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傑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爺爺,而凌曉自然也是看着三爺的,只不過那目光中的含義卻完全相反,滿是擔憂。
實話說,邵傑雖然小時候跋扈,但是長大後倒是也不失爲一個年輕有爲的青年,只不過就算他再優秀,凌曉也不想嫁給他早早的當了寡婦,也對那些什麼鬧革命之類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如此志不同道不合,顯然成不了一對佳侶。
……當然,凌曉這輩子也基本上對男人死了心,男人永遠是靠不住的,女人要想過得好,就要自強自立,做得比男人更好、站得比男人更高!
凌曉懇切的目光最終與望過來的三爺對觸了,三爺眸色暗沉,也不知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自然,凌曉倒是不怎麼擔心他會興起什麼拿她聯姻、鞏固勢力的念頭——三爺的江山都是自己打下來的,從來不屑用女人去換。
不過,就算不擔心聯姻,凌曉也希望以眼神傳達自己的想法,否則萬一三爺真得認爲她對邵傑有好感,點了頭,那一切就全完了。
三爺看了凌曉一瞬,嘴角微揚着垂下視線,將茶杯的蓋子合上,放到桌上,輕笑道:“邵叔真是說笑了,這丫頭我不過就是看着喜歡,所以弄到身邊養兩天罷了,與我一來沒有血緣關係,二來尚有父親在世,那裡輪得到我做主呢?”
“三爺這話倒是太過自謙了。”邵傑的爺爺撫了撫鬍鬚,“只要是三爺出面,哪裡還有做不成的事情?我想凌家想必也是沒什麼意見的。”
——凌家自然是沒有意見,凌曉能嫁到邵家去,怎麼看都是高攀了,比起嫁給宋文斌,對於凌父更爲有利。更不用說,其中還夾着一個算是半個媒人的三爺。
三爺笑着搖頭,表示這是小輩之間的事情,他不打算過多介入。
看到三爺雖然委婉但是拒絕的意味卻十足,邵傑的爺爺也識趣兒:“三爺這是不信任我們家的小子呢!倒是也對,這小子年齡不大,也太皮,自然不能讓人放心。我當年嫁女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千挑萬選着哪個都看不順眼,最終還是女兒有主意,自己挑了一個,死活要嫁!我逼不得已這才點了頭。這女兒啊,都是當爹的心頭寶,恨不得在身邊多留兩天呢!”
三爺輕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凌曉,邵傑的爺爺也隨之看了過來,笑眯眯地望着兩個小輩:“現在的年輕人,都提倡什麼戀愛自由!我們看就讓他們相處着吧?說不定彼此合意、緣分到了,這事兒就當真成了呢?”
三爺聞言,目光又沉了沉,雖然仍舊是那樣一副笑模樣,卻讓凌曉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阿杰啊,你也掙點氣,媳婦兒是要自己追的!當年,我也是死皮賴臉,才追到了你祖母!”邵傑的爺爺大笑道,衆賓客也隨之一陣鬨笑,調侃又暗含打量得看着凌曉與邵傑,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懊悔自己的孩子沒那麼機靈、出手的晚了,還是在怨憤邵家出手太快。
邵傑抓了凌曉的手,響亮地應了一聲,頓時讓凌曉頭大如鬥。她自是知道邵傑那任性執着的性子的,只要決定了,連自己的性命都能不顧,萬一當真招惹上了,那實是在是一個大麻煩。
既然三爺已經表示不多插手了,凌曉覺得自己該表達一下意見,以防被大人們三言兩語弄得一發不可收拾。她憋紅了自己的臉,裝出羞澀的模樣甩開邵傑的手,垂頭小聲地說道:“但是,父親已經說過,我長大後要嫁給文斌哥的……”
說着,凌曉在心裡給宋文斌燒了一炷香。雖然她從未將宋文斌當成未婚夫看待,但是好歹凌宋兩家早就有口頭上的婚約在先,她與宋文斌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危急關頭拿出來當擋箭牌還是相當順手、也很令人信服的。
雖然這些世家大族不會將凌家宋家放在眼裡,但是既然他們都說了戀愛自由婚姻自主,一切都由小輩自己拿主意,那麼她倘若心裡早就有了喜歡的人,別人自然也是拿她沒有辦法。況且,有三爺在這裡,誰敢難爲逼迫她?
至於往後嫁不嫁宋文斌……這世上不是還有“移情別戀”這樣一說嗎?總之先把今天的事情矇混過去再說!
凌曉的話,顯然出乎了衆人的意料,他們知道凌曉,卻只是關注她和三爺之間的關係,至於凌家怎麼樣、她是否另有婚約另有心上人,先前沒有人在意過,自然也不得而知。
邵傑的爺爺無言了一瞬,誇了自己孫子幾句,卻也無奈於凌曉一副“非文斌哥不嫁”的懵懂天真、純情羞澀。
邵傑的爺爺無法,只得放棄了這一話題,表示交給小輩自己去處理,而凌曉這一天幾乎就都被邵傑“文斌哥是誰”、“他有多好”之類的問題包圍了,令她不得不維持着春心萌動的少女情態,內心深處卻不耐其煩地恨不得將他揍一頓、好讓他消停消停。
聽着凌曉不住地誇讚宋文斌有多麼好,不僅邵傑吃驚,連與宋文斌有過一面之緣的傑諾特也受驚不小。他先前倒是也從凌曉口中聽說過宋文斌,卻實在沒有發覺她已經對宋文斌“情根深種”。在傑諾特眼裡,從小就要強、打起架來比他還兇狠拼命的凌曉完全與別的女孩子不同,根本沒有辦法跟戀愛之類粉色的詞彙聯繫起來。如今看到她這幅模樣,傑諾特覺得自己的三觀完全被顛覆了,整個人都有些凌亂。
忙着應付邵傑的凌曉沒有發現,三爺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看着她含羞帶怯地將宋文斌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之時雙眉不由得越鎖越深,最終忍不住朝着一旁的周宣華揚了揚手,然後在他走到身側、躬身湊到他嘴邊之時,輕聲說了幾個字。
周宣華鏡片下的眼睛有些驚異地閃了閃,隨即好笑地點頭,快步走出了廳堂,臨出門的時候,還略顯感嘆地掃了凌曉一眼。
當壽辰結束,賓客們逐漸散去之後,也終於將邵傑送走的凌曉簡直身心俱疲,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洗個澡,上牀休息,卻沒想到被傭人告知,三爺在書房等她。
三爺傳喚,凌曉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到了書房,正看到三爺拿着幾頁文件,面沉如水。
凌曉不由忐忑,不知是不是自己今日做錯了什麼——比如說拒絕邵家——讓三爺不喜,擺出一副乖巧的姿態輕輕湊了過去,
“宋文斌?”三爺將手裡的幾張紙扔到桌子上,微眯着眼睛擡頭掃了凌曉一眼——這似乎是凌曉第一次看到三爺這樣明顯的不悅——“我怎麼沒有看出他這麼好?”
凌曉看了一眼那幾張紙,上面赫然寫的是關於宋文斌的詳細資料,不由得有些愕然,有些難以置信,而緊隨其後的,則是幾分的暖意。她看得出來,三爺是真心在幫她評估要託付終身的對象,而非若自己的父親那樣,只看到婚姻之後的利益。
兩世爲人,卻第一次被長輩操心婚事,這真是一種讓凌曉感到無比新奇的經歷。
“這種男孩,雖然看上去人模人樣,有點小才華小聰明,但是實際上優柔寡斷,同情心強卻又天真無知耳根子軟,最容易被利用,未來想必沒什麼大成就。你嫁了他,當真是白瞎了!”三爺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挑着刺。
凌曉抿脣輕笑,依在三爺的身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不嫁他呢!方纔那樣說,不過是堵別人的嘴罷了,我也不想跟那邵傑扯上關係的!”
“哼,那個邵傑也不怎麼樣,不算聰明又衝動任性,如今這個世道,倘若運氣不好的話,估計也是個短命的貨色!”三爺一聲輕哼,一針見血地評價道。
凌曉大睜着眼睛,一臉膜拜:“您看人真準!”
——的確準啊!上輩子一個一生碌碌一個短命早死,與三爺說的沒有半分的偏差,大概三歲看老果然有其道理。
見凌曉乖巧,神色間也不似作僞,當真是對什麼宋文斌邵傑之流不感興趣,三爺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眼中終於有了些笑痕,擡手順了順凌曉的髮絲:“我看人自然準,現在坐到這個位置上,一旦看錯了一個人,可就是一個大麻煩。不過,我這回倒是看錯了你,竟然也被你給騙了,當真是好演技啊?”
雖然三爺語含微諷,但是凌曉卻敏銳地發覺他並未生氣,於是舔着臉挽住三爺的胳膊,笑嘻嘻地撒嬌:“您看錯了,這是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三爺輕哼了一聲,“這詞用得倒是貼切,我還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跟這個詞搭上關係。”
凌曉吐了吐舌頭,被三爺輕笑着點了點鼻尖:“以後倘若你看中了什麼人,就帶來給我看看,若是過得了我這一關,那便一切由你。”
凌曉脆生生地應了,見三爺說完後又神色轉淡、不知在想些什麼,思量片刻後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隨意打攪比較好,乾脆好奇地探頭去看被三爺隨手扔在桌上的關於宋文斌的文件。
顯然,這些東西都是剛弄好的,看樣子是周宣華的手筆,條理清晰措辭精準,不帶任何私人的情緒。文件上的東西相當細緻,還有很多凌曉都不知道的事情,不過一路看下來倒是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的確都是宋文斌會幹的事情。
雖然經過凌曉的調.教,但是宋文斌畢竟還是宋文斌,變不成另一個人。人的本性已定,除非遇到顛覆人生的遽變,否則很難改變。
見凌曉看關於宋文斌的消息,三爺也沒有阻止,只是撐着頭看她的反應,見凌曉毫不在意上面的消息,反倒是連連誇讚這調查做得好,不由笑道:“你又不是時時刻刻貼在他身邊,自然很多事情不知道,而宣華辛辛苦苦建立的情報網若是連你的都不如,他就該羞憤而死了。”停頓了一下,三爺的笑容淡了下來,微微蹙眉,“這個叫白霞的,你是如何打算的?”
“她?”雖然文件上有不少白霞與宋文斌一起的事情,也附有白霞是凌父私生女的消息,但是凌曉還真沒想到,三爺也會注意到這樣的小角色,“還能如何?”
“她看上去心思可不小,明知是你的還敢動手去搶,怎麼,你就打算放任着?”三爺點了點紙上白霞的名字,略顯驚訝地挑了挑眉,“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不是放任,是留着,逗個趣兒罷了。”凌曉笑道,頗爲不以爲意。
“逗趣……”三爺揚了揚嘴角,將目光移向一邊桌上的西洋盆景,感慨道,“有時候,留着逗趣兒的東西也危險得很,稍不留神就陰溝裡翻船,陷了下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凌曉微怔,不由自主地有些對號入座。她最先就是三爺留着逗趣兒的玩意兒,五六年的處心積慮、步步小心,終究在三爺身邊佔據了一席之地。倘若當真像三爺所說的那樣,陷下去了,就收不回付出的感情了,那實在是物超所值了。
但願,三爺對她的這份寵愛,能夠一直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