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甜在老教師喪禮上耽誤了一個禮拜,回到學校就草草地結了業,她原先的打算繼續向上深造考取研究生,畢竟她知道僅靠一紙本科畢業生的自己很難在這個新生的城市裡生存下去,況且這只是所在教育體制內比較靠後的院校,自己學的課程又不是院校的尖端科技研究課程,自己只有不斷地向上拉開距離, 才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現在,老教師去了,身後的這株大樹倒了,老隊長又失望地走了,自己基礎又很薄弱,先前的課程勉強跟得上腳步,現在如果考上研究生是否還是這樣地吃力,答案是肯定的,所以白甜決定還是本科課程完了就結了業,然後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律師事務所做了一名實習生。
騰然律師事務所伴隨着這個城市高速發展的新世紀裡應運而生,在建設中,人們往往會無暇在法律上爭鬥,自從中國在上個世紀末加入世貿組織後,國家糾紛大量出現以後,國家和企業纔開始重視法律和糾紛,而騰然律師事務就是在這個時刻產生,儘管她坐落在這個城市的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公司也僅僅一百多平方,但她代理着很多國際著名企業的法律糾紛處理,名聲響徹海外,只是不太重視法律觀念的中小企業不去關注而已,所以在外表上,她一直是個默默無聞發展的公司。
在白甜剛剛畢業的時候,一款名曰《武方遊俠》的遊戲剛剛上市就受到玩家的熱捧,特別是在這個前衛發展的城市裡,在廣大青年遊戲者的傳播中,很快風靡全城。年輕人在玩,中年人在玩,甚至一些老年人也參與其中。在這個虛擬的遊戲世界裡穿插着中國的古典文學和歷史,逼真的場景,玄幻的劇情畫面,讓人們參加進來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彷彿自身就流淌在歷史的長河中,每個人在繁重的工作壓力之下,自然地在這個歷史連續劇中出演着自己的角色。
剛進律師事務所實習的白甜,自然也會在工作閒暇之餘,和同事們一起談論這個遊戲心得,比如誰又得到新裝備了?晚上游戲裡會出現什麼新奇事情?哪位又升級了?等等話題。在這些同齡人有色的眼光中,彷彿茶前飯後,除了談論這個遊戲外,其他的事情就顯得格格不入,他們會抽出時機就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電腦,悄悄聯上公司的ID,相互炫耀着自己在遊戲中角色、裝備、武器、技能等等。剛剛進入公司實習的他們,除了給導師準備點名需要的文件資料和檔案外,就是爲他們提水倒茶,打掃衛生,當自己的導師有業務外出時,他們就有大把的時光去在遊戲裡揮霍,於是這款應運而生且親民、效果接近歷史的遊戲就是他們打發光陰的唯一工具。在這羣青春活潑、前衛精靈們的引領下,那些坐慣辦公室枯燥工作的導師們也漸漸地融入其中,慢慢地也變得不可自拔,他們在閒暇之中,也會打開自己的號碼,放空自己的頭腦,悄悄地玩上一把,用意味悠長的古典音樂和逼真畫風清醒一下自己緊張的頭腦。一位新來的實習生很快轉了正,據他們私下傳說,是這位實習生把自己練了幾個月的遊戲號碼送給了自己的導師,很快就得到了導師的垂賴,就迅速轉了正。他們還傳說,這個實習生送的遊戲帳號不過是他跟隨自己賬號隨機修煉的小號,他自己的賬號肯定不捨得贈送,據說那裡面的每一套裝備都是價值不菲。當然,這些只是傳說,但是同時進入公司,企業黑板上公佈的轉正信息,這些畢竟是個事實。
白甜在同事們的推崇下,用自己第一個月的實習工資,加上自己在學校勤工儉學的收入,也買了一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申請了遊戲帳號,跟上大家的腳步,並一步步地沉淪其中。然而,這遊戲畢竟需要技巧和時間的積澱,對原先遊戲不感冒的白甜,遊玩起來還是十分地吃力,儘管自己還是努力嚮往,但是閒暇談論時,從同事們的眼神中,她感覺到自己還是落了伍,她越是着急,感覺到他們的落差越大,她絞盡腦汁想拉近這種落差,於是她在尋找機會。
而方海就是在這個時機闖進了白甜的視野,那時候的方海作爲市裡第一批引進的高科技人員,剛從海外的一所研究機構裡回來,享受着市委的津貼,他也不負衆望,帶領着自己的團隊,僅用了不足一年的時間,就讓這個風靡全球的遊戲上了市,當然他也得到了公司的重視和獎勵,不到三十歲就在這個城市裡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和汽車。可以說,方海是個成功的男人,但是這個男人也有自己的短板,那就是所有理科、研究人員的性格缺陷,他沉默寡言、不善於言談、終日沉淪於自己的研究,所以即使他在這個城市的成功和公司的有意極力撮合,很多的女生也是對他望而卻步。方海仍舊孑然一身地在這個城市裡生存着,儘管他有自己的車子和房子,他還是熱衷於公司的宿舍和食堂,他那間辦公室的燈比哪一個房間的燈亮得都久,以至於公司維修人員不得不幾日就給他置換一盞燈具,他就是人們傳說中的癡或者癲,而這兩個詞在他的遊戲中得到了很好地詮釋,得到了廣大遊戲者瘋狂地追捧,但是遊戲不是生活,在生活中,這兩個字往往是和瘋是掛鉤的,所以生活中他的癡或者癲就成了取笑的對象。
他們的第一次相會就是在社區和方海的科技公司定期主持的相親大會上,他們爲了讓這些科技人員安心地留在這個城市裡,他們在市政府的號召下,竭盡全力地扮演着紅娘的角色。方海坐在臺下最接近舞臺的地方,這個就是人們所傳說的一號位,在這個及其重要的位置上,不修邊幅的方海卻在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的電腦,於是一號位就變成了播音臺,而方海就成了人們心中的播音員。方海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的電腦,修補着遊戲漏洞,他全然不去關注面前走過的女生。
白甜已經拿着鮮花,在會場裡走了兩圈,她接到公司的通知時,原先極力反感這種相親的模式,然而公司裡除去成家的或者有了男朋友的,能夠滿足要求的也僅僅是這些實習生們,而且僅僅是她們幾位,於是公司爲了滿足上級要求,就對她們下達了最後通牒,在轉正和失業的選擇下,她們只得來到了這個決定她們終身大事的地方。
其實來這裡的女生都是被公司或者家人脅迫着前來參加的,畢竟沒有一個人意願和這些枯燥、沒有幽默細胞且沉默寡言的程序理科男談婚論嫁,看着他們鼻樑上架着厚重的鏡框,兩隻眯着的眼睛深陷,暗淡無光,他們坐在桌子的後面,沉默地看着眼前流過的嬌豔女子,只有嘴角處微微揚起的笑容,纔在女孩子的心目中有了一絲燦爛。當然,並非所有的理科男都是這樣,幾位稍微健談或者高學歷、資質的男士那裡還是擠滿了人,剩餘的席位依舊暗淡地沉默着。
白甜在會場裡轉了兩圈,像完成了一個人生抉擇,她今天的心情和屋外的天空一樣地陰鬱,來這裡不過是完成公司的考覈,湊個人頭算了,所以她和公司的幾位同事一樣,臉上施着淡妝,衣服是從櫃子的最深處找出來的,隨意搭配穿戴在身上,就像風中的殘葉一樣。她們在會場裡相遇,只是會意地點頭,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隨意轉了一圈,便各自尋找角落裡休息。白甜在舞臺的角落裡坐下,打開揹包裡的水喝了一口,然後看着舞臺下漫不經心的人羣,暗暗地發笑。
“你怎麼不去場子裡參會呀?”臺下桌子後面的“播音員”問她。
“我在休息,累了!”白甜漫不經心地回答,而後把目光收回來,卻發現眼前的播音員在桌子的後面玩着《武方遊俠》的遊戲,他的動作老練嫺熟,每一次更新都讓系統更加地流暢和自然,白甜不禁被吸引了,她湊過去問,“你也在玩《武方遊俠》?”
“嗯!”對方的回答很簡短,鼻腔內的這個詞語回答得很簡短。
這個不敬意的回答,對於平常敏感的白甜來說,肯定會讓她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把對方批判得坐立不寧,而現在的自己處在無聊之中,況且眼前的遊戲又是自己極力渴望學習的,所以她對這個反應也就不是那麼地吹毛求疵,但她依舊反感地質問了一句:“你們上班時,玩着遊戲不被處罰嗎?”
“我也是來參會的!”播音員從身後拿出自己的號碼牌,眼睛依舊盯着面前的電腦。
“那你就是這款遊戲的設計師方海,我在前面的宣傳冊裡看到對你的介紹,怎麼你還參加相親大會?”白甜的心情也多雲轉晴起來。
“那我應該在哪裡呀?”方海的心情也好了起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稍有興趣地看着身邊這位並不出衆的姑娘。
“你應該——”白甜的話語也語塞了起來,是呀!這個問題自己應該如何回答,她只得轉換了話題,對着方海問,“這個遊戲你們設計得有問題?”
“你倒說說看,哪裡出了問題?”方海對於自己的作品還是很自信,但他還是一個自我要求嚴格的人,聽說遊戲出了問題,這倒勾起了他的興趣。
“我覺得這個遊戲設置有問題,不應該以時間概念來約束玩家動向,比如說裝備、技能呀,不能全然用時間來設置遊戲的規則,而應該以一種更爲合理的分配方式,你看比如你面前的這個人物,他玩的不到120個小時,現在設置的他不能夠穿32級裝備,這是不合理的。”
“嗯,你可能沒有想到,我們的遊戲設置是和流量掛鉤的,你直接否定了我們的盈利方式,那我們靠什麼給工人發工資?我們靠什麼去激勵玩家?”
“公司肯定是要盈利的,但是也不能全靠這種衝擊時間去健全這種遊戲理念,那贈送方式也可以呀!這樣更具人情味道,還有對劇情的設置,法師在裡面只能在藥店買藥,和其他人物一樣,最好也能夠讓他們按照配方配置藥品,比如打出來的藥物經過配置後可以得到更好的療效。”
“這個建議不錯,我也一直在想着出現一些曲折的劇情,比如中藥的設置,值得考慮。”方海對他的建議很感興趣,伸手從電腦包的夾層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白甜說,“以後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以直接提給我!”
“那你要給建議費呀!”
“啊!什麼?”方海看着白甜狡黠的微笑,突然又明白了,“那是當然了,諮詢費還是要有的!”
“不,我打算要你一輩子的費用!”
白甜與方海的戀情就這樣確立了,雙方的公司羨慕了一段時間,又趁火打鐵地張羅着他們結了婚,生活逐漸又歸於平靜。白甜那段日子確實沉淪在幸福的包圍中,年紀輕輕就在這個城市擁有了車子和房子,她的工作在市委領導宣傳和重視中轉了正,她成了這個城市引進人才妻子代表,和許多年輕女性的標杆。方海這個理科男,對待自己的妻子從來是言聽計從,他只要有自己的一塊電腦屏幕的地方就行了。
白甜結婚的時候與王根生打了電話,電話那邊的男人很是激動,他說過了年,他也要復員回家了,隊部聯繫了地方給他安排好了工作,是一個林場的護理員,他娶了一個偷入鏡的外籍寡婦,她也願意跟着他回到那個林場工作。白甜恭喜男人的時候,喉嚨裡有了一絲的苦澀,她感覺到了失落。
第三天,白甜向牀頭的方海提出,趁着年輕,她要回去學校繼續攻讀研究生課程。憨厚的男人笑着對她說,那當然是好了,年輕就要有所要求,他又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告訴她一切有他,放心去深造吧!只要不虐待了自己的身體。
於是,白甜去留職停薪去了學校,背後有了男人的靠山,白甜的心情也晴朗起來,她順利地讀了研究生,又出國深造了博士,這樣就又花去自己八年的青春。其實,白甜出國時,看到身邊的男人已經步入中年,他欲言又止,但是看着白甜的身影,還是閉上了嘴巴。白甜知道這個男人慾言又止中的含義,但是她既然已經決定站起來,就不想再回頭。她明白這個木訥寡言的男人,這些年給予了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但是她膨脹的心還是停滯不了奔跑起來的腳步,她對不起這個男人,她知道這個男人的渴求,她還是尋找着各種理由去逃避他,白甜覺得既然這個男人給予她的愛是聖潔的,就不需要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絲的污點。白天知道這樣對不起身邊的男人,但是每次事後她還是到衛生間拼命地清洗自己的身體,到底清洗去什麼,她不明白。
國外讀博回來的白甜,她見識過更大的場面,也能輕易地把控每一場官司,不管是國內或者是國際的。面前的男人老了,功成名就歸來的白甜看這個程序男的眼光逐漸有了眼色,特別是對待男人性的渴望,她曾經感覺到了可惡,她把男人關在臥室外,看着男人嗷嗷地撓門,白甜捂上了耳朵,男人在門外矗立了一會兒,看門內沒有了動靜,就轉身去了衛生間。
方海是可悲的,由於長期盯着電腦,他的頭髮早早地謝了頂,過了中部才能看見幾個稀鬆的白髮,眼睛散光得厲害,如果沒有厚厚的鏡片,他是一米以外絕對看不到任何物品。曾經公司領導找他談話,打算調他去後勤部門,那樣能夠對他的恢復會好了一點,他還是摯愛着自己的程序開發工作,爲此,他不願意上升自己的職位,他覺得開發出來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他會傾盡所有的愛去對待。
對待白甜,方海原來就像對待自己開發的每一個作品,他竭力地維護和關懷着,不容得外面的每一個病毒去玷污,他竭盡全力地去讓她更加地完美和健康,現在這作品上了市,集了資源,風生水起了,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已經對她的維護力不從心了,於是他渴望這個作品能夠激發他下一個作品的靈感,爲此,方海甘願屈膝,去哀求,去祈禱。
白甜麻木了,方海疲憊了,他們兩個就像兩道光束,慢慢地從交叉走向平行,他們不再說話,見面相互點頭就是他們交流的唯一方式,他們開始選擇在各自的崗位上加班或者出差,他們的家冷清了,陽臺上的茉莉漸漸地枯萎,最後從陽臺上被一陣風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