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公子如何只身一人來到潁陰啊?”晚間正是荀氏本家一起用膳的時候,荀彧便拉了初來乍到的郭嘉介紹給諸位長輩。而這時問話的就是荀彧與荀諶的父親荀緄,也是荀襄的二伯。雖年逾不惑已久,卻老態盡顯,精瘦的面龐上佈滿了黃褶。
遙想當年他也是潁川出了名的玉公子。
郭嘉放下碗筷,恭敬道:“小子家中無叔伯,家中有兩處農莊,一所舊宅。自幼仰慕潁川書院之名,父母過世後,便將田宅易了人,遣散了僕役,前來求學。”
連荀襄的父親荀爽也有些驚奇這個比荀襄般大的少年的魄力了:“郭小公子倒是與衆不同。”若是別家的小少爺,多半隻會守着家產,豐裕平穩地安然一生吧。
這一問一答令長輩們對這個少年有些稱奇,與荀氏長輩們的對話能夠應對自如,有禮有貌,於是乎衆人投向這個年僅十四五大的少年的目光帶了些許讚賞之意。
“只是覺得身負些許才學,留在陽翟也只是無用罷了。”郭嘉在幾回對話間如輕易地贏得了荀氏諸位長輩的好感,心裡也是有些訝異的,不過想想至少有五分是因爲荀彧的關係,可這對他這個十四五的生澀少年來說,暗地裡還是開心了會兒,尤其是因爲荀爽的這一句看似淡淡的稱讚。
不止因荀爽“潁川六龍”的名號,更因他的高風亮節,爲人處世之不苟,天下間的許多名士亦與他交好,這樣一位先生,縱是與他道不同,也難以不尊敬。
一席飯下來,氣氛很是融洽,荀襄還多扒了一碗飯。
飯後,荀家子弟照舊窩在荀彧書房裡開例會,不過此時正是盛夏,不能圍着火爐,荀襄從井裡取了些冰鎮的銀耳綠豆湯,一人一碗也很痛快。
“下次應該偷渡些棗花釀回來,一定比喝這個舒服多了。”荀諶伸了個懶腰,結果教荀襄踹了他一腳:“你個小孩子喝什麼酒!你當二伯閒着不管你?”荀彧沉聲贊同,荀諶揉揉被踢的臀部,正要嚷,可瞥見荀彧不善的眼神也只好嘟囔了一句:“你這小丫頭竟也敢管起我來了!”
“身爲荀家的一員,我責無旁貸!”荀襄挺起胸脯,自豪又驕傲地說。平時沒少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被荀諶揪住小辮子,說教之言滔滔不絕,偏他說得有理,更頂撞不能。
所以一逮着機會,她也必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而荀諶畢竟知道荀襄那點小心思,抽抽嘴角,也就那麼算了。
荀襄注意到郭嘉的碗空了,正要給他續上一些,荀彧卻突然開口:“他體性偏寒,銀耳綠豆,還是少喝爲妙。”荀襄的手便頓了頓,看到他在昏黃的燈光下,仍有些白的出奇的面龐,暗想,果然是豆腐一樣的少年。
“我只覺得好喝,竟也忘了這茬,還是彧你心細。”郭嘉先謝過荀襄,又咂咂嘴嘆道。
“自己的身子不記着,哪能等到別人替你操心。”荀攸悠悠地說,“也罷,你還小,能抗。”
郭嘉哂笑,荀諶不甘寂寞地學了荀攸的強調,道:“公達你又開始賣老了,明日叫阿襄做盤‘萬江春水’好好補補。”荀攸這個人,在生活上總有一項特殊的癖好,例如吃飯時他只撿着綠的吃,睡覺時也要面朝南。而“萬江春水”一聽便知是道綠油油的素菜,乃是彙集了各路青菜的綠葉精製而成,此菜選料頗爲講究,做法也有些花哨,除了賣相很對荀攸的胃口,一般時候其他人是不買賬的。
荀攸自然聽出了荀諶的戲謔之意,閉嘴閉目,遂在一旁兀自養神。只有郭嘉不知其“典故”,只得要荀彧輕描淡寫,作釋三兩句。
“想不到阿襄妹妹的奇思妙想甚廣。”郭嘉瞭解後立刻表示明天也要湊一雙筷子的想法,荀襄自是得意:“我好此道,必精於此道。”荀諶摸了摸她的頭,對郭嘉說:“家妹沒什麼出息,見笑了。”荀襄聞言就要打掉他的手,可荀諶早有防備,即使將手抽了回去,荀襄怒:“你纔沒出息!”
荀諶呲牙道:“喜歡吃,不,擅長吃是一件有出息的事嗎!”荀襄也呲牙,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了。
“你們就鬧吧,我回房去備課了。”荀攸率先起身,正如他白日裡所說,書院的一部分課時已交與他負責,正是講解經史的部分,而荀彧代講政論。
“罷了,我與你一起。”荀彧也接着起身,互相道過別後,剩下三個搗蛋的少年目送叔侄二人離開,登時有些面面相覷。
“嘉嘉阿兄,二伯給你安排好了房間,既然他們都不管你了,就由我帶你去熟悉一下吧。”荀襄也站起來,理了理裙裾,然後又吩咐荀諶:“我依稀記得你的書法作業還沒寫完,明天可是有鍾先生的課!順便幫我也寫一份吧!”
荀諶:“……”容不得荀諶拒絕,荀襄就拉着郭嘉一溜煙的竄了,留下荀諶一個自怨自艾,任苦任勞地補作業了……
其實他也很想帶嘉嘉去看房間啊!
郭嘉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房的一處小間,離荀彧荀諶兄弟的住處很近。近年來荀府減少了各項開支,府內許多房間也封閉了起來,所以本應在客房住的郭嘉,被挪到了這裡。
房間的佈置很是簡單,一牀,兩案,三櫥而已,另有小間以簾相隔,作洗漱用。郭嘉覺得這樣的佈置着實替他省去了許多麻煩。
“荀家的侍者並不多,不過有需要的時候是可以隨時招呼他們的。”荀襄點好燈,與郭嘉介紹荀府的基本情況,使人放好梳洗沐浴的熱水後,便溜回去睡覺了。
郭嘉的行李只有三兩件素服,一些細軟,和一對極爲普通的銀簪。他並不急於馬上休息,而是推開了牀前的窗,仰首外望。
入了夜的荀府靜謐無聲,月光如水,也沒有一絲波瀾。細小的星星稀稀疏疏地排列在晴空中,看起來和陽翟的景色並無二致。
以前有人曾說過,他天生適合做個浪子。而當那人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盤算好了未來的行程。
而潁陰,就是他的第一站。
郭嘉回首,望向並列擺在案上的一對銀簪,月光將它們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
“父親,母親,你們且看好吧。”少年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