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才, 這是河內司馬府上的來信。”荀彧低頭翻着信件,隨手將一封未拆開的竹簡遞與正下筆有神的戲志才,他接過一看, 不出所料, 是司馬府專用的漆封, 他定了定心神, 反而將其放在一旁。
“這是南征袁術的路線圖。”荀彧繼續頭也不擡地遞與戲志才另一封竹簡, 戲志才接過仔細看了看,問道:“這樣行軍,豈不要擔心東方的陶謙軍夾擊?”
荀彧擡起頭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似是不相信這問題出自戲志才之口,道:“劉表將切斷袁術的行軍要道, 加上我軍在前方戰場的兵力, 擊潰袁術不是難事;至於陶謙軍可趁勝機順勢攻上, 所謂兵貴神速。”
“如此……咳咳咳……”戲志才點頭道,隨即卻猛烈咳嗽起來, 忙放下手中竹簡,以手掩口,兩頰都泛起紅來。
“怎麼開春了,你卻病了?”荀彧又擡了一次頭,看了眼日漸消瘦的戲志才。
戲志纔不在意道:“打擾你了, 我去端碗藥。”說罷便起身出了門去, 荀彧也未曾多想, 繼續處理要件。而戲志纔則隨便抓了幾把藥, 待熬好端出來時, 又撞見荀襄一個人掃院子,他想到昨晚曹操的駭舉, 不禁失笑。
衆人眼中看似毫無弱點的英雄曹孟德居然對荀彧的妹妹動心了,這下曹操可有把柄在他手上了。想到此,他不由得哼着小曲兒飄走了。
荀襄打着哈欠揮舞着掃帚,縱使今日豔陽高照,她卻還感覺自己是藏在黑夜中的酒鬼。
……昨天她的確喝了很多酒,根本不顧自己能喝多少,只是潛意識地認爲這樣可以讓她可以忘記曹操,和他的婚事。
結果好像失敗了。她好像還能幻想出曹操穿着喜服的模樣……他穿着喜服來找她,卻不是請她做他的新娘。
“唉。”荀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沉重的酒氣好像激起了地上的塵土——儘管她對曹操的愛戀以這樣的拒絕結束,可她還是忘不掉啊!
她漫不經心地掃着院子,直到曹昂一身石榴紅出現在她眼前,明亮地驚醒她。
“大公子……你今日好喜慶……”荀襄眨巴着眼,她想,她還不至於喝多到記錯事的地步,大婚的不是曹操麼?怎麼曹昂穿起了這明豔的紅色。
曹昂理了理鬢角,一臉清爽地帥氣道:“那日看見這布料覺得很襯你,便買了。今日上身看看如何?”
荀襄一頭霧水:“襯我?”
曹昂不顧她的疑惑,理所當然道:“不如就用這給你做嫁衣吧!我已描好樣子了……糟!忘帶了!下次與你看,你一定喜歡!”說到最後,曹昂有些懊惱,他畫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參考了許多嫁衣的樣子,一邊幻想着荀襄穿上時的模樣,一邊勾勒出來的,完成樣稿之後,他簡直激動地有些不能自持。
荀襄更疑惑了:“嫁衣?我何時說過要嫁人了?”且她地嫁衣爲何是曹昂準備起來了?
這次輪到曹昂無辜了:“我已經跟母親提了,她很是欣慰,說等父親的喜事忙完了,就該辦咱們的了……父親那邊想必也很快就有答覆了!”
荀襄微微長大嘴巴,磕磕巴巴道:“咱……們?”
曹昂低下頭,扶住荀襄的雙肩,面帶溫柔卻聲含擔憂地道:“阿襄……你不會怪我擅作主張吧?我這就準備去找文若先生說,求他把你嫁給我!”
荀襄縱使酒醉頭暈,這下也全明白了!她一把推開曹昂,與他隔開老遠的距離,驚嚇地直視他,道:“大公子莫非是誤會了什麼?阿襄……何時有了要嫁大公子的想法?”
曹昂明顯沒有將這種結果放在他的預料之內,皺着眉委屈道:“可是那日我問你有無意中人……你說那人姓曹……”他想,若是荀襄羞澀,也不該有這樣大的反應,可她那位姓曹的意中人,也只能是他啊!
荀襄完全不記得那日她沉醉在對曹操的幻想時還承認過這惱人的事,當下也不管她是如何腦熱說出了真心話,只先連忙化解了曹昂的誤會:“不是不是,大公子誤會了……阿襄所說的……並不是大公子!”她如何也不會想到,曹昂竟對她起了心思,她還以爲所謂的流言全是虛假的,曹昂喜歡找她聊天,無非是因爲對荀彧的景仰,她從來沒有將“大公子喜愛荀彧先生的妹妹”這件事放在心上,結果可吃了個大教訓!
這話聽得曹昂猶如晴天霹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所沉迷的這一切,不過是他的自作多情!他失聲道:“這不可能!你喜歡的,怎麼能是別人?!這府上姓曹的,分明只有……”曹昂說到此處,卻好像突然被人毒啞了喉嚨!
這府上姓曹的男人,不止有他,還有曹操。
曹昂勉強笑道:“……還是說,阿襄所指的,並不是這府中人?”他以爲荀襄所接觸的,無非就是這府上人了,對他來說,看似最大的威脅好像是與荀襄關係親暱的郭嘉——可郭嘉也有夫人,他實在不覺得荀襄還有理由喜歡上其他異性。
荀襄想承認,可她做不到說謊;若否認,曹昂便知道她喜歡上了他的父親。一時間,她站在那裡,側開頭,兩袖間隱藏着她絞着的雙手,帶着冰涼的汗意。
荀襄的默不作聲令曹昂感到絕望,他被她一下子判了死刑,發配到無底的深淵。他很想質問她,心裡愛的那個人是不是曹操,可他終究沒有那個需要能承受起打擊的勇氣。
曹昂閉着眼睛,仰起頭,微風的觸碰也不能使他的心更平靜些,再平靜些。
他只有離開。火紅的石榴色本是興高采烈地來,如今卻是以宣判死刑的慘敗離去——也許這本就不是戰勝者所穿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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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襄滿腦雜亂地收拾好院子,回房時恰巧遇見在迴廊處堵着她的曹操。
曹操不開口,她就只能眼巴巴地仰頭望着他,眼眸中好似籠罩了一層一戳即破的晶瑩,令曹操不得不覺得心中一陷。
可他還是道:“昂兒已對我說了要辦你們的婚事。”
荀襄雖然料到如此,可她還是忍不住失望了,曹操總歸不會開口說出她想聽的。
她輕聲問:“那,將軍答應了嗎?”沒有一絲慌亂,也沒有一絲不安,事到如今,她內心竟平靜如水,不覺火熱,也不覺冰冷,詢問的,好似不是有關她的人生大事。
曹操心裡沒由來的起了一陣煩躁,他道:“我這就去與文若說,若是他同意……”
荀襄好似就知他會這麼說一般,從容不迫地打斷他:“那將軍自己的意思呢?”
曹操突然就不說話了。
荀襄見曹操一語不發地只盯着她看,一雙深眸雖不見喜怒,可荀襄好像料定了他的答案一般,他的緘默反而給了她自信。
“將軍?”荀襄又喚了曹操一聲,此時她的眼眸中已泛起了笑意,心中更是漣漪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