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已有好幾年沒有過這樣的喜事了。荀襄覺得,最起碼錶面上一切都是喜氣洋洋的。新夫人的房裡大多都是唐家的侍人和管家在守着,荀府的妯娌們始終保持着觀望的距離,雖然之前府裡已經流傳了不少對唐家女子的風言風語,可她們還是認爲先看看叔伯們的態度再行事。
荀襄作爲關係最親近的小姑,不至於爲了一時的好奇惹得荀爽不高興,也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圍觀衆人忙碌的景象上。偶有幾家同齡的世家小女與她閒聊,沒有聊得舒心的,她也是僅僅客套幾句就罷了。小姑娘們在一起聊得不過是衣服首飾,和誰誰家生得好看的郎君罷了。這三樣是荀襄一樣也插不進話去的,想和她們說些做點心的心得,想必她們也是不感興趣的。只不過聽她們說到潁川炙手可熱的世家公子們時,有幾人都默默地將視線瞥向了荀諶,只不過礙着荀襄在旁,不好意思仔細討論罷了。
荀襄暗自稱奇,荀彧哥哥自幼就有婚約在身,世家的女兒們就有些退而求其次的意味將目標投向了像荀諶這般的少年。她想,二伯家的三個哥哥都是極優秀的,不知道荀爽是不是因爲這個也有些嫉妒了。
“咦,那個公子是哪家的,竟不曾見過。”一個陳家的小女兒突然伸出玉手指向了正立在廳前的郭嘉。荀襄先是看了這陳家小女一眼,是陳羣某個不知名的堂妹。又看看郭嘉,因爲他平日常穿的素服着實不適合出現在婚宴這等喜慶的場合,臨時借了一套荀諶的月白深衣,卻還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荀襄注意到郭嘉與她的境遇一樣——大多人上前與其攀談幾句便走開了,留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有些無所事事。
“誒?我也沒見過,可他生得真好看吶,可是沒聽說過哪家還有這樣的公子啊!”另一個小姑娘湊過去驚奇道,言語裡透着希冀,真的很希望郭嘉也是個出身名門的貴公子。這時郭嘉也看到了同是一臉呆樣的荀襄,向她招了招手,荀襄也朝他招了招。可惜郭嘉總是穿着一身素服,今日雖只換了身同樣淺的衣服,竟要比平時俊朗了許多。
若是再過兩年,郭嘉也能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好青年罷。
荀襄索性起身朝他走去,兩個閒着的人湊在一起說說話總不至於沒事幹!只是她好像聽到身後小姑娘們的議論聲“嗡嗡”地開始了。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成婚是一件如此枯燥的事情!”荀襄終於見到個能訴衷腸之人便開始大吐苦水。郭嘉也深有體會:“我比你好些,一直覺得成婚很枯燥。”
“早晚都有逃不掉的這一天啊!”荀襄觸景生情,其實她也不想在荀彧大喜的日子裡傷春悲秋,可是方纔議論郭嘉的那位陳羣小堂妹不過和她一般年紀,都已許了親了,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荀爽這個做父親的對她的親事還是不怎麼上心的。
郭嘉覺得好笑:“你現在纔多大,哪裡需要考慮這個……”荀襄剛想反駁,就聽外面已宣“吉時到”。荀彧與身着嫁衣的新夫人進門來,看這身形就知唐家女子是個嬌小的人兒,只不過面被紅珠簾,看不清長相。荀彧則是一身黑底紅滾邊的婚服,面帶微笑。
荀襄更加堅定了她的想法——她是不會又一次屈服於父親的!
荀彧一整天都因大婚身纏瑣事,荀襄只來及去道賀一番就再也插不上話了。於是第二天早早的就起牀帶着一籠冒熱氣的豆沙包溜到了荀彧院裡,慰問是假,爲睹新嫂子風采是真!
荀彧兩夫婦已從長輩們那裡定省回來了,此時唐氏正給荀彧更衣,荀襄手裡還拎着一籠豆沙包,登時就呆在門口了。
唐氏果真是個嬌小女子,身材還不及荀彧肩頭,身着茜色常服,綰着簡單利索的婦人髻,此時正伸手拂去荀彧衣角的細塵,玉指白皙。
“阿襄?”荀彧無意間側目纔看到杵在門口的荀襄,唐氏聞聲也回過頭來看她,她這纔看清唐氏的容貌。只是中人之資,五官只是清秀,氣質也不出塵。好像資質平平的女子,沒什麼值得挑揀之處。
“見過嫂嫂。”荀襄先反應過來,上前去友好一笑。唐氏愣了一下,也回笑道:“原來是小姑。”
“彧阿兄,我帶了些紅豆包,你早上起得急,肯定沒吃好。嫂嫂也來些吧。”荀襄一看沒話說了,只好端上重要道具——熱騰騰的紅豆包。荀彧回以暖心一笑,紅豆包是他偏愛的甜食之一,荀襄爲了做表面功夫也是投其所好。
只見荀彧取了兩個紅豆包,對荀襄說道:“方纔六叔喚我去書院看看,隔了那麼些天,怕是有不少事務留給我了。阿襄若是發悶,便和你嫂嫂坐會兒吧。”又對唐氏溫和說道:“夫人可與父親母親同用午膳,無需等我。”唐氏輕聲應諾。
荀襄面不改色恭送荀彧遠去,內心卻翻騰不已。她老爹實在太不人道了,新婚第二天一早就把荀彧哥哥抓去書院耕耘,還果真不怎麼待見這個侄媳婦!雖然荀爽對小輩們一向不假辭色,可這次荀襄早已感覺到父親的怨念越積越深,唐氏的悲慘指數馬上就要趕超她的了。
於是荀襄打定主意,也磨起性子來,準備心平氣和地同唐氏聊一聊。她便隨意地坐了下來,給唐氏夾了一隻紅豆包,自己也拿起一個吃了起來。
“嫂嫂不喜甜食?”荀襄見唐氏小口地吃着紅豆包,似是細品又似是不喜,就只好沒話找話聊。唐氏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停了一瞬才道:“不是的,紅豆沙很好吃,研得也很細。”
荀襄點點頭,兩人一時又有些沉默。荀襄只好又裝作隨口道:“對了,還不知嫂嫂閨名?”
唐氏放下箸,回道:“單名一個孚字。”
荀襄又點點頭,實在不想尷尬地先開口了。只好默默將剩下的紅豆包吃完。她拿了十隻來,荀彧帶走兩隻,唐氏只吃了一隻,她竟把剩下的七隻全都吃完了……
“如此就不多打擾嫂嫂了,若是嫂嫂有需要,可以隨時找我。”荀襄消滅完所有紅豆包,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道回府了,客套了幾句,唐孚也不欲挽留,只是她起身時覺得下腹一陣墜痛之感,也不曾有疑問。還沒等她走開兩步,就聽唐孚“呀”地叫了一聲,荀襄疑惑,回頭看見唐孚正盯着她方纔坐的軟墊,面有訝色。荀襄低頭一看,只見那牙色的軟墊上赫然染了一小灘血。她下意識地朝臀部一抹,一股黏膩之感,將手拿到眼前一看,手指上也沾了血!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流血!”荀襄立刻就繃不住尖叫出來,她從小就怕磕着碰着,不是怕疼,而是怕血,此時她身上卻流出這麼多血,當下就覺得兩眼有些發昏。
“小姑莫怕,你這只是來了月事,我去給你拿月事帶。”唐孚見荀襄驚慌失措的樣子,猜出這小姑娘怕是來的初潮。
荀襄一聽是月事,心中有了個模糊的概念。她自幼喪母,父親也一直沒有續絃,沒有姐妹,都是哥哥們教導她,所以對於女孩子的事情,她瞭解的也不是很詳細。
不過來月事大概是不怎麼令人面上好看的事情,此刻竟然讓荀彧剛進門的新夫人,她一直心存排斥的嫂嫂親眼目睹了!荀襄傻在原地,只覺下身忽冷忽熱,手上的鮮紅也提醒着這不爭的事實確實是已經發生了的。
荀襄癡傻的狀態一直維持到她一身清爽地窩在軟榻上,手裡還捧着一碗燙人的薑糖水。她有些無所適從地挪了挪,下身多了個有些硌的布條——是唐孚給她拿的月事帶。
“小姑可覺得好些了?”唐孚推門而入,帶血的軟墊已被她處理,荀襄新換的衣服也是她差人回去荀襄的房間取的,薑糖水倒是很好準備。
荀襄聽見唐孚又喚她“小姑”,再注意到她手裡拿了許多白花花的月事帶,只覺得頭更暈了,氣若游絲地說:“怕是不見好。嫂嫂還是不要喚我‘小姑’了,阿襄便好。”一聲聲“小姑”讓她覺得她已不是稚嫩的豆蔻少女了。
“阿襄不必擔心,這幾天多多休養,不沾冷水便是。”唐孚走過來輕聲安慰她,又將手裡的月事帶包好,說:“這些你拿回去,過幾個時辰換一次就好。”
荀襄沉聲悶道:“麻煩嫂嫂了。”好像有人說過,女孩子來了月事就是變成熟了。
她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