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凌曉就換上了三爺的那一身生日禮物,坐車去了三爺的宅邸致謝,沒想到卻在書房正巧遇上才與三爺商量完事宜的周宣華。
周宣華瞥了一眼身穿月白色旗袍的凌曉,又看了看垂頭品茗的三爺,笑得意味深長:“如何,這身衣服還喜歡麼?”
“自然是喜歡的。”凌曉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不由得想起昨晚傑諾特說的那番話,對上週宣華的眼神更覺得滿身的不自在,
眼見凌曉的目光從坦然變得遊移,周宣華更是興致盎然,剛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聽到了三爺的一聲輕咳。
頓時,想起自己書房裡那一堆亟待處理的事物,本就勸誡自己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插手爲妙的周宣華立即住了嘴,討好地看了看三爺,然後被他那似笑非笑中隱含警告的目光刺得連忙轉換了表情:“那麼,三爺,我就先退下了。”
“去吧。”三爺淡聲回答,看着周宣華退出書房,這纔將目光移向凌曉,眼眸微微柔和下來,顯然非常喜歡她這一身的打扮。
“周哥是不是戀愛了?感覺他整個人都奇奇怪怪的,還會教傑諾特一些男女間亂七八糟的事情。”凌曉抱怨着,主動走到三爺的榻邊,偎着他坐下,目光掃過三爺腰間那出自她手、似乎從不離身的荷包,心中微動。
“戀愛?”三爺微怔,隨即好笑地點了點頭,“的確,他也的確該找個女人了,省得整天自己像個女人一樣,打聽別人的私事。”
聽着三爺的語氣,似乎周宣華並未有什麼交往過密的女性,覺得自己大概是猜錯了的凌曉便也不在意地將這個話題略了過去。
“昨晚玩得如何?”三爺輕笑着回答,擡手將凌曉鬢角的一縷碎髮勾到耳後。
“還算是不錯,起碼沒有出什麼大差錯。”凌曉其實並不喜歡那樣的party,也從未在三爺面前掩飾過。仰着臉任由三爺的手指沿着耳廓劃過面頰,最終虛虛拂過嘴角,凌曉笑道,“謝三爺的禮物。”
“這算什麼禮物。”三爺輕哂,“不過就是一件衣服罷了,估計連那些人送你禮物的零頭還不夠呢吧?”
凌曉心裡一緊,連忙挽住他的手臂,撒嬌道:“單是要看送禮的人是誰呢!若是三爺送的,就算是一張廢紙,在我眼裡也是最喜歡的呢!”
“少來,若是我當真送你這玩意,還不知道你這小丫頭在心裡怎麼腹誹我呢。”三爺笑着點了點凌曉的眉心,雖然語帶斥責,卻根本沒有生氣的意思。即使明知道凌曉這純粹是在拍馬屁討他歡心,但是被區別對待了的三爺仍舊頗感愉悅。
“我哪裡敢腹誹三爺您啊……”凌曉撅了撅嘴,反駁道,隨即臉色一正,“這次來,除了道謝以外,也有些事情想讓三爺您幫着拿主意呢……”
“哦?是什麼?”三爺頗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就是……那些禮物。”凌曉遲疑道,微微蹙着眉,“有些東西太珍貴了,我約莫着收下的話着實有些燙手,三爺您看……?”
三爺稍稍眯了眯眼睛:“若是他們送,你便拿着就是,都是些馬屁精,他們吃不了虧的!”
“我自然知道他們都是精明的,所以纔不敢收。”凌曉有些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三爺的神色,發現他臉色淡淡的,看不清喜怒——一般而言,這就說明他心裡有些着惱了,“我一個小丫頭,自然是沒什麼利益給他們的,他們送那些禮物,也都是看在三爺的面上,勢必想要通過我從三爺您身上找回來,我怕我收了不該收的,到時候給三爺您添麻煩……”
凌曉的語氣真摯,也着實是在爲對方着想,令人挑不出錯處,三爺原本應當是喜歡凌曉這般識時務、知進退的,但是如今這番話聽在耳裡卻頗爲不順,連心裡也有些煩悶。
“那些傢伙我還沒放在眼裡過,需要注意的我自然會提醒你,不說的,你也不用瞎操心。”三爺有些冷淡地回答,眼神也暗沉了下來,“真不知你一天到晚爲何如此小心翼翼,難不成還覺得我護不住你,或是轉手就會丟開麼?”
凌曉愕然,完全不明白自己本應妥帖的話爲何會引出三爺如此的責備。即使三爺的語氣尚算溫和,但是聽在凌曉耳裡卻仍舊令她心驚肉跳、忐忑不已。
凌曉的腦子飛速轉着,思考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難道是因爲她的話語中透露了不信任三爺的訊息,讓三爺覺得自己被看低了?但是經常教育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人就是三爺,教她小心謹慎不能留給別人任何的小辮子的人也是三爺,她不過是學以致用,又有哪裡不對呢?
凌曉在這邊絞盡腦汁,那廂三爺看出她鎮靜中隱藏的不安,終究還是首先軟了下來,暗惱自己實在是遷怒,明明是自己這一段時間總是有些奇怪的念頭,卻將這些念頭帶來的煩躁發泄在了一無所知的凌曉身上。
——有時候,正是因爲一無所知,才更爲惱人。
“行了,我只是讓你凡是不要想太多,就算是天塌下來,也總有我在這裡幫你撐着,小姑娘家家的,輕輕鬆鬆的就好了。”三爺緩和了語氣,將凌曉摟進懷裡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既然三爺先示了好,凌曉就算心裡再驚疑不定也必然不能表現出來,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蹭着三爺點了點頭,甜甜地應了一聲,便是將這件事情從表面上揭過了。
至於雙方心裡真正是怎麼想的,那便沒有人會知道了。
也不知是三爺愧疚自己剛剛發了無名火,亦或者是早已準備好了,當兩人之間的關係恢復先前的融洽之後,三爺便領着凌曉到了後花園,要給她看一件有趣兒的東西。
這件東西,是一隻雪白的海東青。
海東青向來珍貴,極難以捕捉馴養,從古以來一直都是外族朝奉中原王朝的名貴貢品,被認爲是萬鷹之神。由鐵鏈拴在三爺後花園裡的這一隻海東青並不算大,只有鵲兒大小,卻雙目炯炯,指爪銳利,羽毛毫無雜色,一看就並非凡品。
見凌曉瞪大了雙眼,紅脣微啓着看得入迷,三爺輕笑了一聲:“這是下面的人剛送來的,海東青向來以純色爲上品,這隻‘玉爪’更是出色,倘若你喜歡,那便拿回去玩吧。”
“送給我?”凌曉驚訝地看向三爺,她自然是對於這隻海東青喜歡得緊,但是這麼珍貴的東西輕描淡寫就送給她了,凌曉實在是覺得有些燙手。
“就當做是生日禮物吧。”三爺笑道,“你十五歲齊笄,我卻只送你一身衣服,未免也有些太說不過去了。”言罷,三爺頓了頓,低聲感慨,“十五歲了,說起來,也算是大姑娘了……”
凌曉並未注意到三爺最後那一句,滿腹心神都放在了那隻海東青身上。一番天人交戰之後,凌曉最終還是沒有抵得過對這隻海東青的喜愛,渴求地望着三爺:“真的能給我麼?那我就多謝三爺了!”
見凌曉顯而易見的雀躍,三爺的心情也愉快了起來,笑着撫了撫她的頭髮,示意凌曉與他一樣帶上能包裹住小臂的厚皮手套,以防海東青銳利的爪子抓破衣服、刺入肌膚。
海東青越名貴,就越兇猛、有靈氣,且異常驕傲。它分得清誰纔是能對它造成威脅的,誰又是值得它順服的,於是,當凌曉伸手打算觸碰的時候,在三爺手裡明明很乖巧的海東青卻突然發難,一聲啼鳴,銳利的鳥喙便向凌曉啄來。
凌曉大驚,連忙想躲,卻根本躲不開爆發力極強的海東青,就當凌曉以爲自己身上要開個口子的時候,卻發現三爺已然擡手擋在了她的面前,徒手抓住了那凌厲的鳥喙。
鐵鏽的味道瀰漫開來,讓凌曉呆滯了一瞬,更是激起了海東青的野性。三爺眸光一厲,淡聲讓凌曉退開,另一隻手抓住了海東青揚起的雙翼。
凌曉後退了數步,震驚地看着三爺帶着淡然鎮定的表情,雙手卻毫不容情地折起海東青的雙翼。鳥兒最怕的就是翅膀受損,它們是屬於天空的,一旦沒有了翅膀,便不可能存活下去,更不用說像海東青這樣天空中的王者。
海東青的叫聲從高亢變得淒厲,努力掙扎着想要從三爺的手裡逃脫,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那雙修長白皙宛若藝術品的手的挾制。
雪白的翎羽紛飛,當海東青的力氣逐漸耗盡,連掙扎都變得有氣無力的時候,三爺才鬆開了手,將那隻幾乎垂死的海東青扔到了地上,淡聲說了句“畜生”。
海東青原本銳利的眼神變得有些渙散,白色的羽毛凌亂,染上了塵土和血跡,再也不復方纔的光鮮亮麗,只有微微起伏的身體還昭示了它仍舊活着,卻連動一動的氣力也沒有了。
凌曉呆看着這一幕,完全沒有想到三爺能夠掛着清淺的笑容,用着如此從容優雅的動作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她才猛地反應過來,連忙捧起三爺先前抓住鳥喙的手:“您受傷了?!”
三爺輕笑了一下,滿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被銳利的鳥喙劃了一大道口子的手心,說了句“無礙”後便揚聲叫了人。
早已聽到動靜、卻不敢擅自接近的傭人們立即圍了過來,被三爺指揮着將海東青提下去治療,而消毒、止血的藥物和繃帶也被送到了凌曉的手邊。
凌曉二話不說,連忙拉着三爺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半跪在他身邊,手法嫺熟地開始爲三爺包紮。當傷口處理完畢後,凌曉一直提着的心才勉強放下。
——倘若因爲她而讓三爺受損,那她的罪過可就實在是太大了。
當凌曉擡起頭來的時候,正遇上三爺柔和的目光。三爺居高臨下地看着凌曉,漆黑的雙眸中似乎醞釀着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凌曉不由有些發怔。
但是很快,隨着三爺移開目光,這種異樣的感覺便消失了,三爺歉然笑着開口:“讓你受驚了,看來這畜生還沒有訓練好,現在可不能給你,這兩天你來的頻繁些,也好叫它認一認,誰纔是它今後的主人。”
“……是,三爺。”凌曉輕聲應了,佯裝鎮定地垂下頭,心底仍舊還因爲那剛剛的一瞬的感覺而惶惑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