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襄天還沒亮就裹着一小包行李溜進了停在荀府馬廄旁的馬車裡。這輛車是被用來裝行李的,她便將自己埋在行李中間,只留出一點縫隙用來呼吸。懷裡的小行李裝的多半是些充飢的點心,她的多半行李都拜託給了郭嘉。
雖然荀彧和荀諶看着郭嘉比來潁川時多了一倍的行李表示驚奇,可也沒有細問。
不錯,荀襄這次的大計就是躲進運行李的馬車,偷偷跟着荀彧他們到洛陽去。
這次的計劃難免少不了個幫兇,舍郭嘉其誰?
荀襄又往行李堆裡縮了縮,運行李的馬車比不得坐人的,底板又冷又硬,還有些簡陋。初春還是有些發寒,她真有些後悔沒穿件厚些的衣服。
雖然她出了一身的汗——都是擔驚受怕來的。不管路途中會不會被荀彧兩兄弟發現,荀爽這個做父親的也是早晚會知道的,只求她能如願跟到洛陽去,荀爽縱然是滔天的怒火也燒不着她了。
荀彧等人此去洛陽是爲着拜會名士,還不知要多少時日,唐孚月前被診出喜脈,就只好把她留了下來。不過她這個不受待見的媳婦一個人留在偌大的荀家,荀彧心裡也有些不踏實,將爲人父的心情,荀襄也體會不了,只想着若是荀爽命荀彧把她押回潁川,她就可以留下照顧荀彧等人爲藉口,這個兄長可真是個優質的擋箭牌。
荀襄期待又忐忑的功夫,太陽便升起來了,她已能聽見下人們起來幹活餵馬的動靜。郭嘉跟她說她須在這馬車上老老實實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能出來,藉着天黑荀彧也不好再把她送回來,而一晚上的時間足以她“說服”荀彧了。
要在這顛簸的馬車上老老實實呆一天,聽起來是極容易的,駕車的夥計無須顧及車上的行李,趕得馬車速急也十分不穩,弄得荀襄的腦袋,身子都會時不時撞到行李。況且躲在馬車上不能方便,她也不敢喝水,還不過晌午便已口乾舌燥了。
渾渾噩噩地熬到這天黃昏,荀襄只覺得她已忍到極限,再也壓不住胃裡的翻騰和渾身的不適,扒開壓在身上的行李,想要衝出馬車去。趕車的人一時也未注意,偶然一瞥見車門欲開,車門外還是掛了鎖的,荀襄掙不開,用的力也大了些。趕車人也不趕車了,見馬車停了車門還在劇烈的晃動,還以爲是白日裡見了鬼了。
荀襄雖然沒能忍住,破了功,荀彧滿臉無奈之下也沒有把她趕回去,荀諶也調笑道:“就知你不會乖乖留在家裡。也罷,多個廚娘也好。”荀襄瞪着眼,也自知理虧,嘴裡正乾渴,只好先聽訓,多虧郭嘉貼心地遞上一隻水囊,荀襄接過,只覺得對郭嘉很是愧疚。(忍不住亂入:這是坑隊友啊!)
於是荀襄便真的當起了廚娘。
荀氏在洛陽也有一處房產,地處繁華。荀攸先前來洛陽,正是住在這裡,現在荀襄跟着荀彧他們也搬了進來,久空的宅子裡多了幾分人味兒。
其實荀襄是有自己的小算盤的。她想要吃喝玩遍洛陽,沒有銀子怎麼能行?雖然她自己也隨身攜帶了小金庫,但她深知坐吃山空這個道理,所以纔會順勢應了荀諶的玩笑話,原本聘請廚娘的工錢也就發到了她的口袋裡。加上荀彧有時也會給她一些零花,她每月就有了不少固定收入。郭嘉更絕,閒來無事就會一個人跑到街口去,搭個算命的鋪子,自詡熟知周易八卦,卻不想生意冷清,來的大多都是女客——其中還有不少是藉機問路的。他覺得更加無聊了,這差事僅做了幾天就罷了。
相較起荀襄,郭嘉的荷包實屬乾癟了些。不過荀襄可還記着他在陽翟時還是個少爺,存銀自是少不了,只是很少出手闊綽而已。荀襄趁着每日上街採買之便,拉着郭嘉,兩人立誓聯手吃遍洛陽城。當年他兩人心心念念薈香居就是常去之地,赫赫有名的“十二果酥”更是每逢必點。
薈香居坐落在洛陽城的繁華中心,算是個二層建築羣落,荀襄每次都喜歡跑到二樓靠窗的位置欣賞洛陽的街景,畢竟這等熱鬧與繁華,潁川已多年未有了。這天她拎着一隻蓋布的小菜藍晃了進來,找到她二樓靠窗的固定位置,對着夥計噼裡啪啦報了幾樣菜名,便兀自向窗外探去。郭嘉這兩天又發現了新的去處,成天往對街的一家小藥鋪跑,她也沒得空去視察一番,不知其中又有什麼乾坤。
不多時一樣樣精美的小點心便被端了上來,荀襄不着急吃,先取了一塊黃豆蓉碾碎,再掀開那隻小菜藍,只見裡面放的不是青菜,而是一羣嘰嘰喳喳的小黃雞。
荀襄把碾碎的點心撒在籃子裡,毛茸茸的雞仔們便開始四處啄食。她買這些小雞來可不是當寵物養的,而是用來下蛋的,餵它們一頓好吃的也無妨。
自從來了洛陽,荀襄也是真心的把廚娘這差事用心做了起來。洛陽的米價油價都比潁川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還有肉和青菜的價錢也是隻漲不跌。她知道這兩年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從去年開始鬧得沸沸揚揚的黃巾亂也是因此而起。荀家當然供得起糧食,只是她覺得能減則減,自給自足也是不錯的。她注意到洛陽的宅子裡還有幾口水缸,可以用來養魚。院子裡也有幾圃荒廢,才教荀攸收拾了出來,若是得空還可以種點小菜。
荀襄開始沉醉在自己籌劃的美好生活裡,直到一個婀娜身影走到她身邊,捎來些許香氣。
“小妹妹你也喜歡薰香嗎?”這道聲音真如黃鸝鳴翠,清風彈磬。荀襄聞聲擡起頭來,只見一明豔女子,身着同樣豔麗的海棠色裙裾,黛眉彎彎,脣含笑意望着她,身後還跟了一個侍女。
“我不是小妹妹。”荀襄被這女子驚呆了,她近日來儼然成了薈香居的常客,這女子她也見過幾回,雖非絕色,卻一見難忘,其他客人也頻頻將視線投去。不曾想這女子竟來主動找她搭話,可這“小妹妹”一稱着實令她感到惱火。她分明還有一年就要及笄了!這兩年着實從一個小丫頭長開了變成含苞待放的少女,瞧着女子雖比她大那麼一點,也不至於是“小妹妹”。
“呀,不好意思呀。”明媚女子睜大了眼,忙跟荀襄道歉,“只是看你皮膚那麼嫩,還以爲是個小姑娘呢,是我唐突了。”臉上擺出的誠意倒真不似假的。她又指了指荀襄對面的位置,詢問道:“我可以坐下嗎?”
荀襄只得點點頭,她雖不喜有人打擾,可也不忍拒絕。倒是不明瞭爲何這個官家樣的少女爲何找來了她這個一沒侍從,二沒排場的小角色。
“我姓環,單名一個燕字。你可是喜用丁香呀?”明美少女見荀襄同意她入席,很是高興的樣子,荀襄這才反應過來,人家與她搭話問的不就是薰香之事嗎。
“我姓荀,也是單名,是個襄字。只是習慣用了丁香,就一直用了下去。”對方已自報姓名,荀襄也只好出於禮貌回報了去。薰香還是荀攸那年送她的,味道倒是蠻合適她,已會隨着荀彧的步調用起薰香來。
“你果然姓荀!”環燕像是撿到了什麼驚喜一樣,連聲調都提高了,話尾還捎帶着歡樂。倒是荀襄不解了,難道薰香之人就必姓荀嗎?她分明嗅得出這環燕也是薰香的,味道有些似甘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