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次日傍晚,天空中的晚霞幾竟散去,整個天幕似被渡上了層淡紫,氤氳弱弱中散漫天際。此時的夕陽尚未垂落,於地平線上幽幽地劃了道淡弧,殘照不衰,一如雋煙女子破碎的胭脂。
硃紅色的宮門於此時的天空下鮮豔又頹敗,冰冷卻又蕭瑟。承歡立在宮門外,靜靜地聽着從背後傳來的吱吱的合門聲。她的內心一點一點的發顫,忍不住的握緊了手指。在最後一瞬頭也不回地向前邁了一步,只是一瞬卻又艱澀的迴轉過身,幾乎是同時,硃紅色的門在她的面前緩緩而合,透過最後一道縫隙,仍可見遠處那一抹遙遙而望的白色的身影。
離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失去了就……終究的失去了。初冬的風冷冷的刮過,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她的喉嚨間酸澀的發顫,眼裡卻是一片乾涸。
天色開始變暗,四周空曠的一個人也無。承歡擡眸掃視了一圈,隨即便再也無力的坐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冷風簌簌而過,她墨玉般的髮絲被風吹散,眼睫顫動了一下便一如冬日裡瀕臨死亡的鳳蝶再無力抖動。
只是此時的她卻沒有留意到有一個身影在遠處早已停頓了良久。直至此時見她仍舊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他微微一頓,便再也按耐不住的朝她走去……
她褶皺的衣襬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散開一片,不知何時,隨着腳步聲的靠近,直至眼前停留着一片晃動着的扉綠色的衣襬,她才失神的擡起頭來。
她的面色慘白一如透明的白雪,再看到眼前人時,她的嘴角不自覺的向上勾了勾,蠕動着嘴脣卻又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半響才嘟噥了一句:“城哥哥你來啦?我……”
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心疼。
“我又偷偷的跑了出來都沒和你說……”
“好了”他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向她伸過去了一隻手,“走吧!……你看,天黑了別人都知道回家,我那天等你……”,他扯了扯嘴角,“只有你……永遠認不清回家的路。”
……
天色不覺間已暗了下來,承歡再乘上馬車後便縮在拐角裡沉沉睡去。不過,爲什麼仙城會出現在這裡,甚至連馬車都早已備好,她雖然有些疑惑,但他既然沒有說,她自然也不會多問。
馬車儘量平穩,但時而還會有些顛簸,見她一聲不吭地將頭靠在一邊便倒頭睡去,他輕嘆一聲隨即移至她的身邊坐下,將她的頭小心的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在宮門外等了好幾日,雖然是笨辦法但也是最爲有效的。那日回去在看到她遺落的那張紙條後他已明白的差不多了。皇上受傷,幾日來朝堂的氣氛怪異,想必與之都脫不了干係!
他知道她必不會受傷,但內心還是莫名的焦急,本打算於今日夜探王宮。不過,幸好……他將目光移至她的身上,靠的如此之近,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白梅香。那樣的若有若無,那樣的絲絲縷縷,那樣的……扣人心。或許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改變了,即使他曾經不想承認,但如今,經過這件事……
他的手顫了顫,微微擡起,修長的手指輕拂過她的額際,撩起她的碎髮,如墨玉般細膩,似綢緞般柔滑,從他的指縫間滑下……留有淡淡的餘溫。
等兩人回到林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承歡依舊昏睡,仙城在下了馬車後略一猶豫便伸手將她抱入懷裡,徑直向她所居住的暖閣走去!
一輪彎月輕輟在天幕裡,如白玉般的溫潤初華,她的眉心稍稍一皺片刻又舒展開來。
在她迷濛中睜開眼的一霎那,映入眼底的便是那一雙一如以往的碧藍色瞳眸,不過又好像有些不一樣,那清冷的初華下掩藏不住的已是滿滿的溫柔。這樣的溫柔……她有些怔住。而此時她才發現他的手竟如此親暱的將自己抱在懷裡!
承歡動了動,在意識到這點之後,她的瞳孔倏地放大,“城哥哥你?”她的聲音因過於驚訝而顯得有些結結巴巴。
仙城低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勾,“你睡得太死了!怎麼也喊不醒,不然難道將你一個人丟在車上?”
“唔~~!”承歡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什麼時候變那麼好心了!她暗暗腹誹了一句,隨即狡黠的往他懷裡鑽了鑽,“好舒服,記得待會給我蓋上被子哦!”
夜色下,院內的華燈透着橘紅色的光,在風中搖曳生姿。遠遠的望去,夜色下的霜華漸漸冷凝,似沾染了霜露的衣襬淺薄濃淡……一如春色……
幾日後的安陵,上空竟白茫茫的飄起了雪花,雪花如絨絮一點一點的落下,早晨還只是細雪,到傍晚時分卻已是漫天的鵝毛大雪。天空昏沉黯淡,擡眼望去已是一天一地漫野素白!
北風肅殺,天氣異常寒冷,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來得要早,今年的雪比往年來得要大。
從王宮裡剛剛趕回來的仙城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秦南王長子秦殷於兩日前受邀前來安陵,恭賀他的小侄子也就是他的親妹妹當今皇后的嫡子誕辰一週歲宮廷舉行的夜宴!這本是件稀鬆平常之事,但在宴會散後秦殷竟在寢宮內突然暴病身亡。
當今皇后與秦殷自小感情甚篤,在得知此事後悲傷過度已暈厥了好幾次。皇上大驚之下已派人徹查此事,但如今最重要的是,消息已傳至秦南王府!
秦殷乃秦南王最爲疼愛的長子,如今爲及此事極有可能揮軍北上!今早已有侍衛快馬加鞭呈上秦南王在封地上擬定的“責君令”。公然責君,況已有調兵之跡,朝堂聞之頓時一片紛亂,眼看戰爭一觸即發,朝中之臣更是人人自危……
……外面的雪下得愈發的狂亂了,承歡失神的朝窗外看去,一時思緒紛雜,說不清的感覺一齊涌向喉頭。
她緊了緊自己的衣袖,轉身朝仙城的方向望去,“安陵,要變天了對不對……”一句話還未說完,她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似被渡了層朦朧的霧色,此時仙城卻已走至她的眼前,並不發話,只是認真的盯着她,半響,卻忽然嘆了口氣,將她身上的狐裘向上扯了扯,一時竟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
“此時北方的雪早已是漫天紛飛,雪山連綿,冰肅,一眼望不到頭……”
她猛然一顫,看着他,卻倏地睜大了眼!
他的聲音清冷依舊,在她的耳際一字一句,“帳寒輕暖,這裡的一切又與我何干?拿不起,不如放下。北方的生命比這裡來的狂野,承歡,父親已來信,你要不要同我一同離去?”
她一時震驚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拿不起,爲何不放下……爲何放不下?”他竟然都知道了?他……
他的眼神裡分明有着期待,雖然明知結果,但在看到她釋然的點頭後,他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
“明日一早我們便起程,你收拾一下吧!”在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轉身跨出了門檻,在一瞬間卻又轉過了頭來,“不用擔心,既然是他自己設計的,他必然已早有對策……”
他,他是誰?信哥哥嗎?仙城……都知道了?他望着她的眼神泛着琉璃般的光彩。她望着他的方向,怔怔出神,只是咬了咬脣便默然垂手。
窗外天色已暗,沉沉暮色無月影浮動,蕭瑟冰冷中一如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