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深,陸仁與荀彧的論勢小宴早已散去。醉露書院荀彧本想府中住上一夜,陸仁考慮到荀彧肯定有被曹操派來的人暗中監視,自己與貂現在又是荀粲隨行“侍者”的身份,如果荀彧特意安排客房給他們住的話多半會露馬腳,於是便向荀彧討了份可以深夜出城的手令,藉着夜色的掩護先行離開了許昌城,躲到了許昌城外的一所陸氏莊園裡去。這所莊園是柴桑陸氏的嫡系子弟在許昌周邊購置的田產莊園中的一所,平時專門負責打聽許昌一帶的各種情報,陸仁來時也在這裡歇過腳。負責這裡的是陸仁早先在柴桑時親自教習過的陸虎,爲人完全信得過。
直到陸仁與貂嬋在廂房中準備休息的時候,天色已經幾近五更。此刻貂終於能解去腰間掩飾誘人曲線的棉布,就着一盆熱水細細的洗去貼在臉上的鬍鬚與粗眉,一邊洗還一邊埋怨着陸仁諸如什麼如此易容令她難受得要命,而且搞不好還會毀她的容之類的話。
此刻的陸仁卻一言不發,傻呆呆的坐在牀沿上想着心事,貂嬋所發出的大量牢騷他根本一句都沒有聽進耳去。
那邊貂嬋洗淨了臉,又對着鏡子照了許久,確定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之後這才鬆了口氣。轉過身見陸仁就那麼傻呆呆的坐着想心事,原本想發的幾句牢騷話咽回了腹中,走到陸仁的身邊輕輕坐下,柔聲道:“怎麼,義浩你還在想荀令君的事?義浩——”
陸仁回過神來,向貂嬋歉意一笑。輕嘆道:“是啊。和荀公談了那麼多,甚至連我手上有多少家底,會對曹操產生多大的影響都告訴了他,他最後還是不肯和我去交州,執意要留在朝中再勸誡一下曹操看看。”
貂嬋道:“看來這一趟你是白來了……哎,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好像很早很早地時候就已經算計到會有今日之局一般。而自夷州開始,你也似乎就是在想辦法去抑制住曹操勢大後稱公的野心。現在回想一下,就像你和荀令君在對飲時提起的那樣,一但曹操行之太過。
你會想辦法聯合劉備、孫權、馬超三路進兵,逼都能逼得曹操退還國公爵位……”
陸仁擺擺手道:“阿秀,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的。我這麼說吧,所謂的三路進軍逼迫曹操,其實根本就是件不切實際的漂亮話而已。這三路人馬中馬超還好,因爲他與曹操有殺父滅族之仇。真要是我傳個消息過去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舉兵東進,但是劉備與孫權卻不好說。這兩個人都是當世的梟雄。絕不會做沒什麼意義的虧本買賣。劉備眼下還只有荊州這一小塊地盤,想成大事就必須要西進川中,取蜀中兩川之地建立基業,這樣纔會有爭奪天下的本錢;至於孫權,主要地眼光還是放在如何奪回荊州與保疆衛土上。真要讓孫權越過長江向北打,孫權他沒有那個魄力,再者我在夷、泉兩州也始終是他的心腹大患。醉露書院萬一要讓他北上他還會擔心我會在背後捅他一刀。用句難聽點的話來說,這些諸候其實都是各懷鬼胎的。真想讓他們齊心伐曹,無異於癡人說夢……難啊!”
貂嬋啞然道:“那你還拿這個來勸說荀令君?”
陸仁不置可否的迴應道:“我想荀公沒有答應我和我同去交州,多交也是有看到這一點的吧。再一個我想荀公是對曹操還抱有最後地一絲希望,也許他這個昔日被曹操稱爲‘吾之子房’而且言聽計從的人,到最後還是能勸阻住曹操也說不定。我和他曾經共事多年,他地脾氣我瞭解。你別看他表面上人如其字,文若文弱,其實他是個不到完全不能挽回的地步就絕不放棄的人。他那牛脾氣一發起倔來,誰都拿他沒辦法的。”
貂嬋道:“行了行了,總之你這一趟是白來了。還好這一路上沒出什麼紕漏,不然……唉,算了,我都不願再說什麼。”
陸仁搖搖頭,心中暗想道:“難道真的會沒用?我想應該不會吧。三路齊進逼迫曹操地事雖說看起來不切實際,卻也並不是真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關鍵在於一些前題條件還沒有達到。至於勸說荀彧……唉,我是根本把握不到最佳時機。本來勸說荀彧的最佳時機應該是曹操送個空盒子給他,意思是說荀彧已經沒有用了地時候,可是荀彧在收到這個盒子之後馬上就服毒自殺了。那麼短的時間,具體會是哪一天誰又說得清?除非我一直暗中跟在荀彧的身邊,一見機會到來馬上露面還差不多來着。不然就算我有手機和瞬間移動都不一定能趕得上。不過現在這樣也算是給荀彧提個醒,讓他記得還有一個我在,別一失去希望就急着自殺。以前和他說的那句萬一不行來找我的話,計他早忘得一乾二淨了……不過這樣做的關鍵還是在荀粲那裡,曹操敢動手去除掉荀彧肯定
是有恃無恐,暗中監視的人絕對不少,荀彧就算想逃簡單的事。如果說荀能夠牢記我交待給他的幾處暗莊,必要的時候找到這些暗莊中的死士,那麼要救荀彧出來應該不會是太難的事。”
貂嬋見陸仁皺着眉頭苦思不語,再次柔聲勸道:“好了義浩,我看現在的情況你急也沒用,不如休息一兩天之後趕回夷泉去吧。這裡再怎麼說也是曹操的地盤,呆得久了只怕夜長夢多。”
陸仁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向貂嬋道:“阿秀,反正我們已經到了這裡,不如你再陪我去一趟穎川吧?”
貂嬋奇道:“穎川?你突然間想去穎川幹什麼?”
陸仁輕嘆道:“我想去拜祭一下老郭。這裡離弈兒告訴我的老郭下葬的地方並不算遠,走得快些來回也就是三天。醉露書院拜祭之後,我們馬上就趕回夷泉去。”
貂嬋望了陸仁許久,點頭道:“好吧。我陪你去。回想一下當年我們兩個能夠重逢,也多虧了有郭祭酒從中安排,如今離得這麼近,去拜祭一下也是應該的……嗯?”
“怎麼了?”
貂嬋快步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絲窗縫向外觀看。陸仁警覺地伸手去取劍,怕是他們兩個出了什麼紕漏被人認了出來。不過很快貂嬋就轉回過身來笑道:“你緊張什麼?真要有什麼事我會比你先取劍。”
“那你在看什麼?”
貂嬋推開了窗戶。仰望天空道:“你看,下雪了。自從你到夷州之後,我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看過雪了……雪過天必晴,你想去拜祭郭祭酒。看來還真趕上了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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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許昌城中,一夜沒睡的荀彧也披着棉衣站在書房門前觀望雪景。身後桌几上寫給曹操的書信已經寫好,只等天一亮就要着人送去城。手頭上的一件要緊事算是辦完,荀彧一邊看着雪景一邊在思索着當夜和陸仁所談的那些話,心中有着一份很深地疑慮與擔憂。
所謂的疑慮,是荀彧真的有些搞不懂陸仁長久以來到底是想幹什麼。荀彧很清楚陸仁是沒有爭霸天下的野心。同時又自知沒有那種能力地人,或許佔據三州之地當一個劉表那樣的“自守之賊”。然後再扮演一個哪邊勢大就倒向哪邊的牆頭草會是最好的安生之計。但事實上陸仁從來就沒有這樣做過,夷州併入大漢版圖之後,陸仁的手很快就伸向了泉州,緊接着整個交州又落入陸仁的手中,連帶着士也被轟到海外新開了一個汶州。現在陸仁地勢力範圍到底有多大。荀彧根本就心中沒底,天曉得陸仁是不是還有別的不爲人知地海外領地(事實是陸仁已經基本上控制了整個東南亞的香料羣島)。按說陸仁如果不介入中原的諸候紛爭,躲去哪個海外領地稱王稱霸的。相信會比中原任何一個諸候都過得逍遙自在,而且這也才符合陸仁本身的心性纔對。但是陸仁顯然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在各方諸候之間都插一腳進去。
初時荀彧以爲陸仁這樣做只是爲了借諸候紛爭來以商取利,但是後來荀彧知道了陸仁有一種想用自己地辦法來阻制戰爭的打算。就實際效果而言,陸仁的做法當真有些可怕,最近三年中按荀彧地調查報告,陸仁光是從曹操的領地裡前前後後就抽走了十多萬的人口,而且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曹操與荀彧的驚嚇之餘,原本與陸仁之間以人口來交換物資的交易也已經全面停止,同時加大了內政方面利民的幅度來保證移民數字的逐步減少。曹操如此,劉備與孫權那裡也同樣如此。可是這樣一來,軍需方面對陸仁夷泉商業供給的需求量也上升了不少。於是這時開始,荀彧又在猜測陸仁就是想盡可能的減少中原諸候爭霸的戰爭數量。
直到今天,陸仁突然又冒了出來,擺出了一副大漢忠臣的樣子,想和他一起阻止曹操稱公與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荀彧就真的被陸仁搞迷糊了。說實話,荀彧看得出陸仁一直以來對漢室都並不算是很重視。前前後後做了那麼多有利於漢室聲威的事是不假,不過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提升陸仁本身的名望而已,真要說陸仁一直在爲漢室盡心盡力,荀彧是死都不會相信的。舉個例子來說,陸仁當初還是尚書僕射的時候,就曾經在荀彧面前戲稱獻帝爲“不懂事的小娃娃”,這種不客氣的語調鬧得荀彧當時都差點和陸仁翻臉。
“這個陸仁到底是想幹什麼?平天下還是在亂天下?”
這就是荀彧的疑慮,也是一個現代人與古代人之間思想觀念上最根本的差異。
至於擔心就好說得多。
荀彧回想起當初,陸仁在大事方面幾乎是“言無不中”,在這方面荀彧都對陸仁有些盲從。陸仁既然趕來和荀彧說曹操稱公是誰
不了的事,那就肯定是鐵定不會錯了。而且荀彧自面來分析一下,確實如陸仁所說的那樣,自己能夠攔擋得住的機會十分之渺茫。荀彧選擇留下來,除去本身對曹操還有一線希望。同時追隨了曹操十幾年,怎麼說都有些不忍相離之外,更多的到是想盡一盡最後地努力。
只是在陸仁臨去時說的一句話着實有點讓荀彧心驚:“荀公,你這樣做無疑是在自尋死路。你再這樣不顧一切的勸阻下去,根本就是在逼曹公殺你。當然曹公在明面上不會對你動手,應該會是用其他的方面讓你自盡。對他來說這樣也是給你最後的幾分顏面。荀公,我最後再勸誡你一句,當哪天曹公決定對你動手時,內庭中最後的漢室力量就全完了。兒這次我不帶回交州去。就留在你地身邊。當你遇到那一天的時候,粲兒會有辦法救你出來的。”
不知不覺中荀彧在門前站了許久,直到天色已經全亮,早起的侍從趕來書房打掃時荀彧纔回過神來。再想想陸仁提出地那個以外部力量去抑制曹操的想法,荀彧只是搖了搖頭心道:“他這法子真的會管用嗎?如若真的出現那麼一天,天下豈不是又要亂作一團?”
兩頭爲難間苦思無計。荀彧看看天,大聲吩咐道:“來人。速將信函送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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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已經到了建安十七年的春二月。荀彧一如既往的在許昌尚書府衙裡準備着司隸各地地春耕大計,忽然曹操派來的信使至,要求荀彧馬上準備好一大批地糧草先行送往郡,曹操要出兵合肥攻打孫權。
同時還要求荀彧離開許昌。隨軍參丞相軍事。
這本來並不算是什麼大事,往年曹操要出兵哪裡,大軍所需的糧草都是由荀彧來主理的。不過這一次。荀彧在聽到後面要他隨軍參謀軍事的時候,心中猛然一緊,暗想道:“真沒想到啊!這事會來得這麼快!”
荀彧常年坐鎮在後方主理內政,曹操出征哪裡從來就沒有帶上過他。現在突然一下要荀彧離開常年坐鎮的要地許昌,還要隨軍參務荀彧並不擅長地軍務,這能說明什麼!?
用力的攥緊了雙拳,荀彧恭敬領命,發付信使先行歸還後荀彧便在府衙中開始準備糧草的事,同時喚過陳羣,把尚書府中所有地權力都移交給陳羣來主理。交待妥當,荀彧回到家中書房,看了看書房中衆多的書籍繡簡,長嘆數聲之後把荀粲喚到了身邊道:“粲兒,你師傅交待過你些什麼?”
荀粲低聲把陸仁的定計說了一遍,荀彧點頭道:“爲父要先去郡送糧勞軍,你暫留在家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晚一些再趕去郡不遲。爲父再交待你一句,待爲父離開許昌的第三天,你……把這書房中的書簡全數焚燬,一卷不留!”
荀粲大驚道:“這裡都是父親十數年來的心血之作,爲何要如此?”
荀彧搖頭道:“留之無用,反誤國矣。此乃父命,汝斷不可違!”
荀粲扁了扁小嘴,點頭應下。
荀彧擡頭望望天,心道:“義浩說的那個東西,是不是我一到郡就會收到?曹孟德,我一生閱人無數,可謂從未看走過眼,沒想到唯獨會在你這裡犯下大錯……也罷,如果不逼我,你我主臣如故;若你真的逼我,就不要怪我不念舊情。我荀文若是大漢臣子,不是魏吏!”
建安十七年春三月,荀彧押運着大批的糧草來到郡,纔到不久就病倒在牀上。曹操要征討合肥並不須要經過郡,取道壽春比較近,因此郡的糧草只要運到壽春就可以了。聽聞荀彧病倒之訊後,曹操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快馬趕來探望,只是派了個近侍過來問候一下而已。當近侍回報曹操說荀彧似乎病得很重,曹操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令人取過一物交給近侍道:“兵貴神速,孤統領大軍不可輕離,不能親自探望文若,只能饋以珍食聊表心意。汝帶此食盒,再趕去文若那裡一趟,爲孤傳遞心意。”
這個食盒沒過幾天便傳遞到了荀彧的手上。揮退近侍,荀彧在病榻上打開了這個盒子,裡面卻空無一物,荀彧搖頭苦笑道:“君臣十數載,至今日卻不想如此!曹孟德,你既以我爲無用之物,我又何必再苦心強求?也罷,你我君臣之緣,就此恩斷義絕吧……想不到義浩竟然會料得這麼準。或許他口中之策,真的能有機會達成,那我還擔心什麼?”
一念至此,荀彧緩緩的自病牀上坐起身,向門外喚道:“來人,去把兒喚來!”此刻的荀彧,並不像是有半分的疾病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