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之人的全力一抓有多大的力氣?看馬越的腳踝就知道了。烏青一大塊腫起老高,馬越現在走路都有些拐,右腳根本不能點地,一點地腳踝就鑽心地疼。
夜襲他們的賊人一共三十七個,一個都沒跑被護衛們前後堵在樓梯中間殺得乾淨。亂戰中護衛死了七個,衛和的兩個賬房先生都死了,還有年少的衛發和兩名老相馬伯樂。都是跟着衛和的老人了,重新上路的衛和變得有些沉默。
這個年代讓人看慣生死,卻並沒有讓人變得冷血。
馬越本想找衛和問個清楚,爲何那些黑衣人的目標是他,但看衛和這幅模樣他決定放一放,等衛和心理舒服一些了再問。
商隊經歷這麼兩次血戰已經眼中減員,三十多個護衛現在還剩下不到二十人,出發的時候半數有馬半數不行,如今每人都有一匹駿馬不說還身背兩把刀劍,甚至還有幾件皮甲。衛和送了馬關二人一人一件皮甲,本來也有馬越的份兒,馬越沒要。
他覺得那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東西,他不想穿。
不過他已經決定到了酒泉找衛和借錢買件皮甲,不,是全身的防具。彰山村以外的世界太可怕了,他需要保護好自己。他還想參與幾年之後的天下大亂,投生在這麼一個精彩的年代,有了如此優秀的家人,怎麼能這麼早死掉。
就是死也不能死在這種地方,至少他要看到他侄子們威震天下。
路上馬越沒敢再吹奏羌笛,怕勾起人們對衛發的想念。衛發的父親還活着,白髮蒼蒼的老邁羌人,本想帶兒子出門增長見識卻碰上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絕後的痛苦讓老人痛不欲生,這些天老人一言不發總拿着兒子常吹的羌笛看到出神。
這些日子以來衛和已經同馬越成了很要好的朋友,衛和見多識廣走南闖北的經驗對馬越來說非常新奇,馬越喜歡聽衛和講故事。而對於衛和來說,作爲一名地位低下的商人,他很少有沒有利益關係的朋友,他與馬越這種同行同路同途卻沒有一絲一毫利益關係的朋友相處非常舒服,因此二人幾乎無話不談。
終於在酒泉郡休整時的酒後,衛和向馬越吐露了一直以來憋在他心中的巨大委屈。
“幾位兄弟,若我說,我一直知道會有人來襲擊商隊,你們會不會怪我?”
衛和沒有看彭脫,從熹平二年的災荒中他把彭脫帶到自己家裡,如今已經快五年了。這五年的時間彭脫成了他最信任的人,這些事情彭脫是知道的。
馬宗是個粗人,正喝着酒突然扯到襲擊上去,一下子還沒轉過來彎兒。愣了半晌才說道:“你小子對我脾氣,我不怪你。只是…那些兄弟死的有些可惜。”
關羽喝了不少酒,眯着眼睛對此絲毫不在乎,見衛和看向他,他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衛兄弟你出了大價錢,大家都明白那錢就是買棺材板兒用的。”
陳光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衛和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最後,衛和看向了馬越。馬越在商隊裡是特殊的,他同大東家衛和沒有利益關係,他不要酬勞只是跟着歷練,儘管一路上沒有真的讓馬越受什麼傷,但知道緣由因自己而起的衛和仍舊對馬越有着幾分愧疚。
馬越輕嘬了一口酒,他酒量不大喝多就醉,可是不敢多喝。突然發現沒人說話了,擡頭一看衆人都在看他,連忙說道:“都看我幹嘛,喔,你要說那些賊人的事情啊,快說吧。我早就看出來有貓膩兒了。”
這些人裡,關羽纔是最明白的人。馬越還好,是個局外看客。
衛和嘆了口氣,說道:“我生在河東安邑的一個小村子裡,從小就是我娘一個人把我拉扯大,日子過得辛苦就落下了病根。七年前,那個叫父親的男人把我和我娘接走,接到了安邑縣城。以前那麼大的宅子我都只能遠遠看着,近一點就被兇惡的家奴趕走,後來我自己居然也能住進那麼大的宅子。當時我就覺得,父親對我們真好。”
“你們說那麼好的父親,怎麼會十幾年都想不起自己有個兒子呢?”
“後來,我才知道,他還有兩個兒子全是讀書人,都比我小。那兩個弟弟從來沒把我當過哥哥。他們讀書,我卻入了商籍,以後他們當官,我就是奴才。家裡的賬房管事死了,父親要我做生意。”
“走南闖北這麼些年,我也明白了事情,當年他把我接回家是因爲家裡老二生下來就有病,老大落水差點死了。他怕家裡沒人繼承家業,就把我接回來了。後來老大老二都沒事,就給我入了商籍。”
“終究,不如他們的母親是明媒正娶。”
“七年的時間,現在整個衛家天下十二州的生意都是我在打理。父親身體不好了,老大額心思也活了起來,他怕我將來分他的家業就動手了。”
“起初我還以爲是甄家、裴家的人乾的,後來覺得不對,只要是我帶隊出行走不出千里就一定有一波刺殺,家裡也有我的人便問出來是我那好弟弟下的毒手。父親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沒有他的默許老大必然不敢如此囂張,我還能怎麼辦呢?”
三人默然無語,還能說什麼呢,大家族裡水太深。根本不瞭解其中恩怨糾葛的三人根本無法插嘴。
衛和此時已經聲音哽咽,烈酒沖人腦這情緒一下子就氾濫開來。
馬越沉默半晌,這才說道:“衛大哥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先下手爲強請人將他殺了呢?”
衛和笑道:“他衛凱不仁,我卻做不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父親將我接回家中不是讓我來殺他兒子的,終究有這幾年的養育之恩。我如果死在衛凱手上,彭兄弟會爲我報仇。”
嘆了口氣,衛凱說道:“只是這樣,彭大哥便也也搭進去了。”
關羽擺弄着酒碗,說道:“既然明知道出來就難逃一死,倒不如隱姓埋名不再回去。”
衛和聞言臉色有幾分瘋狂之色,厲聲笑道:“衛凱不就是怕我分他家產麼,我不要,我真不要。但他三番五次召集家中死士殺我,我說什麼也要跑了這趟商,實不相瞞此行西域買馬不重要,我打聽到西域烏孫國有一塊千年龜板,我要買下來給老二治病,老二治好了讓他同衛凱爭家產去。”衛和說罷哈哈一笑,“到時候我就去漢中找個道觀做道士,每天給別人搭義舍,唸經咒別人吃多就死掉。”
馬越聽了在心裡暗笑,衛和這人卻是有些小氣了。自己不敢爭便請出個老二來,不過說到底這也算兄長該做的事情,倒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