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 1
我一支支地哼着不同的歌曲,從幼兒園的童謠,到黃金老歌,到時下金曲,輪着來.我十有八九記不起歌詞,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調,希望轉移佑生的注意力,減輕他的痛苦。
他不願叫出聲,只死忍着,低低地嗯哼,更讓人難受。
馬在林中奔跑着,我不知東南西北,卻相信冥冥中的指引或他的馬認識歸途,任馬載我們前行。
有個把小時左右,佑生不出聲了,想是昏過去了.這樣也好,少點痛苦.他頭上的汗水滲過我的羊絨衫和棉毛衫,涼涼地溼在我肩頭。我忽然感到我願意好好照顧他保護他,哪怕爲此......
我猛一驚,他是已經妻妾成羣的人了,我根本不應該往那邊去想。 我感到的這股子變態柔情純粹是女性母性天性的表現。 這就是爲什麼護士會嫁給重傷員,女大學生會嫁給殘疾軍人。
如果受了傷就能讓我產生愛情的話,那下回我再碰上個被打得兩條腿都爛了的,癱在那兒起都起不來的主兒,我還不當場就撲上去獻身了? 豈有此理!
是,他那種溫和的語氣和那說不清的堅強勁兒讓我心動,但我相信這是我悲天憫人母儀天下情懷的副產品.不能和兩情相悅的愛情混爲一談。
我枉讀了古今中外關於愛情的種種作品,竟分辯不清友情,親情和愛情的區別嗎? 白讀書了,上大學幹什麼吃的,出來後的工資和工人也沒什麼區別,還晚掙了4年錢......
我正胡思亂想着,馬突然跑到了一條大道上,兩邊是平坦的田地。 我擡頭轉來轉去看着明亮璀璨的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 勺尖的兩顆星聯線指向的就是北極星,是正北方向。 我們此時正背道而馳着。 我不禁說:";最聰明的馬寶寶,我就知道你是神明派來幫我的!(雖是他的馬,沒有機緣,也不會那麼湊巧地在等我們,就算是天上派來的了。)我就叫你路路吧,因爲你比我更知道往哪兒走。";
馬好象很高興,打了一個噴嚏,忽然飛奔起來,我趕緊弓了身子,雙腿用力挾住,全身主動隨着馬的起伏前後擺動着。
佑生無聲無息地趴在我背上,在昏迷中也緊緊環抱着我的腰,大概肌肉僵在那兒,動不了了。星光投在路上的影子裡,他的頭髮向後飄着,如黑色柔和的翅膀。 我竟感到非常充實,覺得我將無所不能,所向披靡!
遠遠的我看到漆黑的村落慢慢退後,隱隱約約的狗叫,我不停馬,任它跑過去。 夜越來越深了,應該是午夜了.我白天睡得夠了,倒也不困。春夜寒涼,可這麼騎着馬,我反而全身微汗。只是摸他的手,卻依舊是冰涼。我是不是得把我的羊毛衫也給他?.....不要啊!良心啊!饒了我吧。
前面漸行漸近了一個大的城鎮,可地形不再平坦,左右丘陵和樹木間隔。雖遮不住前面城鎮的黑影,我也不能象原來似的一覽無餘了。 看路邊一晃而過的牌子,好象叫朗州城。 不管什麼,我都不知道在哪兒。 但是這條大路直直地指向那裡,我不禁對馬路路說:";咱們不能進城的,只能繞道走啊。";馬漸漸慢了下來,真甚人哪,我現在的知己就是這匹馬了。
我不想到了城前再轉彎,怕離城越近,越有可能遇上人。 丘陵樹木雖不是那麼濃密,也是打劫的好場所。我想象如果我是劫匪,定是埋伏在大路左近,所以在這種地形,離路越近越危險。 古龍的越危險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這種理論純粹用不上。 我要是大搖大擺地走這極安全的危險之路而被劫了,劫匪一定說我是個傻冒,而我則不得不苟同他的看法。
我就當一回劫匪,從林中走。
我縱馬走入了黑漆漆的樹林,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樹林,但前邊那種浪漫灑脫的情懷不再,有的是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我讓馬自己走着,但卻高度緊張,不是爲了認路,而是聆聽各方的聲音。
樹枝樹葉嘩啦嘩啦,細小的動物腳步,若有若無的風聲......不知過了多久,等等,有人輕輕地咳了一聲。 又沒聲了。我多希望那是一個幻覺,但我知道那不是。 我的心真的在嗓子這兒跳啊,過去讀到這樣的句子就喊臭,現在知道自古常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跳還在肚子裡跳嗎,這就和1加1等於2一樣,沒法用別的方式來表達的。陳景潤說解了1加1等於2的死格,不知道那該等於幾了......
佑生動了一下,嘿,你別的時候醒過來成不成?莫菲法則真準-最糟的機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騰出一隻手,探過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脣處,輕輕按在那裡。他的脣柔軟有些涼意,他抖了一下。
馬突然噴嚏一聲,我幾乎當場心臟病發作,昏過去。 (我原來心臟很健康,但過去的24小時我經常覺得我的心臟在亂跳,所以自我診斷是即興心臟病。)完了,我們被發現了。果然,四處一靜,接着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遠處響起。 我放下手,得,不用擔心他出聲了,馬把我們大家的聲全出了。
現在唯一的好處是敵暗我也暗。 雖然我方只一人,不,兩個,不,一個不會武功和一個傷兵,事實上等於零,但對方並不知道。馬又一噴嚏,好,還怕他們找不到咱們,我剛纔還把你當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沒聽見任何馬的聲音,好,他們是步兵,低級兵種,咱們是騎兵,高他們一等。只要我們衝出去就行,他們追不上的.幸虧,沒走大道,被他們悶住就不行了。
前面林子變稀薄了,腳步聲和人聲漸漸移到我們前方。 成敗在此一舉了!
他的手忽然到我胸前,我小聲說:";幹嘛,襲胸麼?";
他摸索着揹帶,說:";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開他的手:";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外,還會什麼?";我還指望着您是個身懷絕藝的大俠哪,此時擡手一揮,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
他的語氣裡頭一次出現惱怒之意:";別玩笑了";。
我嚴肅地說:";佑生,你答應我。";
他說:";什麼? 你讓我下來啊!";
我說:";我們如果逃出這裡......";
他說:";你講,我答應你。";
我接着說:";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他沒出聲,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見綽約人影。 我解開綁住我倆大腿的羊絨圍巾,對他小聲說: ";抱緊了,別害怕!";然後我奮力一踢馬肚子,同時竭盡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發出了一聲非人的長綿的恐怖怪叫,聲達九霄,氣貫環宇,宛如張飛在世,夜叉重臨。 遠處烏鴉啊啊飛起。轉眼之間,馬頭已到了正擋路的兩三個人面前,黑暗裡刀光閃起,我尖聲大叫:";厲鬼在此,拿命來!"; 把手中的羊絨圍巾向他們面上拂去。一人大啊了一聲,跌坐在地,另一人掉頭就跑,還一個我沒看清楚,馬就載着我們一躍而過。
我們衝出了林子,於是,再一次,人聲漸遠。我回頭,城鎮已在後方,前面雖然無路,小丘起伏,但視野還算開闊。
我鬆了一口氣,仰望星空,嘆道:";謝謝,可下回能不能別讓我再看見刀子了?";我拍拍馬:";好樣的,比我聰明。知道什麼時候打噴嚏,誘敵出動,好計策!";我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說:";剛纔我的那聲怪叫,以後別告訴別人,你就不用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