,“將軍所言有理,我等粗莽之輩,着實無法與文人士子相較,樑興是個粗人,講不出什麼大道理,可樑興心中卻清楚,讀書自然能使人明智!某家幼弟樑寬,爾等也多多少少有所耳聞,幼年之時有幸,曾承蒙大儒教導些許時日,現如今替某家打理糧草後勤軍政要務瑣事,條理清晰,遠非我等這些大老粗可以比!雖說比起楊參軍來還頗有差距,可憑着他的才能,在州郡衙門出任佐吏也足夠了!”
樑興頓了頓說道,“要是將軍答應能讓樑興子嗣進入學宮求學,那樑興自然唯將軍之命是從!”
見到樑興、楊秋、成宜等三人已經答應,張橫也點了點頭說道,“有能夠讓我等在中原的立足之地,那不管做什麼,張橫都認了,將軍只管吩咐就是!”
搞定了四人,還剩下當年河東的白波舊黨候選、程銀、李堪、馬玩四人沒有表態,馬玩雖然出身河東,卻也是馬騰宗族遠親,再加上二者同姓,馬騰拉攏這些人的時候不免對馬玩親厚了一些,馬騰不擔心馬玩,可看到候選和李堪的模樣,馬騰就知道,這幾個人,遠遠沒想象中那麼容易搞定!
馬騰將目光在幾人身上流轉,思慮了好一會,終究還是率先向不曾出言的程銀髮難,馬騰對這幾人還是頗爲了解的,如果說候選、李堪、馬玩三人是從附白波軍呼應而起的野心家,那程銀完全就是帶着數千鄉勇護佑一方安寧被逼到這一步的!
“程銀,你怎麼看?”
程銀頓了頓,開口說道,“若是朝廷能赦免我等罪過,入末將帳下兒郎能在中州有幾畝自己的土地耕種,安居樂業的話,那末將甘願從附將軍!”
馬騰帶着幾分玩味將目光在其他幾人面上流轉,馬玩猶豫片刻,想到馬騰畢竟和自己同姓,當下率先忍不住跳了出來,“將軍,不知道赦免我等罪責,是將軍自己說的,還是朝廷中那位說的!要是單單只是朝廷的意思,那請恕末將甘願留在西涼!”
馬玩緩緩說道,“非是馬玩貪生怕死,只是當年董卓身死,朝廷下令赦免董卓舊部,結果沒多久朝廷就出爾反爾,堅決不赦免董卓舊部,朝廷此舉,讓末將甚是心寒吶!”
馬騰點了點頭,帶着幾分鄭重說道,“相對於旁人來說,那位不僅僅位高權重,而且一言九鼎!這是那位親口所說,若是你等信不過的話,那本將就先向那位求一道手令,那位的名聲,雖然我等遠在西涼,可你們也大抵都聽說過!”
到了這一步,帶着幾分狡詐的候選自然看了出來,胳膊扭不過大腿,這個時候不向馬騰賣好更要等到何時?當下候選朗聲道,“將軍,若是真有那位手令作保,末將甘願任憑將軍差遣!”
李堪也點頭說道,“末將和侯將軍是一個意思!”
馬騰這才點了點頭,含笑說道,“如此就好!那老夫這就前去向趙將軍說上一聲,寫信請那位下一道赦免我等罪責的首領,如此一來,你等安心,老夫也安心!”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