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麻貴將李如楠叫到了帥帳之中,楊鎬已經被送去了漢城,如今這裡他已經是主帥了,可是此刻麻貴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喜色,有的只是哀愁。
做這個主帥他倒是不怕,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纔是要緊的。
“李將軍!你~~~~~你這分明就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李如楠笑道:“麻將軍說得哪裡話,麻將軍既爲主帥,一旦攻陷蔚山,到時候萬歲爺面前,少不得一番封賞!”
麻貴苦笑了兩聲,道:“還說什麼封賞,若是能不受苛責,便已經是幸事了!”
麻貴接着又道:“李將軍!不知如今這戰局,你有何主張?”
麻貴知道李如楠胸中有溝壑,特意將他叫來商談軍機。
李如楠卻不說話,只說了一句:“麻將軍無需着急,且先等等看!”
麻貴也不知道李如楠在打什麼鬼主意,只是悶着頭喝酒,兩人對面無言,足足一個時辰之後,巡營的一個千戶走了進來,道:“大帥!從那石樓上下來一人,說是李將軍的人。”
麻貴聞言一愣,李如楠則是喜不自勝,忙道:“快!快讓他進來。”
不多時,軍士便將穿着日軍的鎧甲,渾身血污的人攙了進來,正是來順,看他一臉疲憊的模樣,李如楠也忍不住內疚。
來家兩代人對李家忠心耿耿,來順的兩個哥哥都戰死沙場,就剩下了來順這麼一個獨苗,要是出了差錯,李如楠回去還真不好交代。
李如楠忙問道:“來順!現在城內情況如何?”
來順忙道:“小人進了城,多方打探,倭寇確實已經斷糧了,如今也就只有守城的部隊,還能有些許吃食。”
李如楠再問:“現在城內還有多少倭寇?”
來順道:“估計有作戰能力的不超過二千人,很多都被凍死、餓死,方纔小人下城之時,還看見有倭寇從南城牆上溜下去,去城下河邊打水。”
麻貴聞言,思慮了一番道:“來人啊!通知茅國器,讓他帶領一千人去河邊捕殺倭寇。”
來順下去歇息了,麻貴又問李如楠道:“李將軍!既然倭寇已經斷糧,你看明日還打不打?”
李如楠一陣沉吟,道:“明日若打,仍然拿不下來,且我軍戰鬥力這兩日已經下降,不如休息兩日,讓雙方力量此消彼長一下,如果倭寇不增援,福島正則的覆滅就在這幾天了。”
正如來順所言,天守閣內日軍此刻已經徹底斷水,有的日軍開始喝尿,有的日軍傷口止血不住,便用燒紅的鐵塊烙,耐不住疼痛的便在疼痛中死去,頂住的便活了下來,還有的日軍在城內打井,一錘錘有氣無力的打着,看着乾涸的井底,卻還在那裡打着。
福島正則也是有氣無力的在城內一圈圈的巡視,幾日前的天守閣內還熙熙攘攘,現在已經冷冷清清,很多人戰死,還有很多人凍死、餓死,成羣的烏鴉在天守閣上空盤旋,到處是面黃肌瘦的士兵,有的匐在城牆上盯着明朝聯軍大營,有的靠着牆根坐着,有的倒在地上,所有人都不願意說話,福島正則從他們身前緩緩走過,他們睜着無光的眼睛看着,福島正則看着他們的臉,跟死人一樣的臉。
兩日之後,明朝聯軍開始搬運石塊,壘起高地,似乎已經在做攻城的準備了,天守閣上的日軍望着城外的明軍和朝軍,近乎麻木。
當天,太和江邊傳來火統的聲音,似乎還有船隻划動江水的聲音,躺在行軍牀上的麻貴知道日軍增援了,此時,李如楠也跑了過來。
“麻將軍,日軍增援部隊來了,小早川秀秋帶領三萬人乘幾百艘戰艦從太和江而來,先頭戰艦已經快要登岸,傅成正在江邊用攔截,宇喜多秀家率兩萬人從梁山取陸路向島山殺來,博阿斯正在攔截。”
“給兩處各增調二千兵馬去,把所有的火炮都帶上,讓他們務必將倭寇阻擊住。”麻貴知道這場仗結束的時候到了,現在就看誰能頂得住。
太和江上的小早川秀秋艦隊鳴炮示威,島城上的日軍見增援部隊趕到,頓時歡呼起來,所有日軍都站起來擁抱、跳躍,喜極而泣,福島正則甚至都跪在地上向天叩首。
日軍還在慶幸着,明軍卻發出總攻命令,明朝聯軍扛着梯子,吶喊的向天守閣衝去,城上福島正則見援軍到了,膽氣也壯了幾分,大聲喊道:“勇士們,我們的增援部隊就在下面的江上,成敗在此一舉,挺過了,大家就能活,挺不過去,大家只有死,讓敵人認識到我們的強大吧,讓我們跟明軍拼死一戰!”
此時有作戰能力的日軍只剩下了不到兩千人,這兩千人全部伏在城牆上,或拿着鐵炮瞄着遠方的明朝聯軍,或搬運着石塊,準備跟明朝聯軍展開最後的血拼。遠處明朝聯軍吶喊着衝來,麻貴赤裸着上身親自擂起了戰鼓,明朝聯軍抵達城下開始架梯攀登,城上日軍分三批輪換用鐵炮射擊,聯軍紛紛中彈。
一時間,城下擁滿了聯軍兵士,日軍在城上舉起石塊砸下去,明軍則在下面不斷用火銃向上射擊,中彈的日軍不斷從城頭上摔了下來,沒死的隨即被人踩死。
與此同時,小早川秀秋也指揮着日艦登陸,傅成將職員過來的火炮在江灘上一字排開對着登陸的日艦猛轟,幾輪炮擊過後,竟使日軍無法登陸。
小早川秀秋遂用快艇登陸,日軍坐在小船上向岸邊划來,不斷有小船被明軍炮火掀翻,有的日本兵就此淹死,有的向岸邊游來,有些抵達江岸的日本兵向傅成所部衝殺過來。
小早川秀秋則通過千里鏡始終關注着島山城的戰局,日軍的另一路援軍則被博阿斯在陸路阻擊,在火炮、鳥銃和弓箭的阻擊下,宇喜多秀家的兩千先鋒軍始終無法前進。
戰前,來順就奉了李如楠的命令,巡視各處,此時回來向李如楠稟報道:“老爺!倭寇大批增援部隊開到,傅成,博阿斯兩位將軍已無法抵擋,請速速定奪。”
一旁的麻貴聞言也是一驚,道:“我軍火炮、子彈已消耗大半,怕是無法再戰,現今倭寇增援部隊已經抵達,即便攻克島山城已無實際意義,況且圍城以來,日軍損失大半,今形勢已變,當命令全軍速速向慶州撤退。”
麻貴雖然在此地品級最高,可遇事還是習慣與李如楠商議,如今戰況危急,麻貴也不禁有些慌了。
李如楠沉吟了一陣,道:“此時若是向慶州撤退,前功盡棄,倒不如佯裝撤退,誘敵來攻!”
麻貴想了想,也覺得李如楠說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炮營先行,其餘各部徐徐而退,本將軍~~~~~~”
李如楠搶着道:“末將願意斷後!”
麻貴聞言,頓時一陣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好吧!”
在前面攻城的明軍將士,此時仍然奮不顧身向城上攀登,突然中軍響起撤退的號角聲,茅國器在底下拼命喊叫,讓梯子上的明軍都下來,明軍心有不甘,憤憤地朝高聳的天守閣上望了最後一眼,丟下梯子,跟隨大軍向北撤退。
島山城上的福島正則看見大批的明朝聯軍如秋風掃落葉般向北奔去,不禁唱出了一口氣,仰頭望向天空,緩緩的閉上眼睛,兩滴淚水從眼裡流了出來。
此時,江面上已經擠滿了日軍的增援船隻,小早川秀秋指揮着數萬從江上登陸和陸上的增援日軍向北撤的明軍追去,撤退時明軍騎兵在後,步兵在前,李如楠率領傅成所部明軍在後阻擊。
小早川秀秋指揮着日軍在後沒命的追,可是追着追着就發現有些不對了,如果明軍真的是要撤退,就算再有秩序,隊列也會慌亂不堪,可是如今看上去,這分明就是在引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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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追着,突然前面出現了明軍的五千多騎兵立在山坡上,衆軍左手拿着鳥銃,右手按在刀柄上嚴陣以待。
日軍大部分都是步兵,小早川秀秋觀察着這五千多名騎兵,只覺得每個人臉上都裝滿了殺氣,五千多人往那裡一戰,彷彿都在躍躍欲試,戰馬在低咆着。
小早川秀秋的眼睛落在了爲首那南蠻人的身上,只見那南蠻將軍右手緩緩擡起,他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小早川秀秋突然將左手一擡,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可是還沒等他在作出反映,突然一陣槍炮聲響,緊跟着無數明軍騎兵,從四面八方就圍了過來。
小早川秀秋大驚失色,連忙下令撤退,三萬多日軍,方纔還在追擊明軍,可是很快戰場形勢就出現了變化,追捕獵物的獵人反而變成了獵物,一個個都顯得驚慌失措,只顧着逃命,都忘記了返身殺敵。
明軍一通大殺,三萬日軍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一,才撤回了島山城,明軍此刻也是人困馬乏,無力再追敵,朝着漢城方向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