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清冽,兩岸青山,小舟徐帆,船孃窈窕。
一束香嫋嫋焚着,陳震端坐在陳翎對面,旁有一垂髫童子爲兩人斟酒奉茶。
看覷着江面美景,陳翎一席白袍燦然一笑,忽而開口問向陳震言道:“孝起,若是有一日在這中原待不下去了,你是否會跟隨我出海遠居他方?”
陳震是陳翎至交,自結識以來,陳翎不以部屬視之,而以兄弟相稱,陳震心中明白,故而感激,一路追隨至此。
聽得陳翎無故…
暗歎一聲,子儀如今的難處,陳震心底明白,可就算清楚,他在聽得這麼一句話之後,遲疑了片刻才道:“子儀,你以爲家是什麼?”
陳翎一怔,目光從外面收了回來,轉向陳震,有些苦澀,有些不懂的問道:“孝起,你難道不明白我所講的是什麼?”
陳震頷首,用手舉起酒樽飲了一口,說道:“這些年過來,你我皆非是少年郎,俱有妻兒在旁,中原是什麼,天下又是什麼,縱然如今子儀你貴爲王侯,難道就能憑此博得家人一笑?”
“家人所期盼的就是你子儀平平安安的從戰場上回來,這個天下統一指日可待,那麼待到那時,若無禍事臨門,安樂一生,便是家人的期待。”陳震緩緩說道着,陳翎臉上神情反覆掙扎,好像在爲這一席話改變着自己的謀劃。
頹然落座,陳翎喃喃自語着說道:“難道我以往的一切籌謀都是枉然?”
“呵呵…”輕笑一聲,陳震把目光從陳翎的臉上移開,轉而望向船外的美景,說道:“聽說東海有三仙島,一曰蓬萊,二曰東瀛,再曰方丈,就算這三島乃是仙家之地,你我到了彼處,難道就能以此爲家了嗎?”
“生在此,長在此,此處便是你我心中的仙家府邸,縱然有苦難,縱然有缺憾,但依然是你我魂系夢牽的家鄉啊。”陳震這般說着,陳翎聽得愁眉不展。
陳震的話不錯,這原來的漢家天下子民,本來就有葉落歸根的念土之情,後世
就有“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這樣的詩句,自己從開始籌劃遠離中原,去往海外便是一個錯誤。
在面對呂布心有忌憚之時,那樣或許可以拯救衆人的性命,但同時也切斷了他們與中原的聯繫,這樣的事情,對於自己這個本非是此間人的人來說,可能不妨,但想上一想,從自己來到這個世間之後,每時每刻都在想念着原來的世界,難道孝起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苦澀,非常的惱怒,陳翎怨恨自己,爲什麼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這些,難道是自己的抱負矇蔽了這一切?
統一天下啊,是個偉大的理想,自己是站這個世間頂點,差不多就能完全心中所願了,但與呂布的關係一天不如一天,他畢竟是陛下,他畢竟是君上,對於自己以及在他麾下效力的衆人來說,他的一言一動,無不是君恩雨露。
陳震的心思,陳翎如今有些明白,他以及自己原本以爲能夠相隨自己而去的那些人,只會留在此間,他們有他們的子女妻妾,誰會無端端的遠離家鄉?
他們寧願承受呂布雷霆雨露,也不會跟隨自己而去的,除非是像自己所祈求的一般,能夠自由的往來。
頹然的傾倒在地,陳翎貴爲王侯,也就仿似剛纔陳震所言的那樣,這都改變不了其他一切,只落得一個垂頭喪氣的下場。
看着陳翎連連灌了好幾口酒,又見他現在傾倒在地,陳震啞然失笑言道:“子儀,事情還可挽回,你怎麼不好好想上一想?”
“此話怎講?”陳翎癱倒在地,喃喃彷如夢囈一般着問道。
又是輕輕抿了一口酒,陳震無所謂着說道:“無非是這數項,一就是你向呂布自承王侯加身,不堪其負,甘願爲一侯爺就足夠了;其二便是與那孫策相拒個百把十年,待你我老去,他也…呵呵…”
陳翎聽得哈哈笑了一聲,沒有想到不止自己一人心頭暗暗咒着呂布先去,看來孝起亦有此心。
“其三麼,遠離廟堂之上,只處江湖之遠,
便可自保無虞。”陳震的這一句話剛說完,陳翎便挺身起來,爲他捂掌稱讚言道:“說得好!”
可當陳翎想起南華的那番話之後,他的眉頭緊皺了起來,陳翎誠懇的向陳震說道:“不瞞孝起,我那師尊命我在十年之內完全我自己的心願,不管這十年如何,時限一到,他便會…”
不等陳翎把話說完,陳震問道:“十年之約?這是爲何?這十年又是從何而起?”
“那是建安六年的事情,就是那一年公臺去了。”陳翎滿臉都是唏噓,接着說道:“六年過去了,我僅剩下四年不到的時間。”
“四年之後,你會怎樣?跟隨你師尊回山去?”頓了一下,陳震問道。
“呵呵…”自嘲笑了一聲,陳翎瞥視了陳震一眼,壓着聲音說道:“具體如何我也不知曉,不過那時…,孝起,或許我就不能再與你們一同…”陳翎沒有把話說完,不過他語氣中帶着離別之意,陳震還是聽了出來。
怔怔恍惚了半晌,陳震這才問道:“就是源於此,你才暗中聯手那孫策,給予他海圖制船圖樣?”
“子儀,你是想在離開之前,把後事都給安排好了?”陳震帶着不滿的口氣說道。
帶着歉意,帶着一絲惆悵,陳翎舉起酒樽來,滿飲了一口,說道:“便是如此,我怎麼能夠忍心看着你們因我遺留下來的仇怨,而受那人的無辜牽累?”
陳震聽得這樣的話語,很是無語,沉默垂頭思慮。
看着陳震的樣子,陳翎笑顏道:“孝起,你方纔所言的或可爲我帶來轉機。”陳翎說完此話,便尋來筆墨,真的依照起陳震的話,寫起上書來。
“無疚而辭王爵,反常定有因,必然會引起他人的猜忌。”陳震緩緩擡起頭來,對着陳翎說道:“如今,子儀你不以王侯爲尊貴,那麼不如敗上一場如何?”
聽得陳震的話,陳翎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一聲,撕了剛剛寫下的上書,點點頭言道:“孝起,言之有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