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特應聲回過頭,只見那個剛纔一直低着頭的年輕女人此時已經擡起頭,帶着盈盈的笑意看着眼前這個空軍飛行員。雖然也有好幾年不見,不過格特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就是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有來往的好友羅蕾萊-貝斯特拉。她那頭黑得發亮的頭髮,不管在哪兒都能被格特一眼認出來。她看起來確實和奧登尼亞的白色人種長得不大一樣,顯得比較嬌小。
“果然是你,羅爾。”
格特下意識地打量着自己這個朋友,發現她還是那樣穿着樸素,不過她的相貌和以往差不多。明明比他大一歲,可看上去就是顯得要比自己還年輕好幾歲似的。羅爾這時才摘下半遮的頭巾,含笑看着對方——這跟她剛纔在人前那副臉無表情的模樣真是相差不少,格特從小就認識她,當然也很清楚她在外人面前纔會如此——又問:
“尤特里希少尉,路上順利嗎?”
格特纔不把她的那佔調侃放在心上。“得啦,你要是再這麼說話,我想不擺出個軍人架子也不行了!”
他們倆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不過彼此間的感覺一點也不會生疏。可能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關係吧,他們對對方的個性喜好都十分了解,而且也尊重對方與自己的不同點,所以他們的友誼纔會一直延續到今天。
因爲要見朋友,所以格特跟隊友說一聲,就說自己要到晚上纔會到招待所去。其中一個飛行員掃了眼羅蕾萊,意味深長地笑了。
“你就好好地去放鬆一下吧。尤特里希,你可真夠好眼光!”
當然,事後格特與羅蕾萊一起走在奧登的街道上時,他並沒有把這句話告訴對方。一來是因爲他覺得這是對羅蕾萊的無禮,二來他也認爲對方這麼說實在太小瞧自己了。其實不管是他的家人還是朋友,每次有人得知他有這麼一個異性朋友時,都會認定他們的關係不簡單。格特對此感到頗爲惱怒,他自問和羅蕾萊認識了這麼久,都從來沒有半點越禮的行爲,更加談不上有那種關係了。他想着剛纔那個隊友的眼神,又看看羅蕾萊。他心想:
“羅蕾萊看起來是比我小,可不能就因爲這個而把她和我總是扯在一起呀!這樣對我們都不公平……不過話說回來,羅爾爲什麼老是包着頭巾——哦,對了,她是不想讓別人覺得她是外國血統吧——就算不戴頭巾,也是把頭髮盤在上面。其實她的頭髮不用綁起來也很好……”
格特回過神,就看見自己的朋友擡眼看着他,烏黑的雙眼裡充滿着好奇。
“怎麼啦?我的頭上有什麼東西嗎?”
這時,格特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盯着對方的頭髮,他趕緊用別的話題掩飾過去。看到大街上有不少老舊建築被圍了起來,像是打算重建的樣子,格特就問:
“這是最近要重建的嗎?爲了迎接大陸運動會?”
“一半一半吧。”羅蕾萊看着那些即將被拆掉的古老建築物,顯得有點不捨。“政府發出公告,說在首都市內的不少古建築由於結構不穩,所以打算拆了再建新的樓房。喏,那個就是新建的國會大廈。”
順着羅蕾萊所指的方向,格特望到在市中心主幹道的中軸線上,聳立一幢宏偉的圓頂建築。雖然樓層並不高,不過在周圍寬闊的廣場和公園的襯托中,這幢大廈顯得十分出衆。格特曾在報紙上看到過它的照片和新聞,不過當親眼看到這個在戰後興建、代表着國家興盛的建築物時,仍是感慨不已。羅蕾萊這時又開口了:
“首相喜歡古典的簡樸建築風格,所以新國會大廈和其它政府主要部門的辦公大樓都是以這種模式建成的。尤其是新的首相府,聽說那裡面都是一色的廊柱和古典雕像,連地板都是用大理石鋪成的。在不久之前,昂尼亞的特使就向他們本國的媒體透露,說是奧登尼亞首相府邸的地板太滑,很容易害人跌倒。”
格特微微一笑。“對於那些戰勝國的人來說,連滑一跤都沒試過,他們又怎麼會清楚摔倒以後又再爬起來的滋味!”
“是呀,”羅蕾萊卻並不顯得怎麼高興。“不過那些古老的建築也並不都是危房,不必非得拆了重建不可啊……”
格特扭頭看着她,又笑了笑。他明白朋友對於歷史的喜愛,所以當她看到那些文物古建築被拆毀時,總是難以釋懷。
“羅爾,我們今天所創造的,也是歷史。”
羅蕾萊凝視着年輕的空軍飛行員,眼中閃過一絲沉思的光芒。“對,我想你說的對,可是,對於後世的人來說,我們所創造的歷史,又會得到怎麼樣的評價呢?”
兩人之間有着一陣沉默。當來到附近的電車車站時,羅蕾萊回過頭,指了指電車說道:
“介意陪我用下午茶嗎?我知道綠湖邊有間餐廳的甜點做得很不錯哦!”
“只要沒有杏仁,我一定奉陪。”
兩個年輕人說笑着上了電車。有軌電車上人不多,有空位置,不過格特寧願站在車窗旁,觀賞着沿路湖泊的景色。綠湖位於奧登市中心的東南部,與一大片綠蔭連在一起,被當地人稱作是“奧登的清淨地”。因爲湖面碧綠如鏡,所以人稱綠湖。湖面上掠過清涼的風,越過街道,越過車窗,吹拂到格特的臉上和身上。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家鄉琥珀堡的彩虹河和附近不知名的小湖泊,一樣也是那樣令人心曠神怡。羅蕾萊還告訴他,隨着近年來奧登尼亞的經濟好轉,在湖上划船、釣魚的遊人也開始多了,每逢冬天,還能在湖邊的蘆葦叢那兒發現不少前來過冬的北方侯鳥羣。到了大陸運動會舉辦期間,綠湖還將舉行划艇比賽。
“還記得在琥珀堡的時候嗎?”格特回憶起往事。“我們在彩虹河上划船的事。”
他的兒時好友笑了一笑。“當然記得。你那個時候偷偷地把老漁夫施萬的小船給劃了出來,載我到河那邊釣魚。結果呢,在船上你根本不懂怎麼划槳,還弄了我們一身溼,回來之後魚沒有釣着,你還給施萬給教訓了一頓呢!”
格特笑着搖搖頭。“我本來是釣着幾條小魚的,可是一心急,又讓它們給跑了。如果有機會,我要在綠湖這裡再釣幾尾。”
“難道你還沒服輸嗎?”
“我們琥珀堡人的口頭禪就是:眼疾手快。如果再釣不到,那我就乾脆下河去抓它們!”
年輕人的笑聲迴盪中電車的行駛聲中,飄出窗外,飄蕩在奧登整潔寬敞的街道上,飄蕩在一池碧水的湖面上,飄蕩在清爽柔和的風中。下午的陽光映射在玻璃窗上,折射到羅蕾萊的臉上。看上去,就像是有一面淡橘色的面紗籠住了這個女孩的臉,使她的眼中多了一份淡淡的溫柔。格特在列車上是喝了幾杯酒,可他現在在這涼風的吹拂下,卻像是有點難以立足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與酒精的作用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