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三爺的那番話,凌曉迅速從“情傷”中“振作”了起來,恢復了以往的樂觀與活力。衆人在感慨她堅強開朗的同時又不由得欣羨她這堪稱沒心沒肺的自愈能力,而另一方面,宋文斌與白霞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宋文斌很失落,因爲凌曉在走出陰影后再也不會待他向以往那般親暱了,她會禮貌的微笑,會彬彬有禮的問候,就像是面對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樣,中間隔着厚厚的透明的牆壁。即使凌曉曾經說過做不成戀人還會情同兄妹,但是這句話也只是說說而已罷了,不管是凌曉、宋文斌亦或是所有人,都不會相信。
凌曉讓宋文斌真正嚐到了得而復失的苦悶,每每在遠處看着凌曉神采飛揚地與其他人交談,但是面對他的時候笑容便立即淡了下來,宋文斌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有些灰暗。
倘若說宋文斌只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的話,那麼白霞那邊可當真是水深火熱了。
雖然因爲宋文斌的堅持,白霞終於在名義上成爲了宋家的人。即使她如今真正搬進了宋家,但是這般沒名沒分的寄人籬下卻絕對不是她想要的。宋家夫婦待她極其冷淡疏遠,甚至隱含惡意,宋家的下人也在私底下對她諸多刁難、冷嘲熱諷。白霞只能告誡自己要一忍再忍,有朝一日翻身,便能將今日所受的苦楚統統報復回去。
即使有心想要尋求宋文斌的庇護,希望他能爲自己出頭,但是男主外女主內向來是中國的傳統,男人極少插手後宅裡的事情,更何況,宋文斌此刻也沉浸在懊悔憂傷之中,有哪裡來得多餘的精力與耐心去照顧白霞的感受呢?
思考再三,由於情況實在是越來越不妙,白霞終於打算翻出自己手裡的最後一張底牌,利用自己凌家的血統和宋家希望與凌家聯姻的想法,爲自己爭取一個名正言順的位置。
宋氏夫婦聽到白霞的表述後很是吃驚,在諸多探查、確定白霞所言屬實之後終於動了心思——既然凌曉這個兒媳婦是得不到了,那麼有一個凌霞在也勉強能稍加彌補。
最爲關鍵的是,讓凌父承認白霞的身份,真正認祖歸宗。
於是,在某日晚餐的時候,凌父突然開口問道:“曉曉,關於白霞這個人,你是怎麼看待的?”
凌曉的動作一頓,拿起餐巾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角,目光寧靜澄澈:“我不是很瞭解,原先我以爲她還是不錯的,但是如今……無論她是被迫還是自願,我都永遠不會喜歡她。”
凌父尷尬地捏了捏手中的叉子:“其實,她……”
凌曉擡頭,緊緊地盯着凌父,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讓凌父竟然產生了一種似乎被看透了一切的恐懼。
最終,凌父還是沒有將下面的話說出口,因爲他被警告過。
那些或明或暗的人物似乎在一直窺視他的思想一般,對他的一舉一動洞若觀火。想起劉銘用張兇狠猙獰的面孔,警告他凌曉是凌家唯一的大小姐,倘若他膽敢讓凌曉有半分的傷心難過,那麼也許第二天,滬市就沒有一個凌家了。
凌父當然不是被嚇大的,但是對方畢竟勢大,也是敢說敢做的蠻橫人,凌父不得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收下白霞,與宋家聯姻,卻會失去諸如劉銘、邵家之類更大的助力,這無疑是得不償失的。
凌父深深地嘆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面前正用優雅儀態用餐的女兒,實在想不通,發生在她身邊的風吹草動怎能引起這麼大的波瀾,而那些向來忙碌又眼高於頂的傢伙,又怎麼可能爲了她而降尊紆貴地威脅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
——一定是有什麼他忽略掉的,但是,那又是什麼呢?
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隱藏在凌曉身後的巨大勢力,這讓凌父又是興奮,又隱隱有了種被威脅到地位的警惕。僅僅是想收下一個私生女罷了,就遭遇到了如此大的阻力,倘若說這其中沒有凌曉的功勞,連凌父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那又如何呢?就算如何忌憚自己的女兒,凌父此時此刻也不得不對她退避三舍,以求雙方相安無事,共同追求最大的利益。
看着凌父神色凝滯陰沉,凌曉垂下視線,微微勾了勾嘴脣,非常滿意於自己的父親識情識趣兒,懂得不要拿白霞之類會壞了人胃口的東西來詢問她的意見。
也不知當信心滿滿地甩出自己最大底牌的姐姐得知最後的結果時,會是如何精彩的表情呢……不能親眼看到,還真是有點遺憾。
白霞的表情當然是精彩的,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天崩地裂般的絕望。
在宋宅的大廳內,凌父與宋家夫婦面對面坐在沙發上,表情冷淡地說出了自己唯一的選擇:“凌家只有一位大小姐,那就是凌曉,至於白霞什麼的,即使她是我的女兒,也與凌家無關。”
宋先生同樣難以理解凌父的回答,皺眉問道:“尚峰,我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瞭解你的爲人,你向來不會是感情用事的理智的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這樣表態到底是爲了什麼?這明明是一件雙贏的買賣!”
“倘若與我們兩家而言——不,應當說是對宋家與我而言,這的確是雙贏。”凌父聲音低沉,他與宋先生一起創業起家,雖然後來因爲經營問題偶有衝突,卻仍舊是良好的合作關係。今日拒絕了宋先生合情合理的提議,凌父必須要給他一個能夠說服他的交代,“但是,對於其餘人而言,也許會觸犯到他們的利益。”
“其餘人?”宋先生沉吟良久,疑惑地問道,“我實在想不出什麼人,會因此而被觸犯到利益。”
“想不到?”凌父冷笑了一聲,擡起手揉了揉自己一直都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是,我最先也的確沒有想有到過——我們都太看輕曉曉了。”
“曉曉?!”宋先生吃了一驚,“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是,她只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姑娘按照常理說是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來的,頂多哭哭鬧鬧發發脾氣罷了,我也從未放在眼裡過。”凌父嘆了口氣,“但是現在我發現,曉曉是不同的,她平靜得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卻架不住有疼她愛她的追求者和義兄,還交往了一大幫子身份非凡的朋友!倘若我們提了一個與她有怨的人和她平起平坐、侵佔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還不知那些站在她身後的人會怎麼幫她討還公道、對付我們兩家呢!”
宋先生沉默了,自然也想起上次在凌曉生日宴上出現的那些人,卻仍舊有些難以相信:“只是些晚輩而已,就算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影響這麼大啊……??”
“我本也不信的。”凌父搖了搖頭,“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卻容不得我不信!”
宋先生沉默了下來,將菸捲在菸灰缸裡按滅,神色莫測。
在一邊聽得一知半解的宋夫人神色驚疑不定,而白霞的臉色則更顯灰敗。
她太小看凌曉的力量了,原本只以爲不過是個被嬌縱壞了的小孩子,倘若沒有了凌家撐腰,便什麼也不是,但是此時此刻,當白霞親眼目睹了凌父與宋先生對於凌曉毫無辦法、只能面面相覷着感嘆不已的時候,簡直心驚肉跳。
——她到底招惹了什麼人?凌曉到底是什麼人?!想起自己先前從未在凌曉面前討到半點好處,每每出擊都會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擋過,白霞就暗自懊悔自己早該有所察覺。原本以爲自己終於贏了,沒想到最終卻發現,自己似乎反而被凌曉將計就計地困住了,困在了宋家。
倘若得不到凌家的支持,那麼她在宋家還有什麼意義?但是如今她與宋文斌的關係已經鬧到了人盡皆知,她又該怎麼辦?!白霞不知道,她的腦子亂套了,努力想要找出一條出路,卻只覺得未來一片慘淡。
“如果……我是說如果,當真是曉曉做的一切的話……”宋先生乾澀地嚥了咽口水,神色間驚懼不已,“我們宋家會不會……她會不會因爲忌恨而對付我們?我們需不需要表個態?”
宋太太捏緊了繡帕,神色緊張,與自己的丈夫雙雙將目光投向因爲聽懂了他們言外之意而面無人色的白霞,眼底裡是深深的忌憚與惡意。
——表態?怎麼表態?自然是處置了惹凌曉不快的白霞,而處置的力度,自然越強越好。
白霞的身子微微發着顫,水濛濛的眼睛裡滿是哀求與恐懼,讓宋氏夫婦都有些不忍。但是不忍是一方面,而自己家族則是更爲重要的。
凌父在思考了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暫時,就先維持這樣吧。曉曉從未對此表過態,而那些人的意思也只是注重她在凌家的地位,並未關注過其他。這件事情已經在滬市鬧得沸沸揚揚,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們,處理得太過只會讓人猜忌,反而落了下乘。以不變應萬變,我們什麼都不做,白霞只是宋家少爺的姨太太,與凌家無關。”
宋先生點了點頭,也悄悄鬆了口氣,他只是徹徹底底的生意人,尚算得是良民,若是讓他做太過分的事情,他也是下不去手的。
“白霞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凌父緩了緩神情,看了白霞一眼,說道,“凌家與宋家的關係即使沒有婚約也同樣牢靠,而白霞儘管不算是凌家人,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兒,將她放在宋家,我也安心了。”
宋氏夫婦連忙應承了下來,明白了凌父的意思。
即使沒有名義上的關係,但是凌父私底下也算是認下了白霞,好歹也是給了宋家一點心理安慰。
談妥了相關事宜,凌父便告辭離去,宋氏夫婦將他送走後看向白霞的表情相當複雜。
宋先生沒有說話,給了宋太太一個眼神後拿上自己的大衣帽子也出了門,而宋太太在沉默片刻後走到白霞身邊,第一次拉起了她的手, 安慰般輕輕拍了拍:“這些事情,你也是都知道的了,只要你對宋家一心一意,我們也不會虧待了你的。”
白霞仍舊止不住顫抖,帶着死裡逃生的僥倖。雖然宋氏夫婦態度緩和下來也算是稍微達到了她的目的,但是心中對於凌曉的恐懼卻仍舊無法消散。
白霞只是十多歲的孩子,儘管心思深沉,卻其實並未見過世界上那最陰暗的一面,更沒有被威脅到生命的經歷。
確切的說,這一次凌曉根本什麼都沒有做,她一直是一副被害者的角色,卻隱居於幕後操縱着一切,讓白霞真真正正認識到了自己的弱小,弱小到凌曉甚至只需要伸一伸手指,就能夠將她捏死。
多行不義必自斃,凌曉從未主動出擊,只是順着她的所作所爲反擊罷了,僅僅只是這樣,就已經讓白霞招架無能了。
白霞垂下頭,逐漸收斂了自己的野心,她一向是有些小聰明的,終於明白與其繼續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與凌曉爭鬥,還不如收斂鋒芒,安安心心的做宋文斌的姨太太,畢竟宋文斌年輕有爲,對她也溫柔體貼,在宋家更是能衣食無憂,她也應當滿足了……
當宋文斌回到家的時候,迎接他的是白霞柔和繾綣的笑靨。
再也沒有什麼隱晦的抱怨與小性子,想通了的白霞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去討好宋文斌,因爲,這將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依靠了。
宋文斌有些驚異,卻仍舊不無法抵擋美人伏低做小的溫柔誘惑。既然白霞無論是身體還是名義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那麼宋文斌也沒有必要去抗拒,在白霞的刻意之下,他很快就被溫柔鄉淹沒,忘了凌曉的冷淡與疏遠,開始與白霞柔情蜜意起來。
靠在宋文斌的懷中,白霞赤.裸着身體,嬌喘微微,心中卻很是悲涼,因爲她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整個人生。
只能依靠着男人的寵愛,與其餘女人在後宅中爲了那些許的寵愛爭鬥不休,表面上風光,實際上卻只是個奴婢、是妾,萬一遇到了一個有手腕有心計又心思狹隘的正房太太,那便更加是有苦說不出……
幸好,白霞一直都是一個懂得忍耐、明白該如何臥薪嚐膽的人,她永遠不會缺乏想要讓自己過得更好的衝勁兒。白霞知道自己目前還有兩個優勢,那就是宋文斌對她的歉疚,還有,她是宋文斌的第一個女人。
宋文斌是心思柔然而戀舊的,同樣也富有正義感與責任心,只要她將這兩個優勢利用得好了,在宋文斌心中保持一個美好的形象,那麼也許這輩子,她不會過得太艱難。
想到此處,白霞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開始朝着新的方向前進。
——首先,是用感情攻勢抓住宋文斌的心,其次,是向凌曉低頭——希望她能夠放自己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