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縱馬衝上半冰封的河面,身後的那一百多個弟兄,只遲疑了一下便跟隨着主將而去。
就在他們剛剛踏上冰面後不久,漢軍便追至了洛水邊,這些追兵們可不敢冒險上冰,只得立於水邊,用弓弩射殺那些逃竄之輩。
耳邊是嗖嗖的箭聲,身後,不斷的有人栽下馬來,那些跟在後邊的親兵,反而成了曹休的肉盾,爲他擋住了那些急襲而至的箭雨。
突然之間,一枚石彈從天而落,曹休聽聞天空有異,急是撥馬而避,瞬息之後,只聽轟的一聲,石彈擊中了身後咫尺之距的冰面。
那剛剛凝結起來的冰面,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猛烈的一擊,只聽咔嚓一聲,立時便裂開一道三丈餘寬的口子。
曹休險險的避過了這一擊,而身後的親兵便卻沒那麼幸運了,驟然開裂的冰洞,他們避之不及,就跟那串在一起的螞蚱一樣,一個接一個的滑入了冰窟窿之中。
當曹休抽出空來再回首之時,那道裂隙已急劇分裂開來,將洛水從中一分爲二,其餘三十多名僥倖沒落入水中的士卒,全被封到了水的那一邊。無路可走之下,全部成了任漢軍射殺的靶子。
曹休的心裡又是傷感又是慶幸,他不敢多看一眼,只顧策馬狂奔,終於,他脫離了漢軍箭矢的射程,而在前方,已經能看到守候在北岸冰面一側的徐晃後軍了。
就在曹休以爲逃出昇天之時,突然之間,胯下戰馬一聲嘶鳴,踏破了一處薄冰,連人帶馬立時陷入了其中,只一瞬間,刺骨的江水便灌入了衣甲之中。
在這一刻,曹休腦海是一片驚恐,死亡的氣息靠得如此之近,以至於他落水的一剎那,整個人都蒙了。
冰面上平淡無奇,但冰面之下卻是暗流涌動,冰冷的河水如魔爪一般將他往下捲去。
不過,求生的本能迅速的戰勝了恐懼,曹休拼命的往上撲騰,雙手幸運到抓到了冰面的邊緣,纔沒被水流捲入冰層之下去。然而,由於他身披重甲,冰下水流又這般湍急,而手上所抓的冰面又光又滑,別說是以之攀上水面,就連支撐下去都成問題。
周圍的河面在迅速的凝結,曹休知道,如果他再不爬上去,不被溺死也得被活活的凍死。可是,他掙扎了半天,卻始終無法撐脫河水的纏糾。
正當他氣力耗盡,整個人凍得都要失去知覺之時,突然之間飛來了一條繩索,正好落在自己的身邊。曹休想也不想,趕緊一把抓住。
繩子那頭用上力來,過了片刻,曹休便被拖上了冰面。脫離了冰窟窿的曹休已是氣虛力竭,整個人也凍得幾乎失去意識,只是蜷縮在冰面上劇烈的發抖。
迷迷糊糊中,曹休看到眼前人影晃來晃去,自己似乎是被一堆人吵吵鬧鬧的擡上了岸。然後,他看到了熊熊的火光,周圍的溫度漸漸的暖和起來,他的意識也隨之逐漸的清醒。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整個人的神智已基本恢復了正常,他看到的是徐晃那張焦慮的臉,還聽到他不斷的呼道:“文烈,文烈,你怎樣了?”
曹休打了個噴嚏,恢復了自我,發現自己竟然沒死,而且還活着見到了徐晃,不禁大喜過望,但隨後,他便想起了追隨自己去往南岸的那幾萬弟兄。於是,他猛的跳了起來,圍裹着厚厚的衣襖,分開圍觀的衆將士,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江邊。
天色已然大亮,對面的大火也滅了,聽不到一點喧囂之聲,似乎戰鬥已經結束,然而,岸邊高聳的那幾面漢軍大旗,卻像是在向對岸的他們,炫耀勝利的得意。
圍裹的衣襖悄然落地,曹休雙目無神,喃喃自語道:“敗了……就這樣敗了麼……”
北岸的臨晉城頭,隆冬城頭上駐立的曹操,同樣是神色恍惚,早在星月尚未落盡之前,他就率領着一干文武,早早的登上了臨晉城頭,遠眺着洛水上游,希望能在第一時間收到曹休給他送來的捷報。
當上遊南岸漢營的大火沖天而起時,曹操亦曾興奮的差點有種想吟詩作賦的衝動,而在場的文武們,也都提前向他們的魏王祝賀,讚美着魏王的神機妙算。
此刻的曹操,似乎又找回了當年縱橫天下,掃滅羣雄時的得意與瀟灑。
天矇矇亮時,一騎斥候從北面絕塵而來,口稱帶來了緊急戰報。
“呵呵,看來這一場仗是打勝了,文烈他這是急着請功呢。”曹操笑得信心十足,便叫那斥候傳上城頭。
那斥候匆匆上得城頭,跪伏於曹操面前,顫巍巍道:“啓稟大王,我軍中了賊軍的埋伏,包括虎豹騎在內的兩萬多兵馬折損殆盡,曹子和將軍不幸……不幸爲國捐軀。”
話音一落,本是氣氛輕鬆熱鬧的城頭,頓時鴉雀無聲,時間彷彿在一瞬間凝固了一樣,隨之被凝固的還有衆人僵化驚愕的表情。
‘我又中了大耳賊的奸計,我又中了大耳賊的奸計啊……’
曹操這時才恍然大惚,原來人家劉備手下自有奇人異士,早就算好了他不會輕信張郃的歸降,自己尚自渾然不知,方纔還那般得意洋洋,自以爲是,可如今,自己的顏面又將何存?
心中是羞怒交加,又聽到曹純戰死的消息,曹操只覺胸中氣血翻攻如潮,大叫一聲,張口便吐出一口鮮血。
“大王”衆臣尖叫着,齊齊奔上前來,將搖搖欲墜的曹操扶住。
曹操連噴了三口鮮血,胸中的淤積之氣方纔有所喧泄,但在這般打擊之下,他已是心力憔悴,整個人都顯得失魂落魄起來。
他在衆人的攙扶之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望着對岸招展的漢軍旗幟,無力的擺手道:“罷了,罷了,傳孤之命,全軍撤出關中吧。”
…………
千里之外,此刻,方紹正在由合肥南返的路上。
孫權還算比較守信,十五萬大軍此刻已經在猛攻壽春,在確認了吳軍與曹軍接戰之後,方紹便主動的向孫權提出履行割讓桂陽郡之事。於是,方紹便得以南歸,去往柴桑與魯肅商談交接土地之事。
船沿肥水而行,傍晚時分進入了巢湖。
此前匆匆而行,未及遊賞一番,這時完成任務,帶着一身的輕鬆而歸,方紹心情大好,便叫船家慢行,沿途欣賞巢湖之景。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尋得岸邊有一處幾戶漁家,方紹便叫船隊靠岸,問漁戶買了些米肉,一百多號便在岸邊埋鍋造飯,打算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
這幾戶漁家大約有十幾人,多是青壯的漢子,也有一些婦孺,只在岸邊搭了幾間草屋,大多人都是吃在住在船上。
炊煙裊裊,魚米之香四溢,方紹一邊吃飯,一邊欣賞着巢湖天水一色的美景,心情頗爲愉悅。
有肉有米,卻苦於無酒,卻是美中不足。
姜維也是好酒之人,此時舌津癢癢,便走向同樣在吃飯的幾個漁民,笑問道:“幾位,不知你們可有好酒麼?”
漁民們搖了搖頭,姜維有點失望,四周一掃,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一名長相醜陋的漁夫正在靠着大樹,邊是嚼餅邊是飲着一罈酒,身邊還另放着一罈。
“誰說沒酒,這不明明有酒的麼。”
姜維便下了船,大步走向那漁民跟前,大聲道:“這位兄弟,你旁邊那壇酒可以賣給我們嗎?”
那漁民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很乾脆的答道:“我這酒自己喝,不賣。”
這漁民身形倒也健壯,只是臉上生得一片疤,似是被傷燒後留下的痕跡。無論吃酒還是吃飯,卻只用左手,好像右手受過什麼傷,活動不便似的。
漁夫的言辭和口氣讓姜維有些不悅,遂道:“你要喝,手裡一罈就該夠了。何不將另一罈賣給我,大不了我多付你一倍的錢就是了。”
姜維說着,便招呼了親兵來,取出一吊錢遞在了漁夫面前,說道:“這些錢,夠你改天買七八壇的了,怎樣,賣還是不賣。”
姜維晃動着手上的那串錢,叮叮鐺鐺的作響,對於這些窮酸的漁夫而言,這一吊錢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不過,那漁夫卻似根本不爲所動,連那些錢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冷道:“我說了,我的酒不賣。”
自己好言好語,這漁夫竟然這般態度,姜維當即就不爽了,遂將那錢丟在了他跟前,冷哼道:“錢你愛要不要,這壇酒我是要定了。”
說着,他便俯下身子去拿那一罈酒,就在要觸及酒罈的一剎那,漁夫突然間伸出手來,將姜維的手腕給抓了住。
姜維一怔,沒想到這漁夫還敢出手阻攔自己。
不過,他可是練過武之人,臂力自己比普通人要強許多,豈又會將這漁夫放在眼裡。
當下他腕上使力,想要用強,但令姜維吃驚的是,那漁夫的力氣竟是大得驚人,任憑自己如何使力,竟是絲毫撼不動對方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