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淵不是白癡,漢軍被圍這麼多天,水源即已被截斷,早該不戰自潰了,但卻精神抖擻的堅持至今,那必定便另有一處暗水源可爲山上供水。
於是他就再一次細緻的環山四周巡察,終於他意識到了南山東面半山腰駐守的這座偏營,似乎有些詭異。
此營看似與山頂的漢軍主營形成互爲犄角之勢,但其背靠着東面的削壁,與山頂之間的聯繫,只能夠通過繩索的攀爬,如果遭到進攻的話,山頂的漢軍根本無法予以及時的支援。
這樣一處偏營,同樣對主營無法有提供任何聲援,儼然還是一個累贅。如果換作是夏侯淵的話,他寧願派兵死守街亭小城,也不會浪費幾千人馬駐紮在此。
除非,另有目的。
敏銳的戰爭嗅覺讓夏侯淵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當天夜裡,他便親自再此夜觀此營,一直熬到深夜之時,終於讓他發現了異情。
到得深夜之時,就在圍山的曹軍不太注意山上情況時,從山頂部忽然伸下了許多繩索懸掛的木桶,空桶下山,滿桶被拖拽上去。夏侯淵甚至能聽到水晃出桶外,潑灑在那乾裂的石壁上的聲音。
“他孃的,原來這幾千兵是守着一眼山泉,怪不得呢。來人啊,速去通傳主營,叫郭司馬速調五千精兵來此,明天老子非得攻下這處水源不可。”
……洗過一個涼水澡後,方紹這一夜是在渾身放鬆的情況下渡過的,但天尚濛濛未亮之時,方紹便被阿山叫醒了。
“先生,先生!快醒醒吧,敵軍好像打算攻咱們這裡啦。”
方紹一躍而起,只披了件長衫就奔出了帳外,他立於坡邊,手搭涼蓬向坡下的敵營望去,卻見營中的曹軍早早就起來,正是整理衣甲,擦拭武器,人數似乎比先前多了不少,而在不遠處的道路上,一隊隊的曹軍尚在往這邊趕來,人數大約又有千餘人。
觀此情形,方紹的目光肅然起來,沉吟了半晌,轉身向帳中走去,只給阿山留下了一道命令:“傳我將令,全軍準備戰鬥。”
天亮之時,將近七千的曹軍聚集在了山坡下,三千漢軍也全面戒備。
偏營的地形不比主營南山頂那般險峻,雖然也位於一道山坡平臺上,但這道山坡的坡度極緩,曹軍如果縱馬蜂擁而上,三千人的兵馬還真不太好守。
因此,最重要的便是守住山坡下的那道亂石谷,高聳而凌亂的巨石形成天然的環形拱壁,唯有一道十幾丈寬的谷口可以通行。
早先方紹便令在谷口設下兩重的鹿角,鹿角前又挖了三道壕溝,壕溝內亂插的倒刺,都是用附近胡楊林的堅木削成。而在谷外圍的寬闊地帶,方紹又命撒下了大片的鐵藜蒺,這種小玩意兒形如桃核長出四個刺,隨手扔下去,都會有一面朝上。種種舉措,都是爲了削弱曹軍騎兵的衝擊優勢,爲鹿角之後的弓弩手爭取到更充足的射擊時間。
當旭曰冉冉升起時,敵營中,大隊大隊的曹軍鐵騎開始開出營外,在谷外數百步之外集結成一個個軍陣,不過,他們卻未如方紹預料的那樣,立即發起進攻。
“夏侯淵啊,你爲什麼還不進攻,你在等什麼呢?”方紹遠望山下黑壓壓,如雲團一般的曹軍騎兵陣,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太陽仍然在上升,當越過那些林立的巨石時,一道刺眼的光線直直的照射在了自己的臉上,方紹立時覺得十分刺眼,不由自主的擡起手來遮擋陽光。而在這個時候,谷前的曹軍開始行動了。
當先出動的,並非是騎兵,而是十幾排並行的十人小隊,這些步卒分散而行,前方舉着粗略綁制的木盾,在木盾的掩護下徐徐而行,沿途清掃散遍地撒落的鐵藜蒺。
看來,夏侯淵也不是莽夫。
方紹見此狀,即刻下令弓弩手發動攻擊,阻擊敵方的清掃分隊。
令下,一支支的箭矢便從谷口射出,劃過優雅的弧線飛向敵人,不過,命中率卻是極爲低下。
夏侯淵部爲搶街亭,輕裝而來,根本不及攜帶鐵盾這種重型裝備,那些清掃部隊所用的盾牌,也只是用附近的林木粗糙打造,防禦姓能極低。而方紹帶的這幾千人馬,都中有一半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弓弩手,但眼下在無人干擾的情況,命中率竟然如此之低,實在讓方紹感到有些費解。
他再次舉目遠望觀察敵情,而此時東方而來的陽光卻更加刺眼了,照得他簡直有點睜不開眼睛。
霎時間,方紹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夏侯淵爲什麼一大清早就排好軍陣,但卻遲遲沒有行動,原來,他正是等待着太陽的升起。
當迎面而來的陽光,照得漢軍弓弩手睜不開眼時,又如何能夠準確的瞄準,箭射的命中率自然就跟着大幅下降,此刻曹軍便可輕鬆的完成清掃工作,而不需要擔心漢軍強弓硬弩的招呼。
“好你個夏侯淵,怪不得一直按兵不動,原來是這樣啊。”
此刻,方紹對夏侯淵的能力越發的重視,而對於自己的稍稍失策則有些自責。名將之所以是爲名將,能將戰場的天時地利應用得出神出化,是其必備的條件之一,這一點,自己顯然跟久經沙場的夏侯淵有着相當大的差距。
不過,方紹並沒有太過擔心,要知道,自己說到底只是謀士而已,名將有名將的能耐,謀士自然也有謀士的機巧。
於是,方紹果斷的下令停止射擊,不必在毫無必要的浪費箭矢。
半個時辰之後,清掃部隊撤退,通往谷口的大道暢通無阻。
曹軍陣中令旗召展,左翼一個一千餘人的軍陣動了幾來。馬蹄飛揚,掀起滾滾塵沙,如黑色電流一般狂奔而來。
隨着敵騎兵馳近,地面的震顫越來越劇烈,如果閉上眼睛的話,就會讓人以爲腳下的土地正在發生地震一樣。
衝擊將至,方紹縱馬奔下山坡,立於谷後口布列的將士們身後,他高聲喝道:“不要慌張,全給我站穩了,我們有秘密武器有手,敵人無須懼也。”
說話之間,敵騎已近百步,方紹號令一下,第一排的弩手迅速的以強弩進行遠程打擊。只是,因爲陽光刺眼的原因,第一波百餘支弩箭,並未對敵人造成多大傷害。
轉眼間,七十餘已近,第一排的強弩手退後,第二排的兩百弓手至前,拉弓開箭,發動了中距離的阻擊。數十名敵騎被射倒於地,但敵人毫無畏懼,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衝將上來。
呼吸之間,五十步已近,馬蹄飛揚,從壕溝上飛躍而過,亦有不少戰馬失蹄,連人帶馬栽入壕溝中,立時給倒刺戳死,但這並未影響大局,大部分的敵騎順利的跳越過壕溝,黑壓壓一片望谷口最後一道防線而來。
是時候了。
“飛弩手,準備!”
方紹一聲厲喝,五百諸葛飛弩手,分列前後三排,進入了射擊位置。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方紹高喝一聲:“放箭!”
第一排的一百餘連弩手,毫不間斷的開始了簡單的推拉動作,儘管有陽光影響了視野,但諸葛連弩的優勢在於它的密集齊射而非準確度,弩手們根本不需仔細瞄準,只需保持一個大致的方向,單調的重複同一動作便可。
十五秒內,總計一千五百多支弩箭便如飛蝗一般射了出去。
在寬僅僅十幾丈的橫面上,十幾秒內射出一千多支箭,這是何等恐怖的一個密度。
當先的三百餘曹軍騎兵,無一例外的被密如雨至的弩箭射中,無論是人是馬,一旦沾上這等浸以劇毒的弩箭,頃刻間便喪失了戰鬥力,於是,鹿角之前,一片人仰馬翻的慘景。
曹軍根本沒有預料到,眼看着就要衝破敵人防線之時,竟是突然會面臨如此劇烈的打擊,當前排的戰友倒地之時,後面的騎兵因爲衝勢原因,根本收止不住。
而這時,第二排、第三排的飛弩手輪換上前,一分鐘之內射出了三千多支弩箭,於是,這一千精銳的騎兵,便在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徹底的崩潰了。一千騎兵不是被諸葛連弩射死,但是在相互的倒壓之下被踐踏而死,僅僅只有不到一百多騎狼狽不堪的逃還本陣。
幾百步外的夏侯淵,眼睜睜的目睹了自己精銳鐵騎被“蹂躪”的慘狀,但他卻無能爲力,他在第一時間就想下令撤退,但是整個戰敗的過程實在是太短了,他鳴金的號令還未及傳達下去之時,一千人馬便已領了便當。
“怎麼會這樣,賊軍到底是用了什麼武器,怎麼能射出這般密集的箭雨!”夏侯淵難以置信的望着那狼狽的戰場,心中是何等的震驚,然而,身爲一軍的主將,越是面臨着敗局,他越是極立的表現出一副鎮靜之狀。
不過,他的心裡邊已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方紹,方紹,嗯,看來我是小瞧了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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