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多諸侯,各州紛爭不斷,今日他們可以共坐一席飲酒高歌,明日就可兵戎相見。助一個,滅了另一個,化零爲整——二哥,我與你的路,也是殊途同歸罷了。”一夜晚間,月明星稀,荀諶陪荀彧在營帳附近散步消食,兩兄弟近日對彼此的打算都心中有數,今日說到這裡,也該算是提前告別了。
“你果真打算爲袁紹謀得冀州了。”荀彧頷首。
“你我都明知以韓馥的資質,冀州這塊肥肉他是銜不緊的。與其讓遼東的公孫瓚接手,就不如幫袁紹一舉吞併此二人的勢力。”荀諶理了理被夜風吹皺的衣角,聲調極其平穩地道,冀州於他,似如囊中之物。
他又接道:“別說我,以二哥你的思慮,定在我之上。怎麼樣,你也想好了吧?”荀諶心知荀彧對曹操欣賞不已,但他也明白曹操不比袁紹,既無強大的軍隊,更無穩定的地盤。
荀彧輕聲笑道:“你大可以猜猜看。”
荀諶道:“兗州又有黃巾作亂,劉岱不敵,定另有人前去剿亂,曹操怎麼可能放棄這個大好機會?”又道:“不過多數人都認爲他不會從董卓手下再活着回來一次了。”
荀彧呵呵笑道:“做戲而已,又怎麼會回不來呢?”世人皆以爲曹操是個捨生取義的果敢將軍,輕率幾千兵馬獨擊董卓,卻不曾以爲他不過是在做戲而已。做給袁紹看,做給諸侯看,更是做給天下看。自此關東聯軍徹底淪爲一盤散沙,袁紹再也控不得這瓦解的勢力,曹操已在這裡謀得了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另謀出路纔是上上策。
“如今這天下,機會多得是,卻無一不是留給生得一雙慧眼的人。”荀彧感慨。
“殊途同歸,殊途同歸……二哥,我始終無法做到你這點——你的信仰,你堅持的是道路,而我只要一個結果。”荀諶道。
荀彧淡淡回道:“一生只侍一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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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到來並沒有給關東大營激起一點水花,袁紹雖也漫不經心地款待過他與戲志才二人,若是君臣關係,看起來倒也一片和諧。
“並無過人之處。”郭嘉簡評道。
直到曹操軍負傷敗走的消息傳來,纔算打破關東大營的一時寂靜,儘管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荀襄道聽途說得知曹操身中數箭,好在都非傷及要害,現正停留在陳留養傷整兵。
荀彧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定離開關東營的。
所謂董卓已遁,聯軍亦散,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必要留在這裡了,儘管袁紹曾多次請求他留在袁氏大營,可也反駁不了荀彧。
縱使袁紹已得了荀諶幫他佔據冀州的許諾,可仍覺得有些美中不足。至於荀樊也因思慮過多,又是變得虛弱了許多,荀襄只能同情她,趁着留在這裡最後的幾天多做些補品。
除此之外,她也並無他事可做,就連小荀翮都被人搶着照顧,唐孚又添了黎姝作陪,她徹底成了個無用人。
“你們來冀州到底是爲了什麼啊!”荀襄手下攪着麪糊長嘆一聲,不遠處的戲志才正端詳着一顆南瓜,他已是唯一能陪荀襄“玩”的人了——唐孚那裡有黎姝,股拔劍弩張的氣氛總是不可避免;如此她也不敢私下找郭嘉,何況那廝也整天悶在自己房裡睡大覺;而荀彧荀諶就更不用說了,放眼望去,戲志才簡直是“第一大閒人”。
戲志才悠悠地道:“這可是軍事大密,不可說。”
荀襄裝傻道:“你就說唄,你說了我也不一定能懂。”
“呵呵。”戲志才陰森森地一笑,荀襄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彷彿他手上的南瓜是顆人頭。
“不如我們打個賭吧,賭董卓就要死了。”戲志才又恢復正常的神態,端坐起來,一本正經地對荀襄說,可愈是這正經的樣子,愈是讓荀襄認爲他在講笑話。
難道他來冀州就是爲了賭董卓的命?
十天過後,長安傳來董卓身首異處的消息,荀襄聽到時差點沒把自己的手當蘿蔔切了。
董卓就這樣快地死了,還是死於呂布的刀下。
“呂布?!”也許董卓之死還不足以讓荀襄驚訝至此,但卻不能想到董卓的終結者居然是呂布!那個她崇慕的英雄呂布!
“你就當是大義滅親好了!”戲志才摸摸荀襄的頭,而她還手拿菜刀愣神。在世人眼中,呂布與董卓情同父子,卻轉眼間就把董卓斬於馬下,不可不謂令人瞠目結舌。戲志才這樣說也只是替荀襄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
荀襄問道:“那之後呢?”
戲志才答:“這回終於輪到王允得意一番了,朝局不過是換個人來把持,並無什麼區別……李傕郭汜爲首的西涼部隊自是憤然,禍亂難免啊!”
正如先前所預料的,呂布投奔董卓,不過是一時考量,王允給出的誘餌比荀爽的大義要誘人得多,留在董卓身邊再安全,也不比權勢捏在自己手上有保障。斬下董卓的頭顱,只要眨眼的時間,而他和王允爲了這一瞬,卻是下了好大的功夫。
“怎麼樣?”戲志才挑挑眉毛道,“我賭贏了哦!”
荀襄瞪眼,她還是不夠聰明,把戲志才的賭注當作玩笑話,着了他的道了。
“乖乖跟我去陳留吧!”戲志才得意道。當初他就是拿荀襄跟他去陳留爲賭注的,荀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荀襄哼了一聲,道:“我本來就要去陳留,可不是爲了跟你去的!”
戲志才之所以拿這個當賭注也是有原因的,輕易順了荀襄的意願,哪還有什麼賭頭?
畢竟荀彧纔是大家長,他不願意,誰都奈何不了。唐孚帶着荀翮,連同荀襄,都是要被遣回潁川去的,唐孚定是沒有意見的,可荀襄的意見就大了。
“不行不行不行!彧阿兄你以前說過去哪都要帶着我的,父親不在了,他可是把我託付給你管教了,我不跟着你怎麼能行呢?!再說嫂嫂不在你身邊就更沒人照顧你了!”荀襄拉着荀彧的袖子扭來扭去,整潔的袖邊都被攥地皺巴巴的。
荀彧:“……”他皺着眉頭想到,現在只有荀衍一個大兄長在潁川,族中事務又繁多,哪裡能鎮得住荀襄?更別說其他堂兄弟了……
唉!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此去陳留,與之前去洛陽、來冀州都是不一樣的,這次黃巾作亂,他已與曹操規劃好,勢必拿下兗州,到時肯定不能分心照顧她,還不如讓她呆在潁川,就算她安分不下來,有唐孚替他盯着,也不至於闖出什麼大禍來。
“總之你必須跟你嫂嫂回潁川去,沒得商量!”荀彧硬聲道。
這下荀襄只好故技重施了,拿出當年跟着去洛陽使出的相同招數,天助她也,因是荀彧一行人先走,她便趁着唐孚沒醒,先鑽上了戲志才的車。唐孚也沒有想到荀襄這樣鬼靈精,還以爲她去了荀樊房裡一天,到了晚上才發現人不見了,找了半晌又等了半晌,猜到荀襄怕是又偷偷跑路了,又氣又急。
馬車行駛了一天一夜,方到陳留。荀襄藏在馬車裡直兩眼冒金星,誰讓馬車裡除了戲志才,還有郭嘉、陳羣,和黎姝呢!不過她還能默默慶幸,還好陳留離冀州近……不然她就被戲志才害死了!
天正矇矇亮時,就看到曹操帶着新傷跑來迎接荀彧等人,衆人下車後剛寒暄了一句,就聽見一馬車內傳來“咕咚”的聲音,荀襄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從馬車上滾了下來——實在不能怪她出醜,幾乎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動,沒昏過去就是好的了!
“曹某還想道是文若先生帶了一隻小貓呢!”曹操見狀呵呵笑道。
荀襄一隻手搭在車轅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最後這個白眼給曹操,倒也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