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逾九尺,膀大腰圓,卻又一臉輕佻,到處左看看右望望的年輕男子,被帶到了董卓的面前。
董卓在臥榻之上,做半躺之姿,眼睛半睜半閉,兩個宮女給他捶着腿,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李儒便坐在一旁,只是擡眼看了看來人,便自顧自吃着點心。
來人看着二人如此舉動,也不生氣,只是嘴角努了努,便拱手行禮。
“上郡太守朱燁,拜見太師!”
一聽他自報家門,董卓忽然睜開了雙目,有些驚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李儒那往嘴裡送點心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董卓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問道:“你是朱燁?劉赫那個結義兄弟中的老五?”
朱燁故作正式嚴肅的模樣回稟道:“回太師,正是小人。”
董卓和李儒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驚愕和不解,二人原以爲劉赫派來了一個能言善辯的使者,可沒想到來的竟是那個一向粗心大意嘴巴沒毛的結義兄弟,實在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董卓剛想詢問一番,忽然臉色又是一沉,擺出了一副十分憤怒的模樣。
“哼,劉赫小兒還有臉來見我?他竟敢號召天下諸侯反對老夫,實在是該千刀萬剮!你就不怕老夫砍了你!”
朱燁一副懵懂模樣:“我大哥何時反對太師了?我怎麼不知道?”
他這神情,當時就把董卓氣得不輕。
“你……小賊,你敢戲耍老夫!那劉赫以矯詔號令天下,叫天下人討伐老夫,莫非當老夫是瞎子不成!”
他這氣得一掌拍了下去,把面前的桌案拍得彈了起來。
朱燁見狀,卻顯得更加無辜了起來。
“冤枉啊,我大哥可是一片好心吶,如何成了反對太師?”
董卓被氣得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了,李儒趕忙替他問話。
“哦?如何是一片好心?”
朱燁努着嘴說道:“這還不容易嘛,我大哥說了,方今天下,不論朝堂之上,還是各地諸侯,暗中欲與董公做對者,不知道有多少,可這些人膽小如鼠,只會耍些鬼蜮伎倆,根本不敢跳出來正面與董公抗衡。”
李儒聽到這裡,眼睛一眯,似乎來了興趣,示意朱燁繼續說下去。
“嘿嘿,大哥說了,董公手握大軍,這些傢伙不過是纖芥之疾,可就算是跳蚤蟲子,這多了以後,也着實讓人心煩。大哥的意思是,要把這些跳蚤,統統給抖出來,然後嘛……”
董卓聽得也來了興致,身子稍稍往前靠了幾分,問道:“然後如何?”
朱燁伸出一隻腳,往地上狠狠一踩,隨後咧嘴一笑。
“然後自可一腳將他們盡數踩死,豈不痛快?大哥說了,這個叫做引跳蚤出洞,嘿嘿。”
董卓眼睛一亮,盯着朱燁那一腳踩下的地方看了半天,猶疑了半天。他從上到下反覆打量着朱燁,可朱燁這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說假話的跡象,而他一向的名聲又不像是那等會彎彎繞的人,董卓想了半晌,隨後忽然撫掌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一個引跳蚤出洞,顯昭深得吾心啊!”
李儒看了看朱燁,心中還是滿腹狐疑。
“朱將軍,你此言也不過是一面之詞罷了,焉能證明劉赫確有此心,還是想繼續矇騙太師?”
董卓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住,帶着狐疑之色盯着朱燁。
可朱燁卻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
“哎呀,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這麼蠢啊,我還以爲我朱燁就夠笨的了,你們兩個官都比我大,可結果比我笨多了。”
“放肆!”
李儒和董卓頓時大怒,拍案而起。
朱燁毫不害怕,繼續自說自話:“我大哥把兵符都交給太師了,如今又派我這個情同手足十餘年的結義兄弟親自前來,這等誠意,換做你們如果想去欺騙別人,你們會這麼幹麼?這都想不明白,說你們蠢還不信,切。”
董卓被他這般態度給氣得直接站了起來,手指指着朱燁,想罵上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罵不出來了。
主要是朱燁這一番話,說的實在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且不說虎符的事,就之前聽聞劉赫派使者過來,董卓怎麼猜都覺得應該是一個巧舌如簧的文士,絕對想不到會是劉赫四大結義兄弟之一,更想不到會是朱燁。
李儒見董卓這怒容,生怕他一時氣急下了什麼命令,趕忙上前調解。
“朱將軍雖說言之有理,可是對太師這般失禮,實在該罰!來人,先把他帶下去,就近找一處空置的宮殿,好生照看。”
朱燁一撅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跟着衛兵就走了。
他這一走,董卓的氣才消了幾分,坐回臥榻上,喝了一口酒,平復着心情。
李儒也就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董卓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問道:“文優何以沉默不語?這朱燁之言,到底可信與否?”
李儒有些猶豫,躊躇不定。
董卓看他半天不說話,又急了起來。
“哎呀,好女婿,你快些說!不論是好是歹,你說信,老夫便信。你說不信,老夫馬上命人砍了這廝!這些事想想着實麻煩,老夫煩得很!”
李儒見他都這麼說了,也不好再拖下去了。
“回太師,此事要說劉赫是故意哄騙,實在難以相信,畢竟誰會花如此重大的代價來哄騙他人?而且這朱燁的性格……實在不是個騙人的料,無論事先計劃何等周密的謊言,到他口中也定會露餡。”
董卓神色一喜:“這麼說此事可信?”
李儒面露爲難之色,又說道:“可要說是真的吧,屬下心中又總有些猶疑,覺得此事十分蹊蹺。”
“嗨,這不等於沒說麼?給個準話。”
董卓催促了起來。
李儒咬了咬牙,說道:“以屬下猜度,劉赫若是要哄騙太師,其目的無非爲了一件事罷了。”
“快些說來就是。”
“劉赫身爲皇室貴胄,若是此時心繫漢室江山,要重振漢室朝綱,那必然要奪回洛陽,誅殺我等,所以他想取得太師之信任,定然會要求以他的大軍,接替我軍的部分防務,以期與盟軍裡應外合,破了虎牢關,奪了洛陽城。”
董卓聞言,不斷點着頭表示贊同。
李儒繼續說道:“故而我等不如信他一次,但是他日後提出的一切軍務要求,盡皆駁回,就教他率領大軍前往河內,然後太師以虎符,派親信將領奪其兵權,再將其一家老小,接回洛陽。如此,太師方可高枕無憂啊。”
“這……”董卓有些猶豫起來。
“若他果然真心投我,此舉是否會有損其忠心啊?此人確屬將才,即便李、郭、張、樊幾人亦不如也。若真能收其心,定是老夫左膀右臂啊。”
董卓本就對劉赫事蹟多有耳聞,入主洛陽後,又看了歷年的諸多奏摺,知道了劉赫多年來的種種事蹟,心中對他還是頗爲喜愛的。
這回輪到李儒着急起來了:“太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若想取其心,必先確認此人確實忠心,如今一切懸而未決,太師有所防範,也是情理之中,此人果若忠心太師,日後再多多補償便是,只要天下大局一定,還怕他掀起什麼風浪?”
董卓想了半天,最後一咬牙,喊道:“來呀,傳朱燁前來。”
他剛下了命令,回頭自己想了想剛纔朱燁那德行,又忍不住發笑起來。
“嘿,這個朱燁,一個莽漢,居然來做了口舌使者,那劉赫也不知是蠢,還是手下實在沒有什麼文士可用了。這使者,奇妙,有趣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