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離着凌曉記憶中的災難日還有一段時間,但是三爺那裡顯然已經提前接到了消息,開始着手準備了。
此時的劉銘還只是初出茅廬,靠着一股狠勁拼出一片天下,遠不如三爺旁觀者清,提前預見到了問題所在。
凌曉不知道上輩子三爺是否插手了滬市淪陷的事,但是既然三爺直到她死掉都仍舊屹立不倒,那麼在他身邊顯然是最安全的。
在聽到司機的傳話後,凌曉便開始安排自己家裡的問題,畢竟,她身爲主人,也是有責任護得自家僕人們平安的。同樣,她也隱約將消息透漏給了與自己關係不錯的人,算是借這個東風給自己賺幾分的人。
凌曉的動作自然逃不過凌父的眼睛,看到她開始安排僕人們避難,凌父也跟着緊張了起來,他雖然沒有接到任何消息,但是卻相信凌曉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而凌曉畢竟是劉銘的義妹,大概也有比旁人更加靈通的消息來源,能夠提前預見到滬市面臨的災難。
與凌曉同樣的,凌父也迅速準備了起來,如臨大敵地將自己手頭的工作迅速完結掉,即使賠了些進去,卻也總比將身家性命都搭上來得妥當。
不得不說,身爲一個成功的商人,凌父是有着壯士斷腕的決心的。
只可惜,他卻不知道,滬市雖然的確淪陷了,但是沒有過多久便被劉銘重新奪了回來——大概,除了經歷過一次的凌曉以外,也只有暗中控制並促成了這一切的三爺能夠想得到了。
瞭解未來展的凌曉沒有費多少工夫,便以極低的代價將不少好生意從凌父的手裡購買了過來,等待滬市的風波結束後就能大展身手。到時候,凌父的勢力大概會基本上被凌曉全部架空,也不知得知一切的他是否會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爲。
隨着時間的推移,滬市的的風聲越來越緊,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面臨的危險,膽小的早就攜家帶口離開了滬市,膽大地則暫時留在原地、提心吊膽地觀望。
沈隨鈺自然也沒有了來凌曉面前晃悠的閒暇,一頭扎進了滬市守軍的佈防之中,不過,凌曉倒是聽聞沈隨鈺和沈家已經與陳怡所在的陳家劃清了界限,再也不復先前的親密扶持。顯然,沈隨鈺是打算用這一動作向凌曉證明自己的選擇。
陳怡一時衝動暴露了自己與沈隨鈺的私,再加上凌曉自此之後的冷對,一切都不得不逼迫沈隨鈺舍魚肉而取熊掌,不再幻想着能夠兩者兼得。所幸,滬市的風聲鶴唳絆住了他繼續向凌曉獻殷勤的舉動,倒是讓早已懶得敷衍他的凌曉省心了不少。
不久之後,滬市周圍的幾個小城鎮相繼陷落,劉銘所率的軍隊回援失利,暫時退敗以養精蓄銳,滬市僅餘五千守軍,岌岌可危。
得知這一消息後,滬市迎來了一次大遷徙,凡是有門路的家庭都紛紛避走,其中自然也有凌父、宋家、沈家。
“曉曉,別鬧了!我不信你不知道留下有多麼危險!”宋文斌緊緊抓着凌曉的手臂,似乎隨時打算用強將她帶走,“倘若你不想跟你父親一起離開的話,那跟着我們走也是一樣,我絕對不能讓你一個人留下!”
“文斌哥,我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凌曉很是無奈地抓住門口的護欄,穩住身體:“我誓,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那你現在在做什麼?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但是無論如何,血肉之軀也抵不過槍炮!”宋文斌咬牙切齒地勸告,倘若不是礙於身份,當真想要親手將凌曉抓着護欄的手指一一掰開。
這廂宋文斌努力勸告凌曉,那廂宋家已經開始着急了。
在滬市停留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宋先生與宋太太頻頻催促,卻無法撼動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的宋文斌的堅決,而白霞則默不作聲地坐在車裡,極力縮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惹出什麼事端來,畢竟,宋家在逃難的時候還能想着帶上她,已經算是燒高香了。
“你的父親都已經走了,你留在這裡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了誰?”宋文斌的眼裡閃過一絲嫉恨,想起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而他自己卻因爲立場而無法有任何置喙,不由得愈加惱恨,“是爲了那個大學教授,還是沈隨鈺?!”
凌曉皺眉,萬分不喜宋文斌質問的語氣,但是看在他的確是在關心自己的份上忍而不:“這是我的事,不需要跟你報告。”
“曉曉!”宋文斌提高了聲音,沒有注意到凌曉略微怔楞地向他背後掃了一眼。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宋文斌被身後的人乾脆利落地擊中了後頸,軟綿綿地倒了下來,然後被對方有些不耐煩地抓住了後衣領。
比一般中國男人高了一個頭、力氣也不容小覷的傑諾特陰着一張臉,將被他輕輕鬆鬆提着的宋文斌扔到了宋先生的懷裡,看着宋先生幾乎扶不住自己的兒子,吃力地後退了數步,冷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輕蔑:“唧唧歪歪的,煩死了。”
凌曉:“…………”
打暈了宋文斌,傑諾特的心似乎好了一點,掃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宋先生與急切地查看自己兒子況的宋太太,輕嗤了一聲:“還不帶着他趕快走?愣在這裡幹什麼?”
雖然傑諾特的態度很糟,但是明白勢比人強的宋家夫婦卻也不敢過多言語,畢竟傑諾特不是他們能對付的,而現在形勢混亂,人人自危,過往的地位人脈也派不上用場。
確定了宋文斌的確只是暈過去了,宋家夫婦鬆了口氣,將宋文斌扶上車後就絕塵而去,畢竟他們早就急着要走了,若非宋文斌堅持,不可能仍舊在滬市停留這麼久。
街道上一片兵荒馬亂,原本整潔的街道上被扔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沒有人去收拾,時不時有路人匆匆走過,表中難言驚慌與不安。
目送宋家的車子離開,凌曉終於略微鬆了口氣,揉了揉剛纔被宋文斌拽得生疼的手臂。胳膊上的五個手印清晰可見,讓凌曉有些心煩地皺了皺眉,隨後擡頭看向傑諾特,疑惑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三叔讓我來接你。”傑諾特聳了聳肩,面對凌曉,他方纔的冷冽瞬時間煙消雲散,透出來幾分的孩子氣。
“我一個人又沒問題,幹嘛還派你來?”凌曉搖頭失笑,她早就在幾天前派人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送到了三爺那裡,此番凌父離開,她自然也是要住到三爺的宅子裡去的。
“你現在可是三叔的心頭肉,滬市開始亂起來了,他哪裡放心你一個人?”傑諾特撇了撇嘴,停頓了片刻,好奇的問道,“喂,他們都說你跟三叔是戀人,真的?”
“……嗯,怎麼了?”凌曉臉上有些熱,卻仍舊裝出淡定的模樣,隨意挑了挑眉。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不太適應。”傑諾特抓了抓自己的頭,表中帶上了幾分的糾結,“按你們中國人的習俗,咱們本來是平輩,結果我突然成了你的晚輩,真奇怪。”
凌曉哭笑不得:“你一個意大利人,把輩分弄得這麼清楚幹嘛。”
“就算我是意大利人,這也很奇怪好不好!”傑諾特不滿的反駁,“誰能輕輕鬆鬆接受自己的玩伴突然變成自己的繼母啊?!”
“什麼繼母?亂七八糟的!”凌曉噎了一下。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我可是一直將三叔當父親看待的。”傑諾特聳了聳肩,上下打量了凌曉片刻,皺着一張臉抱怨,“我可叫不出來你一聲‘阿姨’。”
凌曉:“……你要是敢叫,我就揍死你。”
一路上聽傑諾特抱怨三爺“老牛吃嫩草”給自己帶來的心理壓力,最終有些不耐煩的凌曉只用了一句話,就成功得讓他閉了嘴。
“要抱怨的話,去找你三叔。”
傑諾特:“……我要是敢跟三叔抱怨,就不來找你了。”
大約是對孟家也有着保護的責任,三爺在滬市戒嚴後就搬回了孟家老宅,而凌曉自然也是要住到那裡去的。
孟家畢竟家大業大,又有三爺撐着,所以滬市的緊張感幾乎沒有干擾到孟家人。凌曉一路走進去,過往的下人們紛紛停下腳步恭敬地問候,與以往無異。
“你不住過來嗎?”凌曉一邊向其他人點頭致意,一邊詢問身邊的傑諾特。
“我住在外國租界區,那裡安全得很,就算你們中國人鬧得再厲害,也不敢對外國人下手,不然可就是國際糾紛了。”傑諾特懶洋洋地回答,然後看着三爺在不遠處的轉出來,而凌曉則迅速丟下他,快步走向三爺,不由得有些幽怨地輕哼了一聲。
三爺伸出手,抱了抱凌曉,又在她的額上輕吻了一下,隨即擡頭看向傑諾特,淡淡地吩咐道:“這兩天你去軍政部報個道,就說是劉銘說的,安排你歷練一下,該幹什麼已經安排好了。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鬧,真正經歷過戰爭的,那纔是見過大場面。”
“是!”傑諾特眼睛一亮,雀躍地回答,反射性地站直了身體。
凌曉挽着三爺的胳膊,看了看傑諾特,又偏頭看了看三爺,所有所思。不過,還沒等她開口,早就看穿她意圖的三爺便駁回了她的妄想:“你就算了,給我老實呆着,直到滬市安全了,都不準出院子。”
凌曉嘴角一抽,不滿地抿了抿嘴脣。
傑諾特終於心理平衡了。即使明知道三爺不許凌曉出去是爲了護着她,但是看凌曉那不甘不願的模樣,而自己卻可以真正上一回戰場,傑諾特就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
“真的沒問題嗎?”看着傑諾特快步離開,似乎迫不及待跑去軍政部報道,凌曉有些擔憂地問道。
“倘若出問題了,那就是他自己學藝不精,或者運氣太差。”三爺攜着凌曉轉身走回房,漫不經心地回答,“無論缺了哪一種,都成不了大事。我不能護着他一輩子,而他還有血海深仇要報,早一點經歷這些,對他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凌曉點了點頭,既然三爺這樣說,傑諾特又很高興,那麼自然沒有她置喙的餘地。將傑諾特的事丟到一邊後,凌曉打算爲自己爭取一下權益。
雖然她本人並不想跟傑諾特一樣,在戰場上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但是倘若要被一直關在院子裡,凌曉還是會有些不愉快的。
聽到凌曉的抱怨,三爺也知道自己不能迫得太緊,不過要讓凌曉面臨危險,他更是不願。
“我知道把你拘在院子裡有些過了頭,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你真的出了事,那我可真要瘋了。”三爺壓低了聲音,捧起凌曉的雙頰,低頭抵住了她的額頭。
凌曉愣了,僵硬着身體,突然之間都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擺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三爺近在咫尺的眼睛,被那裡面柔和的擔憂與難得的祈求所俘獲。
三爺在示弱,這個認知讓凌曉的腦子完全沒法轉動了,只能順着他的心意呆呆地點了點頭,應承下了這份她原本有些不滿的決定。
三爺輕輕一笑,讚賞地拍了拍凌曉的頭,而凌曉則扭頭默默捂了捂通紅熱的臉。
倘若三爺多用幾次這種招數的話,就是讓她上天摘星星摘月亮,凌曉估計都得幫他辦到……美人計用得多了,終有一天也會栽在這上面,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