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縣城回到北郭裡,如今祖家莊園仍然懸掛着許多黑白幡,法事經誦之聲漫漫卷來。
裡內石板大道左右,不少人也都有裝飾祭奠之物,或應祖家莊園之景,又或正是遇難者的家屬。祖昭等人緩緩行走在大道上,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襲來,都道北地男兒多義氣,可一旦真正經歷生死攸關纔會明白有些事絕非想象中那麼簡單容易。又也許,是這冬季來得越來越迅猛了一些……
祖家莊園大門最近幾日是敞開着,過了大門便是前院前廳。如今這裡佈置成禮堂,向西一側是做法事的僧道,整整齊齊列席而坐,各式法器奏出低沉卻又匡怡的韻律;向東則是設宴場所,預計持續二十餘日的祭祀,每一日每一時都會大擺宴席,菜碟酒食不停輪換,賓客到場憑弔之後便隨即入席。尋常人止在院內外圍,族內親從止在院內靠廳,貴客和長輩們則列席前廳之上。
每逢這樣盛大又持續甚久的宴席,最是人多也最是更換頻繁的必然是最外圍的客席。三九交流、鄰里街坊,只要稍微認識遇害犧牲者家屬人,便能上莊園待上一會兒。
此時雖是午後,祖昭等人沿大門進莊後,仍然看到前院前廳觥籌交錯。許多食客、訪客見到大公子等人回來,忙不迭起身問禮,其中多有搖搖晃晃、醉不成形者。不管這些人認識不認識,身份微薄還是尊貴,祖昭皆是客氣答禮。
轉到前廳,廳內少許客人,皆是臨近縣鄉的豪族。祖昭又與這些人互相應禮。
剛從前廳出來,後門門側立着兩名莊上僕從,紛紛向祖昭行禮。一名僕從說道:“大公子可算回來了,莊上來了客人,這會兒正在中堂偏廳。”
不及祖昭開口發問,身後的祖恪頗有懊怨的說道:“這幾日天天都有貴客臨門,又算什麼稀奇的事,無非是來走走過場罷了。”
那僕從低頭又道:“適才來的客人好像是來商議五日前討賊一事。太老爺還吩咐奴僕,若大公子回來便讓趕去偏廳。”
祖昭在進門時看到大門外停了許多馬駕,其中少不了華車、大駕,只是想到平日裡也有不少車駕來往,因而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聽奴僕這麼一說,可見家中確實來了一些了不得的客人。他沒有多問,只是微微頷首應了一聲,隨即快步向中堂偏廳趕去。
到中堂大院外,只見正殿附近的門廊上有七、八人身影,其中幾人是祖家青年子弟,另外幾人卻皆是身穿黑衣腰佩官刀的人,看上去像是侍衛或門客。這幾人正隨意閒聊着,時不時還望偏廳方向張望幾眼。祖昭沿着走廊上前,祖家子弟忙行禮,那幾個黑衣刀客則沒有太大動靜,直到有子弟介紹之後方纔對祖昭拱了拱手。
一名子弟早先一步跑進偏廳通報,祖昭緊隨其後入門。
偏廳氣氛井然,祖父祖舉端坐上席,公孫治、淳于沛陪坐一側,而另一側則有三位身着華服、腰懸錦帶的客人。祖昭一眼認出三位客人中的一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安陽亭張遠堂兄、涿郡范陽縣尉張南。至於另外兩位客人,居上席者儀容端莊、姿態雄偉,鬚髯健美,其年齡不過三十餘歲,頗有一番貴族風度;居側者體型健碩、頗有威儀,年齡與張南相差無幾。
祖昭心中尚有疑惑:此番前來理應是達官顯貴,爲何卻只讓公孫治、淳于沛陪坐?
祖舉見祖昭進門後,臉色端嚴,向三位客人介紹道:“此子便是吾孫。昭兒,快來見過三位大人。這位是遼東屬國長史公孫伯珪大人。”在介紹完祖昭之後,他示向那居上的客人。
祖昭聽得“公孫伯珪”名字,心頭頓時一震,忍不住暗歎:原來這人是公孫瓚?然而驚歎之餘,他很快又有了幾分不解,這個時期的公孫瓚應該還是默默無聞的小官,怎麼這時會來到徐無縣拜訪自己家?
略微遲疑,他收拾兩袖,躬身向公孫瓚行禮:“小子見過公孫大人。”
公孫瓚爽聲笑了一陣,伸手虛扶,說道:“祖公子果然儀表不凡,當之無愧少年英傑。今日一見,甚爲寬懷。”
公孫瓚雖爲貴族,但出身卑微,少不了慎言慎行,因而還是懂的與世家子弟來往。
祖舉又介紹道:“這位是車騎將軍府從事中郎郝叔尚郝大人。車騎將軍張伯慎張大人上月奉皇命假節北上,來我幽州募兵,準備出征涼州平韓遂、邊章之亂。前日聽聞本地胡賊鬧境,專程派郝大人前來詢問此事。”
張伯慎即是東漢名臣張溫,字伯慎。張溫此次北上幽州,與公孫瓚發跡有着莫大的聯繫。可以說公孫瓚從一名文職小吏一躍成爲帶兵將軍,正是因爲張溫一手提拔。祖昭忍不住有所尋思,他倒是沒有顧及到原來幽州境內在這段時間有那麼多不約而同的大事件發生。
他再次躬身向郝叔尚行禮問候,後者微微頷首答禮。
祖舉正要介紹張南,張南卻帶着微笑先一步說道:“不勞祖老將軍引薦,在下前月在安陽亭曾與大公子見過一面,已是認識。”
祖昭同樣笑着應道:“文喬兄長別來無恙。”說完,依舊行了一禮。
祖舉對祖昭與張南相識,倒是有些許詫異,不過卻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介紹罷了後,他讓祖昭在一旁下席落座,祖昭入席前又向公孫治、淳于沛二人行禮。
“此番,三位大人到訪所爲之事,還是因爲近日邊地多有胡賊造亂。前幾日昭兒帶本莊義勇大破賊衆,雖是快心義舉,但也有擔憂之處。”祖舉語氣深沉的說道。
“我家張將軍此次到幽州募兵,本是爲了鎮壓涼州異族叛亂,前日本郡劉太守乘書令支縣賊亂,我家將軍獲悉此事尤爲重視,故委派我郝延前來了解詳情。”叔尚是其字,其本名原是郝延,他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姿態,一絲不苟的說道。
“昭兒,適才你剛去見過陳縣君,可有什麼說法?”祖舉問道。
先前祖昭與陳縣君相見,根本沒有談及賊亂影響,他本打算先拉攏陳縣君把明正此事,如此方纔能讓更多人知道此次令支縣賊亂別有陰謀。若是連這一點都辦不到,一切都由令支縣王縣君胡亂編纂說法,指不定這件事傳出去之後會變成什麼樣。不過,難得現在公孫瓚、郝延、張南等人在場,他自然要藉助這幾位的職威表達自己的觀點。
“在下見過縣君大人之後,詳細呈述討賊始末。由賊人劫馬伊始,到他們聚衆潛伏於樹林之中,從始至終都有太多可疑之處。再加上此事同時牽扯太平道和胡賊,更加讓在下不得不多一個心思。太平道衆遍佈各州各郡,其宣揚教說看似救苦救濟,然則引誘民心惶惶,信道者無不醉心其中。我大漢近年連連災害,民間貧困,就怕稍有閃失,會招致天下動亂。如今本地太平道徒與胡賊勾結來往,作奸犯科,豈不算是事起倪端麼?”
祖昭端正坐姿,一副嚴謹之態,將心中的見解娓娓道出。
不管公孫瓚、張南等人是否有先見之明,又或者是否能以梟雄之姿看出其中得利之處,他就是要提前揭露太平道的危害。如果一切順利,自己的計劃便能如期而行,退一步說,就算眼前諸人皆對此不以爲然、輕而視之,待到黃巾起義爆發之後,再回想起來時也會記得曾有人卓遠見識指出災禍所在。
聽完這番話,在座幾人或交頭接耳議論、或垂首沉思。就連祖舉也對祖昭的分析有所感觸,頻頻撫須,神色漸顯凝重。
【張溫,東漢末年大臣,字伯慎,南陽(治今河南南陽)人。桓帝延熹中爲尚書郎,後遷尚書令、大司農。靈帝中平元年(184),拜司空。二年,拜車騎將軍,出征涼州邊章、韓遂等。三年,拜太尉。後爲司隸校尉。獻帝初爲衛尉。時董卓秉政,以故怨使人誣告溫與袁術交通,遂笞溫於市,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