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我不想過多細說我們煤業的迅速發展,只能總結爲蓬勃向上,欣欣向榮。冬天將近,看來我們形勢大好。(對不起了,四歪,您想詞兒吧)。
我搬出了破廟,因爲那裡完全成了我們第一個工廠。我租了附近的一個小民房,比破廟好了一點點。
佑生想讓我住更好的,我說我天天蓬頭垢面,黑手高懸,灰衣短衫,癡狂瘋顛,住好的地方毀了人家社區情調,還是自甘下賤,貧民區待着就是了。
每當我說這種話,佑生總低頭不開口許久,如果我不是知道他性情淡然,時常的就不說話了,有可能就以爲他是含淚哽咽不能語。
秋初的一天,佑生在河邊顯得心不在焉,太陽西落時,他說他想好好吃頓晚飯。我推着他在大街上走,想起我那次鄉愁難捱的傍晚,覺得世間幸福不過如此:夕陽西下時,他能和我在一起。
佑生一反常態地選了一家大的飯館,還要了單間雅座,只是沒點賣唱歌妓。他要了壺上品茶水,點了幾個清淡小菜。我本着凡事不問的原則,只品着茶(味道還好),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門簾一挑,進來一個人。着鐵灰色衣衫,修長身材,腰間懸着寶劍。看那人的臉,二十末尾三十出頭的樣子。
好一個冷麪帥哥!雙頰側面如刀削一般,劍眉插向鬢角,雙眼亮如晨星,筆直鼻樑,剛毅薄脣,典型的女性殺手,負心兒郎!
他掃了一眼,象根本沒看見我,只徑直走到佑生前,隔着桌子坐下,對着佑生抱了一下拳。
佑生放在桌上的手沒離桌子地擺了一下,淡淡地說:“程遠圖,程將軍,任雲起。”他說話時,雙眼半閉,誰也沒看,我的解釋就是做賊心虛。
程遠圖瞥了我一眼,手沉重地抱不起拳來。雖然我今天因佑生來沒幹活,我依然穿着我的品牌:雜色粗衣短衫,腰間紮了根帶子,頭上繫了塊黑巾。
我平素飲食不豐,加上幹體力活兒,雖然體態健美,但綁上胸圍也略顯單薄,實在沒有壓人的氣勢。
心中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就先對着程遠圖抱拳微微一笑,清楚地說:“程將軍,你好年輕啊!”一下子就打在了蛇的七寸上!隱約感到佑生一哆嗦。
果然,那程遠圖立刻轉臉向我,冷哼道:“你纔多大,就妄開言如此!”
我放下雙手,右手平放在桌上,左手握拳支在大腿上,身子稍向前傾。依然微笑着說:“說將軍年輕,是因爲將軍讓我想起了我遙遠家鄉的一位年輕的將軍,一千七百年前,以區區五萬之兵打退了一百一十二萬能征慣戰的入侵強敵!他在國家半壁江山盡失而政府軍全軍覆滅之時,領命抗敵。親手締造出一隻不敗之師,領兵之際他年方三十四歲!他與他一幫年輕的夥伴,毫無任何征戰經驗,卻創出了這後來一千七百年,無人能出其右的戰績!名垂青史,爲後代無數青年將領追捧。程將軍可願聞其詳啊?”
程遠圖完全面向我,佑生也睜開了眼睛(你這時候倒醒來了),程遠圖勉強點頭道:“請,(他在想“這哥們叫什麼來着”,這和我一樣嘛!)……”
佑生輕輕道:“雲起,任雲起。”
程遠圖點頭:“請任先生詳述!”
武將對戰爭史例的嚮往和小女孩要聽公主王子童話的癡情實在有一拼!
我點頭一笑,然後變得十分嚴肅:“當年北方帝王苻堅兵力強盛,一統大江北岸無數領土,南方疲軟,只餘一江之險,苟延殘喘。苻堅決意南征,掃平南方,被問到如何對付大江之險,那苻堅叱到:區區天險算什麼,我有百萬大軍,我一聲令下,他們把鞭子扔到江中,就能斷了江水!這就叫投鞭斷流。何等傲慢猖狂。
南方聞得北方要南征,只有一個詞可以描述朝中官員,那就是:心驚膽戰!若你實在要再加上一個詞,那只有是:面無人色!只有一位宰相謝安敢於出言:讓我們將敵人就此斬在馬下!
當時南方軍隊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可謂無兵可調,無軍可遣哪。宰相謝安舉薦了自己的侄子,那位年輕的將軍,謝玄!他就是這個時候領命建立軍隊,開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保家衛國之戰!”
我看向兩人,佑生有聽我說書的經歷,尚保持着淡然的態度,程遠圖已明顯興趣盎然了。
我接着說:“這謝玄也是個人物。他出身名門,容貌俊美,芝蘭玉樹一般。年少之時,喜着鮮衣美服,腰繫荷包汗巾,簡直就是個紈褲小帥哥啊。可就是這位謝玄將軍,僅僅用了6個月的時間,就建立了一隻頑強的精兵:北府兵。初試小戰告捷後,又僅過了8個月,敵人就從東西兩線同時發起了全面進攻。時間不可謂不險哪。
這謝玄將軍的夥伴都是年輕將領,許多出身名門,多才多藝。他的副將桓伊,被譽爲‘笛仙’,只因貌美的他在宮中吹了一曲,引宮人拜倒在塵埃,以爲仙人從空而降。可就是這些年輕人,大敵當前,毫無畏懼!敵兵壓境之時,個個是寧戰死在疆場,也不屈了這一身傲骨!”
我一激動,拍案而起,又開始滿地亂走:
“三阿之戰,敵軍有十幾萬之衆,謝玄將軍只有北府兵3萬,他別無選擇,一個字兒,拼!寧戰死殺場,也不能退縮!率軍只向前衝,硬碰硬,毫無所懼。兩軍混戰一處,北府兵是個個以一敵三,把個敵兵殺得人人暈頭轉向,又是吃驚又是害怕。
轉眼之間,就被打得丟盔棄甲,潰散奔逃。那敵人主將見自己十幾萬軍隊,被一個年紀輕輕的謝玄打得一敗塗地,越想越覺得丟人,憤而自殺!
謝玄手下的一位將領謝琰,是剛纔所說宰相謝安的小兒子,謝玄的小表弟,居然敢親領8000將士挑戰敵人18萬的先鋒!號稱就是我無一生還,也要耗掉你一個零頭!零頭就是八萬之衆,他要以一當十啊!
兩兵相接之時,敵人喪膽哪,說這些人哪兒是打仗啊,這簡直就是在拼命哪!管你什麼騎兵不騎兵,精銳不精銳的,就是天兵,我也不怕!和你死磕到底!一個個唯恐不死在戰場!打得敵軍轉頭就跑!來不及回頭一望。
那另一位將領劉牢之,帶着僅僅5000北府兵夜襲敵營,奇襲主將,一夜斬殺敵軍10員大將,讓敵人五萬駐軍一夜消亡!
到最後決戰之時,謝玄、謝琰和桓伊,率領北府兵和其他兵士7萬左右,就隔着條淝水,與敵軍15萬大軍主力,形成對峙。謝玄的大軍就在山前列陣,軍容嚴整,氣勢逼人。
那號稱要投鞭斷流苻堅遙看喪膽,轉望山上,草木搖動,都似重兵!心一怯,就退兵了。那謝玄揮師一擊,打得苻堅大軍落荒而逃,一路北去,精銳部隊潰不成軍,六十萬民工部衆四散而去。苻堅中箭,回去不久,傷發身亡!
大勝捷報傳來,那宰相謝安只淡淡一句:小兒輩,大破賊!就是一幫小年輕的,大敗了強敵!”
我突然看向程遠圖說:“程將軍,我說你年輕,可是貶意?”他一怔,似有愧意。
我笑了一下,接着說:“人生在世,是真英雄自風liu!不論年長年幼,要的是臨危受命,方顯出身手不凡;要的是錚嶸歲月,才襯得上風骨傲然;要的是強敵當前,才得見以弱勝強;要的是棋逢敵手,才能施手段,行巧計,留千古功章。
如果沒有逆流而上,沒有頂風向前,那還不如放歌江湖,隱居田園,也省得人說我碌碌無能,平庸不堪!
當今韃虜犯境,入我國土,這是多好的良機!不入我境,還則罷了,我想打你還得滿世界去逮你去,今天你到了我的地盤上,你這不是找死嗎!?不打你打誰?我打的就是你呀!此時不打,更待何時!我打死你!(我望空一擊拳)
可恨我雲起生爲一介(佑生輕咳了一下)手無縛雞之力的草民,不能擔當重任,程將軍正當青年,得以立馬橫刀,爲國掃平邊關,護天下蒼生,立不世之功,雲起羨慕不已。
我願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紀念我雲起今日三生有幸,得遇日後聞名天下的程大將軍!不知將軍可否笑納?”我走回桌旁,微笑着拿起茶杯。
程遠圖表情激動,一下子站起來說:“程某方纔不識任先生襟懷,多有得罪。如先生不棄,願與先生兄弟相稱。”
我一抱茶杯:“程大哥。”
他一抱拳:“雲起弟!”我喝了茶,他喊:“上酒來!”
我走回佑生身邊坐下,手似乎無意地碰了他胳膊一下,他又半垂下眼,嘴角上勾,顯出一縷笑容。
程遠圖重坐下,那神情舉動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他的眼睛從腦袋頂上移了下來,鼻子也不象以前那樣只露兩個鼻孔。他一杯酒下肚,還居然會笑了,看着佑生說:“雲起弟的確不一般哪。”
佑生半合着眼,不動聲色地說:“的確如此。”惜字如金的樣子。
哼,咱們有算賬的時候,居然敢偷偷地把我給賣了!現在我還得忙會兒,事沒完呢。
我看着程遠圖說:“程大哥此去邊關,可有自己領建的軍隊?”
他剛露出的笑容消失了,有些陰沉說:“只有接手原定遠將軍的人馬。”
我沉吟着:“恐非長久之計。”他愕然看着我。哼,我暗暗一笑,我還沒完哪。
我接着說:“若想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程大哥大概要有一隻親自建立訓練的軍隊(用別人的人,死了都不知道哪裡砍來的刀)。想當初謝玄將軍能勝強敵,就在於他有一支北府兵!大哥可想知這北府兵強悍的原因?”
他一點頭:“雲起請講。”看看,變成了有禮貌有教養的好同學了吧!
我的手指在桌上輕點:“後人總結說,第一,他招募的是流離失所的北方流民。那些人的家鄉爲北方敵軍所佔,只好有的爲小寇有的爲乞丐。但誰願意這樣飄泊無定,誰不願意打回家鄉?誰不仇恨奪了自己故土的敵人?這就是爲什麼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北府兵能夠如此齊心。”
他不禁點頭:“對呀,現今達虜掠奪我土,流民處處,一樣有兵源哪。”還好,能學習,不是傻孩子。
我又點手:“第二,他有朝中有力的支援。朝廷爲了提供北府兵的兵餉裁減一半官職,餘者奉祿減半。”
他說:“我朝遠不到這種地步。”他看了佑生一眼,接着說:“況且一旦新兵建立,原有軍隊還可裁減調整,有所節餘。”
我又說:“第三是有最好的武器裝備,沒有偷工減料。養兵不必多,精兵強將才是上策。與其有一大堆裝備不好的部隊,不如一支人少卻無堅不摧的鐵軍!”
程遠圖一拍桌子:“好!我就着手建一支隊伍,它的名字就叫鐵軍!雲起,乾一杯!”他一飲而盡,我抿了一口。
他看着我說:“雲起如此深思遠慮,爲何不入朝爲官,報效國家呢?”(因爲我是個女滴!)
我忙擺手:“雲起爲人鄙俗不堪,性情頑劣,若是入朝爲官,朝中無人相助,第一天就被踩死了。”
他噢了一聲:“朝中無人相助麼……”說着看了佑生一眼。佑生垂着眼睛,沒說話,擡手給自己也給我的茶杯中續上了茶水,程遠圖一臉愕然。(我:倒個茶怎麼了,大驚小怪的。)
我腦中忽想起了看過的一個記錄片,就又開口道:“可惜雲起對武器毫無研究,(佑生:你居然還有不懂的地方。)但我家鄉曾介紹過一個減少士兵傷亡的方法,那就是讓士兵穿絲綢的貼身內衣。這樣士兵中了箭矢,絲綢柔軟,可附在箭頭之上,保護了肉體不被箭頭倒鉤所傷,癒合就快了。這絲綢內衣應是極爲好制,不必選用上等絲綢,只下等單色即可。幾十層絲綢可同時裁剪,縫製也簡單。價格應低廉可靠。我若製得此兵士內裝,大哥可有興趣?”
哈,居然有生意可做!
程遠圖大叫:“好主意!雲起儘管去做,你有多少,我要多少!乾杯!”我這下躲不了了,就幹了一杯。佑生擡眼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我好個奸商,有生意才喝酒。
我一但開始,後邊就自然而然了。我們兩個你來我往地喝了酒(他四我一的比例),談興更高。從兵策以主動出擊勝於孤城堅守,到四季之中秋冬最易起戰端(因春夏之時,遊牧民族要追逐草場),等等,等等,講得簡直吐沫星子飛濺,指手劃腳不停。
佑生只在一旁默默飲茶,不怎麼說話。該,今天我得治治你。
喝到我們兩個都覺得屋頂低矮,四周氣悶之時,程遠圖建議我們去外面,接着喝!我慨然應允。我不由分說把一個酒罈子放在佑生懷裡,推了他,一腳高一腳低地和步履輕浮的程遠圖一起,往河邊走去。
明月初上,河水澄靜,輕風襲來,好舒服!我們到了河邊,我從佑生懷裡拿了酒罈子大喝了一口,程遠圖接過去,喝了好幾口。我感覺佑生幾乎斷了氣,沒呼吸了。
我站在佑生身邊,仰望天空,嘆道:“對酒當歌,我來唱一曲。”說着,亮開嗓子唱起了“男兒當自強”:
傲氣傲對萬重浪,熱血好似紅日光,
膽似鐵打,骨如精鋼,
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程遠圖放了酒罈子在地上,走到水邊說:“讓我舞劍助興!”拔劍出鞘,就在月色水邊,隨我的歌聲,舞動長劍。劍寒光閃,他身影矯健。
一曲唱了幾遍,我哈哈大笑,程遠圖還劍入鞘,有點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幾步外停下一抱雙拳:“我程遠圖以往平生摯交僅九王爺一人,今日得遇雲起,方又添一名知己!與雲起相談,心中豁然開朗。我此去關山萬里,必不負雲起之望,創一番業績!我也當時時回想與雲起今日之遇,聊慰孤寂心懷。盼雲起弟有機會能不辭風塵奔波,來邊關與爲兄一敘,共指點塞外風光!”
我也一抱拳:“程大哥此去,就是我朝一代名將橫空出世之時!大哥文韜武略蓋世,豪情萬丈奪人,必從此馳騁沙場,所向無敵!爲國建下不世豐功,贏後代風騷傳頌。我以古人詩句贈大哥:莫愁前程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我雲起定爲大哥趕製士兵護衣,屆時必親去邊關,與大哥相見,再敘歷史,重議河山!雲起在此等候大哥的捷報了!”
“雲起弟!”他激動得滿含熱淚。
“程大哥!”我滿面無敵醉笑。
他幾步上前,我也一步邁出,我們就要互相擁抱……
只覺佑生忽地欠起身,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拉坐在他膝上,雙手一扣,又把我抱在懷裡。程遠圖一把抱空,腳步不穩,一下子趴到地上,他索性一翻身,仰面躺着笑起來。
我也在佑生懷中哈哈笑得前仰後合,他讓我點撥這個傢伙,現在又吃醋成這樣兒,我還沒醋他那幾個哪!
就聽程遠圖在地上胡言亂語:“雲起好風采!明眸皓齒,顧盼含情,可惜不是女子,否則我……一生無憾……”
我止了笑,醉醺醺看向佑生,見他正低頭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神色悲傷,卻依舊似平靜無波。
我忽想起大內高手是他的老師,想來他也曾揮劍月下,身影婆娑吧。想着就閉上眼,頭靠着他的肩膀,把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前心口,慢慢地揉來揉去,聽他緩緩呼出一口氣,雙肩鬆弛下來。
再看他時,那悲傷不再,他的柔和之中有種無法言喻的關懷。
我仗着酒力,忽然非常大膽,擡起手指輕輕地摸過他的眉毛,一邊另一邊,摸過他的鼻樑,摸過他的脣,上邊下邊。我的手指拂過他的鬢角,臉龐,他始終看着我,身子沒有動一下,眼睛半合下來,眼中月光流動……
我睡意漸濃,垂下手臂,依在他的胸前,聽他的心跳,喃喃地說:“佑生,我好想你,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都在想念你……你好遠啊,我貼着你的時候都覺得你太遠……”
他緊緊地抱着我,我睡去,天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