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滿臉詭秘,極力壓低聲音說:“你還沒覺出熱乎來嗎?人家王仙姑說了,咱們村招惹了神靈,降罪下來了,怕是要取走大半人的性命呢!”
“有那麼嚴重?”
“可不是,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知道啥?”
“梁木匠家的那事呀。”
杏花點點頭,說:“大概聽說了一點,可那也許就是個巧合吧,估計他們出事的那地方有啥東西引下了雷電,擊倒了他們。”
“傻呀你,以前咋從來就沒出過那檔子事兒?又偏偏是這種時候,那地兒平日裡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去了,卻單單劈了梁木匠家兩口子,這還用得着用嘴說了,自己心裡一琢磨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可是……可是……”
杏花話還沒說出口,王嬸就擺擺手說:“杏花啊,你可別不服,趕緊排隊去領神符吧,俺回家燃香煎服了。”說完,邁着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小碎步,一溜煙地走了。
杏花站在原地,半信半疑地思忖着王嬸的話,先是想起了王仙姑曾經對自己說起過的有大災大難降臨的讖言,又聯想到了梁木匠兩口的無常之死,心裡就發緊發毛,禁不住惶惶然起來。
她把鐮刀放到了牆根下面,悄無聲息地進了屋,緊挨在了後頭,一步步前移着。
等到半晌的時候,好不容易纔進了王仙姑的裡間。
只見屋裡正中靠牆處,燃着大片的香火,煙霧繚繞的,透着一股空靈神秘的氣息。
王仙姑盤腿坐在香爐右側,見杏花進來,睜開了眼睛,對着杏花說:“你可來了,這兩天就沒坐臥不寧?”
在這種幽冥恍惚的環境中,杏花頭腦發矇,心地虛空,身不由己地虔誠起來,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村裡出了那麼嚇人的事情,能安寧得了嘛。”
王仙姑嘆一口氣,慨嘆道:“時辰已到,不得不報呀!”
“老姑,您的意思是說,梁木匠他們……他們一家子做下了昧良心的歹事兒?”
王仙姑頷首說道:“可不是咋地,看上去還不是一般的虧心事,大着呢,肯定是人命關天!”
“老姑,你可別亂唬人,咋會有那麼嚴重?平日裡看梁木匠一家子也不像那種心狠手辣的人呀?咋會種下那種冤孽呢?”
王仙姑哼一聲鼻息,說:“人不可貌相,有些人吧,表面上看着像個綿羊,可背後做的那些事吧,狼心狗肺都不如,你說是不是?”
“哦,對了老姑。”杏花問道,“那天,你在土坑邊跟我說的災難是不是就這事兒?”
王仙姑搖搖頭,聲音低沉地說:“這還不算,頂多也纔是個開頭,說不定那一天,滿村子的人就像壞透了的地瓜一樣,嘰裡咕嚕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呀。”
杏花驚惶起來,瞪大眼睛望着王仙姑,問一聲:“老姑,你說的是……是真的?”
王仙姑眉一橫,激昂回一句:“神道仙道,何來戲言!”
杏花覺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裡,氣都喘得不順暢了,頹然道:“那……那可該咋辦呢?”
王仙姑聲音緩下來,說:“這不是老姑已經在想辦法了嘛,都已經忙活了兩天了。”
“你是說他們從你這兒取走的那些神符?”
“是啊,只要心存誠意,煎服下去,定能躲過這場災禍。”王仙姑煞有介事地說道。
杏花面露虔誠,感
慨道:“老姑,您真是普度衆生的活菩薩,咱們桃花嶺村的老少爺們該給您樹碑立傳了。”
王仙姑擺了擺頭,坦然笑道:“老姑是在替天行道,不圖回報。”
杏花豎起大拇指,語無倫次地誇讚道:“老姑你真行,真是活菩薩……真是活雷鋒……真是個懸壺濟世的濟公!”
“行了……行了……你就別亂誇一氣了,趕緊拿一個救命神符回去服下吧,越早越好,免得生出事端。”王仙姑說着,遞給杏花一個黃紙包。
杏花接到手裡,深鞠一躬,感恩戴德地說:“老姑,您真是好人……不……不……真是好神……好仙……”
“好了……好了,跟我你還瞎客氣,我可不願意聽你耍嘴皮子。要是真有良心的話,你就幫幫村裡這些就要大禍臨頭的人們吧,可千千萬萬別讓他們也像梁木匠了。”說到這兒,王仙姑看上去憂心忡忡。
“可是……可是我咋幫他們呀?”
“見人就說,讓他們趕緊過來那神符,喝下去就太平了。”
杏花點頭應承道:“好……好……我這就去滿村子轉轉,逢人便對他們講,讓他們趕緊來您這兒,這行了吧。”
“行……行……這樣以來,你不但幫了他們,也是爲你自己,爲你們全家行善積德呢。”
杏花欲轉身,突然想起了什麼,問王仙姑:“老姑,我該給你錢的。”
王仙姑擺擺手,說:“咱娘倆還扯得清楚嘛,誰跟誰呀,趕緊走吧……走吧……”
杏花偏拗上了,從兜裡摸出了二十元錢,遞到了王仙姑面前,嘴上說着:“這可不是一把韭菜半把菠菜,這是救命神符,可是無價之寶,無論如何你得收下……收下……要不然我良心難寧!”
“瞧你這個認真勁兒,倒把老姑說得不得不收了,那好,我就收下,權作接受了你的一片誠心。”
“就該收的,你不收我心裡肯定不踏實的。對了,老姑,我對他們咋說這收錢的事呢?”
“你就實話實說唄,我收的只是香紙錢,用不着躲躲閃閃。”
“那好吧,我就照您說的去辦了。”杏花說完,走出了煙熏火燎的屋子,順手拿起了靠在牆根處的鐮刀,甩開步子出了院門。
如此以來,杏花就成了一個流動廣播員,逢人便講,逢人便說,越發把災難虛張得攝人魂魄;越發把王仙姑吹噓得神乎其神。
而聽着多也信以爲真,心悅誠服,道一聲謝後,就倉倉惶惶地直接奔着王仙姑家去了。
正當她使命等身,滿懷濟世之誠滿街遊說的時候,遠遠看見黃順昌腳步匆匆走了過來。
慢慢走近了,杏花看到他竟然一臉兇相,怒氣衝衝,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心裡禁不住猛然一振。
“你個死熊娘們兒,想找死啊!”黃順昌壓得聲音,在嗓子眼裡惡狠狠地罵道。
“你咋……咋罵人呢?”杏花被罵愣了。
黃順昌冷着臉,揚起了巴掌,咬着牙根說:“麻痹滴,我不但罵你,還想揍你呢。”
杏花頭心一橫,仰起頭迎了上去,嘴裡不服氣地嚷嚷着:“你揍……你揍……半天半地的,抽啥風呀你?”
黃順昌卻軟了下來,垂下了胳膊,發着恨地指責道:“杏花呀杏花,你咋就那麼不開竅呢?腦子進水了是咋的?”
杏花被罵糊塗了,一時雲裡霧裡,緊皺起眉,問道:“我咋就不
開竅了?咋就進水了?”
“這還要問我?你說你要多傻有多傻,讓人當槍使都不知道。看上去龍睛虎眼的怪聰明,可實質上連個傻瓜都不如!”黃順昌沒臉沒皮地斥責道。
杏花急紅了臉,喊一聲:“你到底在說啥呢?”
黃順昌擡頭朝着四周環視着,見不遠處有人朝這邊鬼鬼祟祟打量着,就氣呼呼地說:“走,跟我去辦公室,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說完倒背起手,朝着前面走去。
杏花稍加思量,只得擡腳跟了上去。
到了村委會,進了黃順昌的辦公室,不等黃順昌說話,杏花便憋不住了,絳紅着臉,火冒三丈地喝叱道:“你憑啥在大街上罵我呢?沒臉沒皮的,罵孫子一樣!”
黃順昌這時候反倒軟了下來,不急着回答她,慢悠悠坐到了辦公桌前,抽出一支菸,點燃了,大口大口吸起來。
“你倒是說話呀!爲啥那樣罵我?”
黃順昌瞄一眼氣勢洶洶的杏花,吐一口煙霧,說:“你先坐下。”
“我不坐,就站在這兒聽你解釋。”
“你看你這德行吧,潑婦啥樣你啥樣。”
“我是潑婦就好了,早把你那種賴嘴撕碎了!”杏花依然不依不饒。
黃順昌看上去沒了丁點兒火氣,說:“你還是去坐下吧,站在那兒還真讓我害怕。”
“還有害怕的事兒?”
“照鏡子看看你的模樣,整個兒一頭母狼。”
杏花忍俊不禁,心裡暗笑了一聲,再也吼不起來了,朝着外面打探一眼,降低音調問黃順昌:“就爲昨夜裡那事?”
“昨夜裡啥事?”
“不就是不讓你去我家嘛。”
“操!”黃順昌罵一聲,流裡流氣地說,“鬼才爲那點小事罵你呢。老黃我睡個女人還不簡單,等着盼着的多了去了。”
“美死你吧,你以爲你是唐僧啊,爭着搶着的。那你說,到底爲啥那樣狠毒地罵我?”
黃順昌扔掉手中的菸蒂,雙眼直直地盯着杏花,問道:“都到這份兒了,你還不知道我爲啥罵你?”
“你不告訴我,我咋知道。”
黃順昌舉起被香菸薰得焦黃的手指,朝着杏花戳點着,說:“你咋就這麼不長腦子呢?竟然幫着王仙姑搞起了封建迷信,暗地裡也就罷了,竟然還滿大街地遊說宣傳,影響壞透了,你知道不知道?”
杏花這才幡然頓悟,原來竟然是爲了這事兒,辯解道:“我還不是爲了村裡的老老少少嘛,萬一真的都像梁木匠兩口子那樣,那還了得呀。”
“你就是過於信王仙姑那一套,說啥你都聽,她那是在搞牛鬼蛇神你知道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也相信她那一套嗎?”
“我那是一時糊塗,身上不舒服,巧合了。可你呢,信得一塌糊塗,半點都不打折扣,簡直都五體投地了,竟然還幫着她做起了宣傳,你知道別人都說你啥了?”
“說我啥了?”
“說你跟她合夥騙人,挖空心思斂財呢。”
“我騙人了?我斂財了?錢財在哪兒呢?”
“你還嘴硬,不是騙人家錢財是啥?只在一片黃紙上劃拉一下,就收二十塊錢,也太黑了吧?”
“可人家王仙姑收的那只是香火錢,爲的是幫着大夥消災,咋就不識好人心呢?不但不感激,反倒誣賴人家,真沒良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