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襄,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與你說話也沒個反應。”郭嘉拿手肘捅了捅愣神的荀襄,她立刻驚得回道:“啊。沒什麼啊,在想要給嫂嫂帶回去些什麼……還有小翮兒。”
今天荀襄是正大光明上街來的。因爲荀爽要求荀彧先行回潁川,順便也把荀襄帶回去,郭嘉藉口要在洛陽買些禮品回陽翟,便帶着荀襄一同出來挑選。
雖然荀襄也有些好奇,郭嘉在陽翟分明已無親故,爲何還要買禮品?許是怕她無聊,才藉口帶她出來的。
不知爲何,她今天走在街上總是心不在焉地想起那天的事情——被她撞到的那個男子,是那個叫孟德的人,當年就是他與袁紹策馬路經潁陰荀府,雖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可她轉眼間就記起了這個人。
能同袁紹一起遊玩的,多是貴公子,可那天再見時他卻打扮得如此落魄,雖然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氣度與他的穿着明顯不符。
撞到孟德後,荀襄也沒了在街上溜達的心思,遂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又有不少粗魯的小兵霸佔了街道,聽口音是西涼兵,攪得鄰里人心惶惶的。她又想到一開始單槍匹馬衝出去的呂布,不知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大事。直到隔天她才聽說董卓遇刺,而行刺的人她竟也曉得——是環燕未來的夫婿,典軍校尉曹操。
呂布衝出去追的、董卓兵挨家挨戶搜查的,正是事敗遁走的曹操。
荀襄聞言,只得在心底裡嘆一口氣,希望環燕不要因此而受到波及。她單純的想,若是能因此而取消婚約,也總比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強。
“你之前不是最喜歡去首飾鋪、脂粉鋪的?走吧。”郭嘉一見荀襄的思緒沒多久又飄遠了,只得再次把她拉回來。
“嗯,嗯,好吧。”荀襄心不在焉地回道,一點雀躍之情都沒有。一路上用眼角瞟着街上行人,總覺得會再次遇見那個孟德,但潛意識裡又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直到她跟着郭嘉走着走着在一處停了下來,郭嘉往前行了幾步,回頭卻發現荀襄沒有跟上,而是呆在了一面牆下,正仰頭看着牆上貼的一面告示。
“譙人曹操,字孟德。因懷歹心,欲刺相國大人,圖謀不軌,今敗走……”郭嘉上前來,三兩眼看完了告示,還有一副圖,畫的正是曹操的像。笑道:“這曹校尉也做了一筆不利己的買賣。”又低頭看了看許久沒動靜的荀襄,奇道:“阿襄如何對這曹校尉感興趣?”
“我……只是沒想到‘孟德’就是曹操……”荀襄又仔細看了一遍那畫像,確實與她那日見到的相比,不過有衣着打扮上的些許差別,五官長相上是別無二致,真真是同一個人!自那日偶遇“孟德”,荀襄便暗自猜想,洛陽雖大,可再遇見他一次甚至幾回,應該也不是太難的事,可竟沒想到,洛陽城雖大,關係卻很小,“孟德”竟是曹操,是丁夫人的夫君,也是環燕未來的夫君。
一時間她有些欣慰,也有些沮喪。
郭嘉道:“孟德……我記得你曾與我提起過,不過那時還未聽說此人大名就是了。”曹家不比袁氏家族根深葉茂,曹操當年也不過是個名霸洛陽的少年俠而已。
荀襄偏過頭來問他:“你說此人若是對上呂布,勝算幾何?”
郭嘉搖搖頭道:“不可同比。”
荀襄不禁皺起眉來:“此番行刺,豈不是白白送死?”
郭嘉笑道:“所以我才道這是一筆不利己的買賣。無論成敗與否,都避免不了或亡或逃的結果。王允這個老司徒,使曹操去行刺,他穩賺不賠;曹操一去,穩賠不賺。”
荀襄又皺眉:“真是可惡!”言語間已幫襯起曹操來了。
“逃離洛陽也好,袁氏兄弟就已早早地另作打算,英雄不愁無用武之地。董卓與王允,總要得罪一個,賺了個‘捨己刺董’的好名聲,倒也不算太虧。”郭嘉背起手,不欲多說,轉身待走,荀襄只得跟上。
她對朝中現狀不怎瞭解,倒是知道袁紹早攜家眷離開洛陽,荀樊就是其中之一。她不知道的是,曹操也遣家眷先回了老家譙縣,受太中大夫所託,同行的還有環燕環魚兩姊妹。
如此在朝中唯一能與董卓對峙的力量,就剩下王允一支了。
“誒,嘉嘉!你等等我呀!”荀襄還兀自冥想着曹操刺董的事,一回神兒卻發現郭嘉已走遠,只得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連忙追上。有模有樣地配郭嘉選了半天禮物,給唐孚選了幾樣潁川見不着的配飾,還有一柄團扇,都不見得是荀彧會買的,省得送重了。
回去的路上,荀襄還特意繞了一趟薈香居,叫了兩份果酥包起來,第二日他們就要離開洛陽回潁川了,等再來洛陽時,就又不知道是什麼光景了,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踏入這座城了。
她又去了環府一趟,被開門的下人告知環燕與環魚俱不在府中,至於去了哪裡下人也說不知道。荀襄只得委託這門人,向環燕轉告她將回潁的事,門人雖應承了,但早已離開洛陽的環燕又如何得知?
不論如何荀襄也是覺得有些遺憾的,不能與環燕見上最後一面,哪怕道個別。
環燕與洛陽,都不知道再見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回去吧。”郭嘉輕輕的一句話,好似安慰。荀襄捧着果酥和禮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彼時已斜陽西下,餘輝似火。
----------------
洛陽威嚴的城牆已漸漸模糊不清,荀襄倚在車窗邊,回頭望去,還有些戀戀不捨。
洛陽繁華,承載無數人的野心和夢想,巨大得足以令它爆炸。
郭嘉坐在她對面閉目養神。他夜裡本就睡得淺,一大早起來趕路令他頭昏腦漲,偏偏戲志才這個不令人省心的,口上說是來給他們送行,可哪有帶着自己的行李給人送行的?果真他厚着臉皮摸上了荀家的馬車,說心向往潁川聖地已久,正巧搭個順風車。這聒噪的傢伙被郭嘉趕到後面的行李車上去了,荀諶怕他無聊,索性也換車陪他去了。
於是車上就只剩下荀襄,郭嘉,和荀彧。
荀彧端坐在那裡,也閉着眼,眉卻微蹙。回到潁川,能見到久違的妻子,和纔出生卻未謀面的女兒並不能讓他感到高興和期待,他心裡更放不下的是留在洛陽的荀爽和荀攸。
荀攸尚好,他相信僅以荀攸的智愚,斷不會使自己身處憂患之境。而荀爽就不同了,已近耳順之年,舊疾又犯;雖常問政事,但也遠離朝堂數十載,這次他主持密謀剿董之事,荀爽也只告訴了他一人,連荀諶都不曾得知。
茲事體大,但有閃失,便不能挽回。
荀彧從小便極少見到作爲父親的荀緄,教導撫育他的多是身爲叔父的荀爽,荀彧對他敬重無比。荀彧本執意留在洛陽,與荀爽共謀此事,卻還是被荀爽說服,回了潁川。
“彧兒,子侄輩中,我最看重你。接受朝廷的招闢入朝爲官時,我便做了這個決定,這也許是我最後一個決定。而彧兒你不同,你身上負擔着我們荀家人的期望!董賊不死,天下必亂;董賊一死,天下更亂!何先生也說過你有‘王佐之才’,去投靠個明主,需要你的不只是荀氏!至於我,便留在這裡,爲陛下再盡最後一點力吧……”
幼女荀襄,也被託付與荀彧。
另一邊,荀爽也開始着手聯絡呂布,陳述利害關係,董卓之於天下,是隻貪婪的肥蛆;西涼軍之於呂布,當如成全他英明的墊腳石。
但確確實實的,想到利用呂布這一點的人,又豈是荀爽自己?
呂布收到荀爽遞來的橄欖枝,只是笑笑。
董卓在府設宴,呂布應邀而去,還未等上座的董卓質問,李傕等人看戲的表情也還未擺出,呂布便上前去一一全盤托出。
當夜,荀爽、荀攸、何顒等人被捕下獄。而王允的連環計,正初設成型。
半月後,潁川的黃昏,荀襄正在唐孚屋裡逗着“咿咿呀呀”的小荀翮,一扭頭訝異地發現荀彧佇立在門口,面上神色是一種既知卻無力阻止的悲痛,他啞着嗓子說着一個荀襄怎麼也想不到、更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荀爽,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