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此時的建業，一連下了幾日的大雨。皇宮深處的梔子花一瓣兩瓣的遍浸雨水的潤澤，地上早已是覆了層白色的花瓣，殘碎零落，溼染了一地……腳步踏過潤澤的青石板路，縫隙裡的青苔已有向外蔓延的跡象。
今日一早連日以來的大雨終於停了下來，陰霾的天空開始變得晴朗，陽光絲絲縷縷地穿透浮雲灑射了一地。
衆位官員在上早朝路過昭陽殿前的梔子花林時都忍不住駐足觀望，直感嘆於眼前如此不真實婉轉的悽豔！但也只是片刻，他們又似被現實給拉了回來，又急忙快步地朝昭陽殿走去……
年輕的帝王高高坐於皇位之上，眼前一簾十二釧白玉珠輕微的晃盪，遮住了他俊美的容顏，卻也遮住了此時他那不爲人知的表情。
朝堂之上的氣氛已顯得凝重，早有使者來報，如今北方邊境屢遭劫掠，百姓已是死傷慘重！不過，大家的目光似乎都停留在了林觴守衛不利一事上。
而正在此時太尉李斯卻又上前覲言，“啓稟皇上，林觴將軍與衛衝以前乃是摯友，這是衆人皆知的，如今難免不會投敵叛國。再者而言，如今北方騷亂不止，林將軍抵抗不力也是事實，此時也極有可能是林觴故意疏忽而爲之。辰汐野心極大，還望皇上多慎重考慮。”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不過立馬也有不少大臣不失時機的開始連聲附和，直把在外戍邊的林觴說的一無是處！
年輕的帝王倒沒什麼反應，只是異常清冷的坐於御座之上，俯視着殿下的一切。
在李斯剛開口時，一旁的崔延一張臉立馬就冷了下來。幾次想要開口卻又都被陳子默的眼神給制止住了。不過在聽到史中書的一句“應當立馬下旨將林觴等人押解回朝！”時，便再也忍受不了的立馬怒瞪了他一眼。
“莫隨意在此挑撥離間！”他的眼神似要噴出火來，“林將軍一向忠心爲國，常年征戰沙場，倒是你們這些人，別國入侵時你們都做過些什麼？”
“崔將軍你……！”史中書一張臉立馬憋得通紅，“崔將軍你如此說來，難道說不親自前去前線的都是無用之人？那滿朝文武暫且不說，你將皇上置於何地？”
聞言，只見皇上神色一斂。
崔延一時氣急敗壞的怒喝，“你這是強詞奪理！……”
“夠了，都給朕閉嘴！”皇上身子微微一動，顯然有些不悅。隨即將目光轉向了至此尚未發一言的丞相何曾身上，“何愛卿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此人一向剛正不阿，說起話來也在朝中頗有威信。聽皇上如此一問，因此衆人一時間都將目光投向了他。
何曾似思索了片刻，這纔不慌不忙的開口，“林將軍英勇善戰，這些年來更是南征北戰爲我獨孤立下無數軍功。若貿然將他押解回朝定是不合適的。但以這些天邊境情況來看，怕他若真有投城之心恐也對我獨孤是極其不利的。”
“那依你之見呢？”皇上的臉色有了些微的緩和。
只見何曾上前一步跪拜在地，“依臣之見，不若以吾皇念及林將軍守軍之勞，特招回朝！再派遣其他將軍以去戍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種方法可謂中庸，衆朝臣一時倒也無人提出異議。
皇上思忖片刻，“如此也好，那暫且就依何愛卿所說的辦吧。”
“只是……”皇上輕舒修指扣了扣白玉案几，一聲聲清脆又略帶回環的聲響空嘮嘮地迴盪於這大殿之上，“這守邊將軍該由誰前去呢？”
大殿之上一時寂靜無聲，衆人皆知這北方生活極其艱苦，再加上如今辰汐的肆意劫掠，連林將軍都落得一個抵抗不利的罪名，還有誰願意前往？
片刻過後卻只聽咚的一聲響，崔延已經跪了下來，“請皇上准許臣領兵前去戍邊，臣定會竭盡全力保衛好我獨孤江山！”他磕了一個響頭，聲音朗朗而起，“決不讓辰汐有半分可趁之機！”
此言一出衆人皆不由地投來讚許的神色。
御座之上的皇上沉吟了片刻，隨即眼前卻變得有些意味不明。“崔將軍愛國之心，實令朕深感欣慰。但考慮到崔將軍剛與公主完婚實不宜就此戍邊，況你掌管全城的守衛一時也不是那麼好交接的。不若，”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弧線，“就由胡將軍領軍前去戍邊好了！”
此言一出衆人雖譁然但卻都是緘口不言，那胡烈雖有幾百個不情願，但一時別無他法，只得硬着頭皮跪了下來，“臣遵旨，叩謝皇上聖恩。”
一時下了朝之後，衆位官員紛紛離去，陳子默趁機一把將崔延拉到一邊。
“今日你太沖動了！”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憂色。
崔延倒是一個字也沒反駁，半響才幽幽的嘆了口氣，“皇上怎麼派胡烈前往？胡烈此人生性驕惰，又心胸狹隘，只怕……”
“崔延！”陳子默皺了皺眉，“有些時候你不必那麼固執，那樣對你沒有好處！”
崔延擡起頭來盯着他，只是突然間又有些莫名的酸澀，“大哥……”他的眼前似被這連日以來的雨籠上了層薄霧，“小雨還在北方，如今的朝堂，我真不能讓她回來……我們三人，只要留她一個人好好地活着我也就滿足了……”
陳子默一怔，記憶裡的那張天真爛漫的笑臉……
原來並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有絲毫的暗淡……那樣的音容笑貌，猶如昨日……
他擡頭望向了湛藍的天空，浮雲絲絲飄搖，如煙霧般籠上了他的心頭。陽光透明，半遮於浮雲中……一時間寂靜無聲，倆人擡頭望向遠方的天幕，無聲無息。
沒過幾日胡烈就率領一萬大軍，出了安陵城門便浩浩蕩蕩地往北方與辰汐的交界地而去。
而此時仍在戍邊的承歡等人卻根本不知朝廷裡這些悄然涌動的暗流，每天依舊重複着簡單而又平淡的生活。自從將山區百姓暫時安置在一起加強守衛之後，辰汐便再沒有騎兵前來騷擾了。
但爲了以防萬一，林觴在邊防區還是絲毫不敢懈怠。
今日的天氣格外的明媚，朝陽初升時分承歡就早早的起來了。不過今日她的心情顯然不怎麼好，從剛踏出帳篷開始就黑着一張臉，還不時的伸手揉搓着自己的臉皮。
看着她這副哀怨的表情，不遠處剛剛從林觴帳中商量完事情出來的仙城略一挑眉便朝她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撫了撫自己的眉眼，此時她的眼裡分明流瀉出一抹“我很倒黴，別惹我！”這幾個大字！而且，她還很怪異地將自己的半張臉給遮了起來。
“不熱嗎？還不把衣服給放下來。”
“不要，就不放！”她向後退了兩步，只是一時間秀眉一皺，又慌忙伸出手在自己的臉上亂揉，“唔~~好難受啊，好……癢”
仙城蹙了蹙眉，幾步便跨到了她的跟前，“怎麼了？讓我看看”
他一隻手箍住她的肩，另一隻手將她捂住臉的不安分的手給扯了下來。一時間她驚得怪叫了一聲便慌忙側過了臉去，只是那一瞬他還是清晰地看見了眼前女子白玉般的左臉上印有好幾塊紅色的大斑點，由於被長時間的搓揉，現在她的小半張臉都已經微微腫了起來！
仙城瞬間倒抽了一口氣，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給掰了過來，“這是怎麼搞的？”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心疼，修長的指尖已經撫了上去。
承歡霎時哎了一聲。
他的手指一頓，“弄痛你了？”
她衝他眨了下眼，“不是，是臉上好熱呀，城哥哥你的手涼涼地碰上去好舒服。”
“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我，我……”承歡支支吾吾地，看着他明顯不善的面孔，她一咬牙，“是蚊子咬的！”她一邊說着一邊又要伸手去抓，卻猝不及防地被仙城一把箍住了手腕。
“還抓，你真想毀容？”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那蚊子呢，逃了？”
“怎麼可能！”承歡一聽立馬得意地笑了起來，“當然是被我給拍死了，敢咬我？哼……”
他的嘴角幾不可見的勾了勾，頓了一會，“我去給你找些草藥敷在臉上，只是……別再抓了，畢竟是女孩子，臉上留了疤會……”
“會怎麼樣？”
“嫁不出去……”他笑得雲淡風情，碧藍色的瞳眸一如天幕下最輕柔的雲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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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夏季中最爲悶熱的酷暑時節，尤其是在下了幾日的暴雨之後，烈日變得更加的毒烈。當空照下時，一路上無風，大地似火爐般地由下而上蒸騰出最爲炎熱的暑氣。
一對從南向北浩浩蕩蕩行進的大軍此時顯然是忍受不了如此炙熱的天氣，於半途中再次停下來稍作休息。這已經是這一天中主將下令的第二十一次整頓休息了！
只見士兵早已將鎧甲等裝備物脫了下來，渾身懶散的東倒西歪。
此軍正是奉獨孤信之命前去替換林觴戍邊的軍隊，現在行軍尚未到一半的路程。
本就對此次奉命前去戍邊極其不滿的胡烈，面對這如此炎熱的天氣一時間更是滿肚的怨懟。
“皇上真是私心！同是守城大將，爲何就將這破差事推到我頭上？崔延不就是憑藉着駙……”剛坐在樹蔭下胡烈就滿腹牢騷地罵了出來。
“將軍快喝口水解解署吧。”行軍副將甫安慌忙打斷了胡烈接下來的話，隨即摒退了左右士兵這才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將軍當心禍從口出”
胡烈立馬嗤了一聲，“你怕什麼，這話難道是你說的不成？”
甫安臉色微變，“我這不是怕給將軍惹麻煩嘛，不過……”他又似感慨般的嘆了口氣，“如此酷暑，誰不想呆在家裡溫香暖玉在懷？”
這麼一說，胡烈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了。
甫安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見眼前的大將軍明顯被那句話擊中要害，不由暗暗嘲諷的瞟了他一眼。看來胡烈任性驕惰好色果真是到了骨子裡！
見機不可失，他立馬上前獻了一計，“胡將軍，前方轉過這座山林便是國土極爲富饒的康都，將軍何不在那安歇整頓幾日？”他俯身在胡烈耳邊放低了聲音，調侃般的吐出了幾個字，“聽說那裡可是盛產美女的很！”
“果真？”胡烈一聽眼睛頓時發光，不過立馬又似想到了什麼，他又有些不快的埋怨道：“可惜時日太過倉促啊！”
“不防不防，”甫安挑脣一笑，“皇上的意思不過是想將林觴等人押解回安陵，至於將軍你何時到達又有何礙？不如先派人前往邊防宣讀皇上聖旨，將軍你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這……”胡烈有些猶豫，“這可行嗎，會不會出什麼事？”
“怎麼會呢？此事天知地知，”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胡烈一眼，“你知，我知！”
胡烈一聽立馬大笑起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甫安，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有這一手。不過，你說這該派誰前往呢？”
甫安不慌不忙地做了個揖，“將軍要是信得過在下，不如就將這一任務交給在下完成吧。怎麼說我也是此次奉命前往的副將，更不容易泄漏纔是。”
胡烈一聽立馬眉開眼笑地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好！本將軍就將這一任務交給你了，你可不能給我出什麼簍子！”
“那是自然，小的還指望着跟着將軍您升官發財呢！”
“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有前途！”
甫安一垂首，嘴角幾不可見地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那將軍可否允許我多帶些士兵前去？”
“廢話，難不成你讓老子一邊逍遙還一邊看着這些人不成？”
“小的明白……”甫安嘴角邊勾起的弧度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