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幹說得不錯,如果東吳能據有江淮和秦嶺,將東南連成一線,則即使將來不能進據中原,一統天下,但依仗地利據險自守,也能保住這半壁江山永存。
倘若與漢聯盟,則荊州永遠不能佔有,不佔荊州則不但無法全據江淮,更無法佔有益州,據有秦嶺。而將來滅魏之後,漢國可以憑藉着荊州的上游之勢,順流而下輕而易舉的進擊東吳。
這樣看來,漢國的威脅,確實要比魏國要大。
只是,如今劉備勢大,天下諸州已得大半,以劉備梟雄之姿,倘若自己背棄舊盟,倘若惹怒了劉備,令其改變策略,先行順江東下攻打東吳卻當如何是好。
“呵呵,魏使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還是先回館驛休息吧,本王已命人送去美人酒食,魏使好好享用便是。”
孫權並沒有迴應蔣幹的“好意”,而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蔣幹也知道如此大事,孫權未必能馬上就做出決斷,遂起身道:“幹方所才所言,乃是貴我兩國雙贏之策,還請吳王好好權衡一下吧,幹先告退了。”
送走了蔣幹,當晚孫權輾轉難眠,琢磨了一夜尚未能決斷,次日一早,便將張昭、顧雍親信重臣喚入王府中商議。
當孫權將蔣幹的密言道與二人時,這兩個江東謀臣卻並無多少驚訝,張昭撫須道:“曹操此謀早在老臣的意料之中,他這是想借我東吳以抗劉漢呀,大王莫要中了曹操的計策。”
看起來張昭是持某種反對態度的,不過,顧雍卻道:“曹操雖有此用意,但依臣之見,那蔣幹所言也未必沒有道理,以劉玄德的野心,滅魏之後,他的下一個目標必定是東吳無疑,而若我們不全據長江,又豈能是劉玄德的對手。”
孫權眼睛一亮:“元嘆的意思,是要本王絕漢聯魏了?”
顧雍又道:“如今漢國強大,且和我國表面上是聯盟,若就此背盟聯魏,正好給了漢國口實。雍的意思時,大王可先稱帝,與劉備和曹操平起平坐,既與魏國聯盟,也不與漢國聯盟,中間觀望便可。待兩國戰事再起,荊州兵力盡數北調之時,陛下再發兵西起,趁勢奪取荊州,而後再西取巴蜀,全據長江。”
作爲江東士族的代表,全據長江一向是顧雍向孫權力陳的國策。
先前魯肅在時,顧雍的意見尚被壓制,前不久魯肅病逝,孫權則開始傾向於顧雍之策,如今蔣幹的到訪,其實也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孫權當即道:“元嘆深合本王之意,荊州乃我東吳根本所在,無論如何也必須取得。如今子敬既去,本王已準備升呂子明爲大都督,令其督柴桑之兵,一旦時機成熟,就西進奪取荊州。”
這時,張昭卻憂慮道:“元嘆之策固然不錯,但那劉玄德乃梟雄,倘若大王作出諸般舉動激怒了此人,令其兵鋒指向我東吳,而介時魏國又坐山觀虎鬥,那以我東吳現下的實力,未必是漢國的對手呀。”
張昭是在怕劉備,沒錯,就是在怕。
不過,當世之中,又有幾人不怕劉備呢,即使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曹操,此刻怕也是對劉備忌憚不已吧。
張昭的話令孫權陷入了沉默,剛剛激起的興奮現在又消沉了下來,很顯然,他也怕劉備。
儘管對於這個當年曾經低聲下氣的跑到建業來求自己的“大耳賊”,孫權從來都看起來懷有着不屑,但其實,自荊州之戰的那一次失利後,孫權的心中就對劉備懷有着某種畏懼。
當然,除了畏懼,還有仇恨。
仇恨促使他想復仇,但畏懼卻又令他不敢輕舉妄動,這麼多年來,孫權就是在這兩股情緒的旋渦中經受折磨,現在同樣也是。
顧雍也不敢進一步堅持自己的意見,因爲他本身並不俱備天下絕頂謀士才擁的,那對自己計策的絕對自信,充其量,他顧雍僅僅只是一個一流的政客而已。
殿室之中,靜寂無聲,君臣三人,一齊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侍官匆匆而入的腳步聲打亂了這靜寂的氣氛。
侍官將一封由柴桑發來的緊急情報呈於案前,孫權展開來一看,整個人立時一震,雙眼之中精光吐露,眉宇間迸發着從未有過的神采。
“劉備死了,劉備死了,哈哈哈——”
孫權將那情報往案上一掉,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是何等的得意,何等的暢快,這般笑容,就算是當年得知赤壁之戰大勝的消息時也未曾有過。
張顧二人見得孫權此等言行,不由得也吃了一驚,二人趕忙起身上前,將案上的那封信拾起細看,於是,二人的臉上也不禁涌起驚喜之色。
此刻東吳君臣三人,真有點彈冠相慶的幸災樂禍的樣,很顯然,劉備就像是一根肉刺一樣,這麼多年來一直深深的刺入東吳君臣的心頭,今天,這根肉刺終於拔掉了,他們又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笑聲收止,孫權傲然道:“劉備一死,本王再無忌憚,元嘆,就依你之策而行吧。”
…………
秋風颯爽,涼風習習,又是一個收穫的季節,不過,關中地區的糧食供給卻並不容樂觀。
由方紹從河北遷回的二十萬百姓,極大的充實了關中的人口,再加上這些年陸續從別州遷來的人,整個關中腹地人口總數已經接近七十萬。
七十萬人口,放在兩漢繁盛的時代,甚至還不及長安、宛、鄴等大都市的人口總量,但在這個戰亂的時代,七十萬人口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不過,由於之前的戰爭,使得關中儲糧消耗幾近,而前線的府兵未能及時回鄉收割,又導致今年的糧食收成有所減產。同時,新遷到的二十萬人口,雖然都被分給了足量的土地,但想要令其自給自足,至少也要等到明年,這就意味着,在關中糧食減產的同時,又多出了二十萬張嘴。
新得的幽並之地,爲了穩定對兩地的統治,朝廷特下令免賦一年,而西北雍涼之地的本就貧寒,只能提供一小部分的糧食,這就意味着大部分的糧食要從南方的荊益二州運往關中。
益州作爲漢國對外戰爭的主要糧倉,這些年來已經是疲敝不堪,再強行加派多半會引起民變,故而朝廷不得不把糧食的供給寄託在了荊州身上。
根據劉備生前給關羽的權力,身爲大將軍的他,有權力根據需要調派荊州的糧草,這也就意味着,在這個帝位爭奪戰的關鍵時刻,爲了穩住關中,諸葛亮等人把持的朝廷,不得不向關羽提出援助的請求。
秋中之時,費禕回京了,隨同他回來的還有數十萬石荊州運來的糧草,顯然關羽還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並未以此來要挾朝廷。
關羽的這個大度之舉,令諸葛亮等人都以爲關羽可能是被說服了,但見到費禕之後,方纔知道費禕此番的荊州之行其實是以失敗而告終。
“大將軍堅持外敵在側,當立長君,我費盡了脣舌,始終無法說服大將軍。”費禕感慨道。
諸葛亮等人的臉上,不由得陰雲漸布,諸葛亮手中的羽扇也搖得不是那麼瀟灑了,喃喃道:“想不到雲長如此決然,這件事可真的不好辦了。”
龐統咬牙道:“雲長既是不識大局,那我們也管不了許多了,唯有強行立楚王爲帝一途可選,倘若他敢有所異動,那也只有硬着頭皮去面對吧。”
龐統話音剛落,費禕忙道:“我差點忘了一件重要之事,我臨行之前,東吳的細作傳回密報,據說孫權高規格的接待魏國的使臣蔣士,聽與他們已經達成秘密的協議,孫權已經在着手稱帝之事了。”
這一番話說罷,龐統決然的表情也開始軟下來了,拉着臉道:“孫權這廝看來是準備跟咱們翻臉了,若是如此,則荊州必是首當其衝的與吳國交戰之地,怎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啊。”
如果強行立楚王爲敵,荊州的關羽必然會大生怨恨,荊州與中央的關係將十分的微妙,而北面有魏國曹仁所部,倘若東部吳國再暗下黑手,那荊州的處境將頗爲不利,荊州若然有失,那對整個大漢國的戰略都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龐統顧慮的正是此節,而諸葛亮與方紹當然知道其中利害。
三人沉吟半晌之後,諸葛亮忽然道:“其實,或許是我們先前都陷入了一個誤區,那就是一直認爲只有楚王才能代表我們荊襄士人的利益,其實仔細想想,齊王難道就不能代表我們了嗎?”
此言一出,那二人神色皆是一片,龐統驚道:“孔明,莫非你打算向雲長妥協不成?”
諸葛亮擠出了幾分笑容:“青徐士人本爲一家,其實只要不是秦王,無論楚王也好,齊王也罷,都能代表我們青徐士人的利益,如今外敵當前,爲穩定國中大局,我們略做些讓步又何嘗不可。”
看來諸葛亮是打算向關羽妥協了,其實對方紹而言,他是齊王劉禪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啓蒙老師,劉禪若繼位爲帝,自己的地位同樣穩固,既然諸葛亮有這個意思,那他方紹本也該支持的。
不過,就在方紹打算附合之時,卻猛然間想起了在成都之時,糜夫人對他的那番囑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