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爺那一次現身之後,凌曉的名字終於與沈隨鈺分割開,也不知到底是人民羣衆終於擦亮了眼睛認清了真相,還是三爺的人在背後做了什麼手腳。
令凌曉有些驚訝的是,三爺真正的身份似乎的確沒有傳揚開來,大多數人都認爲他只是一名學校教授。
因爲政府提倡教育,各個轄地的軍閥們也喜歡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無論心裡是否不屑一顧,也會將這些讀書人捧得高高的,以便讓他們在公衆面前爲自己說幾句好話,提升一下自己的輿論支持。所以在這個年代,大學教授是一個相當風光的職業,薪水充足、受人尊敬,即使出身寒微,也能憑着自己的本事與學識風光霽月。
雖然擺脫了沈隨鈺的名字,但是凌曉的煩惱卻並沒有結束,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勢。
三爺無論走到哪都是令人難以忘懷的那類人,儘管他只在凌曉的學校裡停留了十來分鐘,卻顯然成爲了一段廣爲流傳的佳話。見過他的總是纏着凌曉旁敲側擊他的消息,希望能再見一次,而沒見過的看其他人如此崇拜也不由得心動不已,更加想要親身接觸。凌曉被攪得煩不勝煩,就連看到三爺時也不由得多了幾分的怨氣。
凌曉終於明白了三爺爲什麼總喜歡窩在自己的宅子裡,懶得外出走動了,經此一役,就連凌曉本人也不願意讓他出來了,簡直是平白給人添亂。
對此,三爺只是笑得有幾分無辜,心下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倘若三爺當真想要不受到關注的話,也是可以做到的。他手下能人異士頗多,喬裝改扮不過是小菜一碟,只是介於凌曉所展露出來的招蜂引蝶的能力,三爺還是覺得自己應當適當地展示一下自己,以便讓那些蠢蠢欲動的男人男孩們知難而退。
儘管這樣的舉動的確有些麻煩,三爺也不喜自己像是耍猴一樣被人圍觀,但是若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凌曉的歸屬問題,三爺本人還是可以勉強接受這樣的犧牲的。
凌家算不上什麼世家名門,凌家的女兒喜歡上大學教授,在大多數人眼中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更何況三爺的出色一傳十十傳百,良好的外表、談吐、修養與學識極大的彌補了在“家世”上的不足。
不過,對於凌父而言,女兒嫁給一個大學教授,顯然不如嫁給掌握滬市的軍閥手下得力的軍官更能給他帶來助力。在大多數掌權者眼裡,文人不過是賣弄賣弄筆桿子的傢伙,平時有需要的時候鼓吹生勢,而若論到真正幹實事,卻是上不來臺面的了。
沒有錢,沒有權,只不過有幾句好名聲而已,能有什麼太大的出息呢?
於是,當聽到傳言改變的時候,凌父可不像是當初那樣坐得住、甚至樂見其成了,直接黑了臉,將凌曉叫到了書房,詢問她關於這件事情的感想。
凌曉早就在等着這一天了,自然不可能否認,含羞帶怯地肯定了這一消息,還乾脆利落地補了一刀:“父親,您想要見見他嗎?”
“我工作忙碌,可沒有這樣的時間去見他!”見了家長的男友,就帶了幾分名正言順的意味,凌父氣得狠了,想也不想就拒絕,看着凌曉微露失望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下了語氣,“都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但是你怎可以如此不自重,竟然與一個男人私相授受甚至私定終身?!聽說你們男未婚女未嫁卻在大庭廣衆之下舉止親密,外面都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了,你讓爲父的臉往哪兒擱?!”
凌曉笑容微淡,眼神也冷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又重了,凌父抓起放在書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大口,才勉強將心底的火壓了下去。
如今,劉銘帶軍隊在外面連戰連捷,幾乎掌握了整個滬省,甚至還有繼續擴大地盤的趨勢,凌父自然不敢太過得罪凌曉,只不過儘管他也知道自己很難掌控凌曉的婚事,但是她選擇的結婚人選未免也太令凌父失望了。
“沈中校是世家子弟,前途無量,我私底下也與他接觸了一番,發現他的人品也不錯,風評也是好的,哪裡比不上你看中的那個教書匠?”凌父難得地苦口婆心,“別看大學教授表面上風光,但是這個時代真正有能力的都是手裡有槍、手下有兵的!曉曉,我知道你聰明,也有主意,這種大事上可千萬不能犯糊塗!”
凌曉嘴角含笑着聽了,心中卻想着倘若凌父知道自己現在正貶低的人到底是誰,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越想越覺得有趣,凌曉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就立即看到了凌父若煤灰一般的臉色。
毫無疑問地,凌曉被凌父趕出了書房,她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膀,暗想自己的父親還真是越來越暴躁,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沒有“發泄”的原因。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凌曉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喊管家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就回到房間去做功課了。
雖然已經成了三爺的女人,但是凌曉顯然不可能就此止步不前,不管今後她與三爺能走到哪一步,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是不可或缺的。分開,她可以藉此活得更好,而如果能夠一直在一起,那麼她更是不能被三爺甩得太遠。
凌曉第一個家庭教師文瑾已經很少再教她什麼東西了,大多數都是凌曉遇到不懂的問題,再打電話請教他,現在與凌曉來往最密切的,是她的第二個家教,專門教授她經濟類知識的韓家麟。
凌曉與韓家麟之間的關係並不如與文瑾那般親密,畢竟文瑾算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爲人也溫和善良。而韓家麟不同,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一舉一動都帶着精明與算計,這似乎成爲了他的本能,誠然,凌曉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卻並沒有辦法像是與文瑾那樣交心、亦師亦友。
最近,韓家麟給凌曉的任務是理賬,似乎是一個商會的賬冊,他需要凌曉從中整理出這家商業行會的情況,越細緻越好。
對於初次接觸這個的凌曉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大任務,而且要憑藉自己的力量與理解,不能求助別人。
花費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不僅僅是從賬冊上理解,還打聽了關於這家商會的風評傳言,凌曉終於將一切理得差不多了,今晚再歸納總結一下,基本上就可以交差了。
最後的收尾工作,凌曉做得很認真,她知道這是韓家麟給自己的一次測驗,也許測驗的結果還會被拿到三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關係的改變,凌曉越發不願意在三爺面前表露出不足,從前她是小輩,做錯了事撒撒嬌也沒關係,但是如今她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如此了,她想要和三爺並肩而立。
大概,這種想法在其他人眼裡只是一個笑話,所以凌曉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只是默默在心底裡立下了這樣一個目標。
一直整理到天矇矇亮,凌曉才完成了手頭的工作,交代管家將材料在明天一早送出後便撲上牀矇頭大睡,直到將近中午才醒過來。
吃完午飯之後,凌曉自然又是要去找三爺的。
剛出了們就正巧遇到來拜訪的沈隨鈺,凌曉這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沒有出門,尚留在凌宅處理事務。
見到凌曉,沈隨鈺顯然有幾分的無措,白皙的面頰也微微有些發紅,大概是因爲前一段時間的流言。凌曉餘光看到司機很是關注這邊的情況,不由得嘴角微抽,匆匆地與沈隨鈺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快步離開,甚至稱得上有幾分的失禮。
凌曉還記得先前三爺那被她矇混過關的警告呢,雖然不知他是如何看出來的,但是顯然已經對沈隨鈺有所關注了,凌曉一點也不想頂風作案,再惹出三爺的懷疑。
雖然在心裡仍舊對於沈隨鈺有些意氣難平,不過凌曉知道,三爺可不會管這麼多,他必然不希望自己對於沈隨鈺過分關注,就算是伺機報復,也不願她將精力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有了男人,就是麻煩。凌曉在心裡嘀咕着,彎腰上了車,卻也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麼負擔,比起過往的恩怨,顯然凌曉更加註重當下。若是爲了已經過去的事情而惹惱了三爺,顯然是隻有傻子纔會做的事情。
倘若沈隨鈺不要來礙她的事,也許就這麼將他丟到一邊也不算太糟……凌曉透過車窗看了一眼凌宅的大門,沈隨鈺正在與管家王伯低聲說着什麼,神態謙恭溫良,彬彬有禮。
凌曉收回視線,其實,她還是有些相信沈隨鈺的人品的,儘管上輩子在危急關頭舍了髮妻護了心頭摯愛而有些不厚道,但是他也應當不會與凌父同流合污,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來算計她。
心下微定,凌曉一路坐車去了孟家大宅,接着又直接被帶去了正院三爺的臥房。
雖然未婚女子頻繁出入男人的臥房算是相當不自愛的表現了,但是凌曉完全不在乎這些——她都自薦枕蓆過呢!還被拒絕了!
因爲天氣很熱,屋裡放了冰盆溫度開了電扇也仍舊居高不下,三爺僅着了中衣,披着外衫,領口微敞着露出精緻的鎖骨,看上去在自己的私人地盤上很是放鬆。不過,凌曉所關注的並不是悠閒疏懶散發着幾分誘惑味道的三爺,而是他手上拿着的一疊紙張。
在判明那疊紙到底是什麼之後,凌曉立即緊張了起來,舉步走到三爺的身側,乖巧地袖手而立,瞬時間便反射性地從戀人的位置迴歸到了小時候那被考覈的學生模樣——雖然早就想到韓家麟會將自己的考覈送到三爺手上,但是凌曉卻沒有想到他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看到凌曉的樣子,三爺失笑,又有些懊惱自己將這東西擺出來,瞬時間就奪走了凌曉的注意力,反倒讓他本身當了陪襯。三爺將手裡的紙張丟到一邊,拽着凌曉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膝上。
前一秒還在等着聽訓,後一秒就被對方攬在懷裡動手動腳,凌曉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任憑三爺扣着她的後腦給了她一個綿長的深吻,暈暈乎乎間視線還是一個勁兒地往被丟在桌上的那一疊紙瞟,顯然還有些在狀況之外。
三爺甚是無奈,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一籌,擡手如凌曉所願地將那疊紙重新拿回手裡。
頓時,凌曉的身體緊繃了起來,表情也變得更爲嚴肅,很難想象方纔還一片旖旎。
“雖然還有些不足,但是總體而言做的還不錯。”三爺緩緩開口,看到凌曉微微放緩了臉色,雙眸忽閃忽閃地,壓抑着喜悅和激動。
三爺不由得有些不爽,總覺得自己的位置在凌曉心裡一跌再跌,甚至已經連考覈成績都比不上了。
不過,就算再怎麼不滿,三爺也不會將這種想法放在臉上——這未免有些太掉價了——他擡手撫了撫凌曉的頭髮,溫言道:“既然你對這類東西感興趣,又對這個商業行會已經有所瞭解了……”
頓了頓,引得凌曉有些迷茫又期待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三爺這才微微一笑,將話補充完:“那麼以後,我就將它交給你,而你就開始學着打理它,如何?”
凌曉抓着三爺衣襟的手瞬時間收緊,眼睛亮得有些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