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還是在方海和白甜劍拔弩張的對峙中出生了,那是2020年的新年,人們興高采烈地即將跨入一個嶄新的時代,白甜罕見地打了一個電話給方海,告訴他開完會後回家拿換洗衣服,準備去國外打一個國際糾紛官司,順便可以陪他吃頓餃子。這樣的情況會經常遇到,所以方海也沒有太在意,他包好餃子後,就轉身回了書房,打開電腦看了一會遊戲運行情況,他的心裡躁動起來,手腳不知何處放置,他以爲自己餓得發慌,就起身去了廚房,在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拉開了喝下。他想起了遠在德國的父母,就想和他們聯個視頻,卻發現自己一時語塞了,因爲傳統中式年邁的父母已經多次催促他們趕緊要個孩子,每次都被他們藉口轉移了話題,如果去打電話,絮叨的父母肯定會舊事重提,最後會弄個兩面都不高興,索性不要去點燃了這個D火線。
白甜是晚上的飛機,其實這個官司也不是那麼地急迫,她只是不想在這個漫長的假期內和方海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出來進去地尷尬,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是找個出差的理由躲避出去,慢慢地變成了習慣,今年也毫不例外,她頂了出差同事的班,在別人千恩萬謝的作揖中定好了機票。就在白甜準備去機場的時候,卻發現她忘記帶了護照,當然衣服也不在,那她可以到了目的地再去採購,沒有護照即使落地籤也不行,於是她就給方海打了電話。
白甜開完了會,就匆忙地開車回了家,當她看到方海煮好的餃子時,決定還是留下來陪這個男人吃下春節前的最後一餐,況且剛剛的電話裡也提了陪他吃飯。她到了書房輕輕地敲了幾聲門,內部沒有聲音,她輕輕推開房門,看見方海席在牀角卷着身子,他的面容蒼白,緊緊地咬着牙,痛苦地流着熱汗。
“你怎麼了?”儘管冷漠,對此場景,白甜還是跑過去問她。
“沒事!老毛病,胃痙攣,坐辦公室時間長的,都會有!”方海吃力地回答。
“那要去醫院?!”
“不用,喝點開水就行了!”
白甜趕忙去了廚房,倒了一杯開水回來遞給了方海,他接了過去,抖擻着手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後緊緊地捂着肚子倒在了牀上。白甜這時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確實老了,暗淡無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身材枯瘦,手指枯黃,這讓她想起了棺槨中的那位老教師,他們一樣緊縮着身體,像在對生活無力的抗爭,而他們的抗爭同樣地蒼白。
白甜看着方海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鼻腔內的呼吸時而舒緩時而急促,就像病倒的老牛。白甜輕輕拂了一把眼淚,帶上房間,她拿起了沙發上的外套,拉起行李剛要離去,桌上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她拿了起來,打開接聽:“怎麼?封城了,所有航空取消了!”
白甜感覺到震驚的同時,又感覺到身體的一陣輕鬆,她飛奔地跑進書房,把那個男人擁抱在自己的懷裡,拼命地吻着、親着。來吧,既然是天意,就讓他來懲罰我吧!我的親人,羞辱我吧!逃避了這麼多年,依舊逃避不了這個命運的安排,那就讓這暴風雨瘋狂地衝刷我吧!洗去我所有的罪孽,所有的委屈和淚水。
方海很感激這突入而來的疫情,城市封了兩個月,他們就在這所曾經藉口逃避的家庭裡瘋狂了60天,就是這60天的辛勤耕耘,他們造就了方白。
方白的出生,他繼承了方海的嚴謹認真、忠誠自傲理科男特點,他又繼承了白甜堅強而多愁善感的文人性格,儘管他很少在生活裡看到白甜,但是母親的烙印依然會鐫刻在他的記憶裡。已經兩個星期了,方海再也沒有帶他回過那個家,那個家庭裡偶爾還會有個女人存在過,她也會抱起自己,親吻自己的臉頰,自己還會向着她炫耀自己在幼兒園的作爲,比如說搞起的一些小手工,或者逗哭了鄰座的一名小女生,他那喃喃不清晰的表述,偶爾還會逗得身旁的女人捧腹大笑,那時父親的眼裡也閃現出亮眼的光芒。而今這道光芒卻不見了,和父親在遊戲裡追逐玩樂的時候,這個男人總會有時間失神,然後狼狽地投降,進而草草地結束遊戲,讓自己不能儘性的玩笑。
方海帶着方白住進了公司的宿舍,他也就沒有了時間去出差和加班,這對開發遊戲世界的程序員來說是不能原諒的一件事情,手環上的公司警告慢慢地由綠色向鵝黃,進而向深紅轉換,方海儘管很焦急,面上依然要裝作無動於衷的表情。
“方先生,你要注意了,你的企業信用不是很理想了。”幼兒園的小敏老師在入校口接過方白,警示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如果有問題,要趕緊去檔案處報備,否則到了深度警告,就會影響到你的職業生涯的。”
“沒,沒有什麼事情?我下午就去職業檔案處,”方白走了幾步,又回頭對着小敏老師說,“我下午去報備,可能會晚一點接方白,到時麻煩你幫忙看一下。”
“沒問題,希望你報備順利,別忘了心情好一點,會給你的職場情緒加分的吆!”小敏老師提醒着方海。
方海當然知道這套自己參與設計和推廣的系統,她在性格、心情、對外交往等方面監視着遊戲中的每個角色,每個遊戲者在進入到公司開發的這個遊戲時,都要輸入自己的所有能夠監控到的材料,比如性格、血壓、血脂、職業要求等等,以供公司和監控部門根據遊戲者的情況在遊戲中給予及時調控,避免遊戲時間過長或者是心律問題,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因爲這時的遊戲只是減壓的一個工具,而不能讓他們去支配人類,否則發展下去就太危險了。這套系統還沒有上市,只是在公司的內部試着運行,現在的效果還不錯,沒想到現在卻成爲了禁錮自己的一個工具,方海苦澀地笑了笑,轉身進了電梯。
方海在頂樓的心理調控室內檢測了自己的身心,然後拿着測試結果去監督委員會裡消了自己的不良記錄,畢竟在公司裡奮鬥了二十多年,這些新入門的青年都以前輩稱呼他,他的身心健康情況在方白出生後,大家都耳濡目染,況且方海是這套系統的先驅,後期還需要他繼續健全功能,才能在市場上應用。
方海在電梯內接到白甜的電話,說她明天晚上就要乘機去美國,今天她想見一下方白,現在的法院鎖了她的探視權,她從幼兒園裡接不出孩子了,希望方海接到後送到她那裡。方海“嗯”了一聲,算作了迴應。
就在他們熱衷談論的時候,幼兒園裡不足三歲的方白在計算速答題目上出了一個風頭,他在老師未曾出全題目時就說出了答案,這讓教師們都很差異,學生們對他投入了羨慕的目光,讓他站在講臺上得意洋洋。其實,這孩子也不是天才,他只是跟着方海成長,每天看着方海敲擊鍵盤,即使在睡夢中,他仍舊聽到方海敲擊鍵盤的聲響,漸漸地這聲響就像一首音樂,在自己的頭腦中流淌,而他能夠準確地辨識每首音樂上的音符。他剛剛就是在玩耍之中聽出了小敏老師敲擊鍵盤的聲響,這些聲響音符在他的腦海裡立即站好了位置,當小敏老師還未打出等號時,他就準確地說出了答案。
“這孩子肯定是個天才!”監控老師隔着屏幕確定地說。
“我們還是要送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園長仍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轉身對着身後的其他老師說。
“哇,方白,你好厲害!”同桌林如燕拉着方白的衣袖,羨慕地說。
能夠得到愛慕姑娘的垂青,讓歸坐的方白更加地得意,他挺着小胸脯,把小敏老師獎勵的小紅花頂的高高的。
講臺上的小敏老師看着下面的方白,儘管欣喜,又不得不擔心,這孩子罕見地早熟,剛剛園長私下裡傳過話來,讓她加大了考覈的難度,方白依然對答如流,他已經超過了幼兒教育的範疇,據說園長已經給他下達了離園的命令。當一個學校的教育方式被破除,那也就失去教育的本質,他需要更高層次的教育方式和教育水平的束縛。
“方白這孩子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又在學校裡淘氣了?”儘管方海的學識很高,當他聽到通知要方白離開幼兒校園時,他也會和很多的父母親一樣,氣憤地揚起手掌。
“你別打孩子呀!這是好事,讓他跳過幼兒教育,直接進入小學階段學習!”小敏老師看到方海的舉措,哭笑不得,他攔住方海的手掌,把一封介紹信塞進了方海的手裡說,“給,園長的推薦信,其實我前幾天就發現這孩子的超高智商,他能夠操作着電腦鍵盤,準確地拼出詞語,所以我很驚訝,就彙報給了園長。”
“是呀!方先生,他的這個智商已經超過了幼兒教育水平,這些教育方式對他已經不起了作用,如果強硬留他在此,只能助長他的驕傲,反而不利於他今後的成長,所以我們綜合了所有老師們的建議,寫了這封推薦信,以上午幾次的測試結果,他現在完全可以進入到小三階段。”園長轉過辦公桌,對着方海建議地說。
於是,三歲的小方白就憑着園長的推薦信,在別人羨慕的眼神中,直接由幼兒班一步跨進了小學三年級的課堂。
心情舒暢的方海在幼兒放學後,接到了方白,還是帶着他去酒店見了白甜。
白甜在贖罪的思想指引下,儘管她還是不意願這孩子的到來,但是封閉的室內環境,在城市和醫院完全解封時,當她去了醫院打算處理突如其來的孩子時,醫生告訴了她,孩子的器官已經長全,現在再處理,對她的身體傷害太大。她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心臟,想起這些天家庭裡那個男人的殷勤、興奮、終日手舞足蹈,眼睛裡射出兩道光輝來,白甜的心還是軟弱下來,既然是贖罪,就讓上天完全救贖自己吧!於是,在九個月初,不堪忍受的白甜還是依然去了醫院,解剖出了方白,而自己則拖着傷口去了美國,等他修養好了身體,回來時,方白正在“呀呀”學語。這個生命竟然出在自己的身體內,對着孩子的親暱,讓在法庭上分毫必爭的白甜竟然有了一絲地羞愧和自責,進而有了想去擁抱的意念。
但是白甜還是依然推開了步步逼近的方白,她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感情,那將對自己的下一步計劃,畢竟現在的每一步計劃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唯一算計遺漏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小生命。白甜的命運早就註定,自從她的出生帶走那個女人的生命,把那個男人送進監獄的那時起,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對她來說,都是她的棋子,有用的被她順手拈來,千方百計置於棋盤上,拉着自己奔走,沒用的儘早地放置一邊。白甜是孤獨的,來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孑然一身,即使離去,她也要孑然一身,這是多麼聖潔的事情。
白甜依然故作鎮靜地看着趴在餐桌上抓吃食品的方白,她的心裡還是顫巍巍的,儘管自己堅信要堅定,孩子的深處還是打下自己的烙印,這是她不知道的,等她回來,看到戶口本上孩子的名字,後面還是打上了自己的姓氏。
方白依舊不去看面前的女人,他只是惦記着面前的食品,他掙脫了方海的束縛,爬到餐桌的邊緣,用手抓着食品往口中輸送,嘴巴里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
這孩子被方海慣壞了,白甜禁不住地想,她又突然罵自己的愚蠢,這與自己又有什麼關聯,都是要離開的人,爲什麼還要留戀。白甜喝了一口紅酒,然後從揹包裡掏出一張支票,對着方海說:“你拿着吧!帶着孩子,你會用得着。”
“不用了!”方海推開了白甜的手,他本來以爲她會在孩子身上做些文章,既然她的態度依然這樣高冷,讓自己提心吊膽的心也終於安定起來,方海想告訴白甜孩子要跳班,直接上小三年級的課程,但是又怕白甜突然變卦,就趕緊閉上了嘴巴。
“那好吧!我走了,希望你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白甜還是站起了身子,她的意願不是見方白,只是最後抓住孩子的藉口,再見方海一面,畢竟這次出去,也許餘生就不會再見到面了。
方海依然沒有說話,看她木訥地收回伸出的手,他把眼睛轉向了窗外,方海最後一次領教了這個女人的冷酷,最後聽着她的皮鞋聲漸走漸遠,直至慢慢消失。
“方先生是吧?這是剛剛那位小姐留給你的支票,請你收好!”一位侍者走了過來,俯下身子,把托盤裡的支票遞給方海。
五十萬,發票上清晰地填着五十萬,也許這些錢讓她買個心安。方海想着,把頭扭向窗外,一架飛機正從海邊的機場緩緩升空。
方白小學三年級的課程不像學前幼兒教育,那時可以讓孩子寄宿,而現在公辦的小學離公司有了一段距離,每天三次的接送就成爲了方海的最大課題,這讓方海很是苦惱,也許到了剛寫程序靈感的時候,手機裡的定製鈴聲突然響了,他就要放下手中的鍵盤,奔跑着去學校接回方白。於是方海又渴望週末的儘快來臨,只有到了週末,他把孩子抱到辦公室裡,找了一個遊戲讓方白跟着玩,自己才能完整地把前面拉下的程序寫完。
方白在學校坐在兩層坐凳堆起的椅子上,他依然我行我素,課堂上老師講授的知識儘管很陌生,但是方白很快地會讓它們匯成一首音樂,知識點就是流動的音符,它們會很快地歸隊,等待着方白的信手拈來。而老師們對這個小人精則是又愛又恨,愛他的精靈和聰明,恨他的不經意間就會拆臺,把教師的講義剝得一絲不掛。
方白只有週末在父親的辦公室內才能安靜下來,他在複雜的遊戲中按照父親的建議尋找着第三條出路,這些程序的數字被串聯成一首音樂,他在出生後,就喜歡父親播放的音樂,那時的音樂才能安慰這兩位男士,沒有女人的洗禮,兩個男人相依爲命,音樂則是陶冶他們枯燥思維的唯一界體,所有的數字和字母在他們的腦海裡都能形成一首美妙的音樂。
“嗬,這小子越來越厲害了,九秒七八就破譯了這個遊戲!”來辦公室的年輕人,掐着手錶,看着方白安全走出小遊戲困境,讚歎地說。
孩子的接送問題,終於在兩年後終於得到了緩解,由方海公司主導開發的一個ViyaII遙控機器人面世,機器人在輸入指令後,會定時到達目的地,然後把孩子或者物品放在裡面,再通過遙控指令完成她的指令,中途沒有指令是不得停留的,這款機器人的一經面世,很大地解放了人類,當然也改變了世界上很多的職業問題,讓出行也得到了緩解,路上不再出現車流,取而代之的是行走的機器人,她們的跳躍和行走速度超過了汽車的速度。而ViyaIII的研究還在繼續,他們已經把ViyaIII從地面行走,轉爲智力飛翔和配送,當然這需要一個更新換代的過程。
而方白的童年就在這不斷的遊戲、隨意打鬧中度過的,等他到了十歲,他就進了緊張的高中課程,也許他的挑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