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夏非寒緊閉的眼眸微微顫抖,眼眶有水潤的感覺。或是兄弟間的心靈感應,或是他自己太過敏感,他能從夏致的話中,聽出別樣的東西。
他很想說對不起,他很想說情感是那麼不受控制,他很想說他並不想如此……可是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刻。
握緊夏致的手,夏非寒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霸道而堅定:“你會好的。”
“當然,”夏致感受着夏非寒手中的力道,微微的滿足,小小的感嘆。“現在可以告訴我病情了嗎?”
夏非寒遲疑了一下,儘量恰如其分的把醫生的話告訴給了夏致。哪怕他已經用了最樂觀最委婉的說話,但聰明如夏致,怎麼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苦笑,雖然心中已經有不祥的預感,但那畢竟是想象而不是真實。人類心存僥倖的幻想總是具有一定的自我調節功能。可是一旦事實擺在面前,哪怕並不是絕望的境地,對恐懼的害怕,也總會讓情緒悲觀。
夏致沉默,閉上眼眸,慢慢消化着這個消息。二十二歲的花樣年紀,怎麼可能捨得就此離去,他有捨不得的家人,捨不得的愛人,捨不得的朋友,捨不得的事業,都融合在對生的眷戀裡。
他還沒有好好報答父母養育之恩,他還沒有好好享受愛情的甜蜜,他還沒有看到立秋披上嫁衣,他還沒有完成自己的音樂之旅,他還說好了要和非寒一輩子好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聽年同月同日死……
不甘啊,不願啊,可是又能如何?這一刻,生命不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到底應該如何抉擇?是該苟延殘喘三年時光,慢慢看着自己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樣,不能行,不能走,漸漸憔悴,成爲家人的負累,然後帶着自己最悲慘的一面離開這個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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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他絕對不要這麼生不如死的活着,他也不要留給家人的最後印象,是那樣的折磨和悲傷。
要活,那便好好的活着,哪怕只是活這最後的一個月時光,他也要留給家人最燦爛的笑容,最美好的回憶;也要留給自己最精彩的時光,以及一段不那麼後悔的人生經歷。
既然不甘,那就好好的活一次,暢快的活一次。更何況,一個是註定悲慘的結局,一個拼一拼還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對於夏鴻鈞和夏非寒來說那麼糾結痛苦的選擇題中,夏致就挑出了答案。
“跟爸爸說,讓他聯繫醫生吧,一個月後,我做手術。”夏致的語氣出奇的平靜。
夏非寒心中痛苦又糾結,如果這個情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肯定也能很快就做出相同的抉擇吧,可是一旦是在夏致身上——關心則亂。
他只能嗯了一聲。
“可以打電話給荳荳嗎?這一個月,我希望她能在我身邊。”夏致又平靜的請求。如果生命最終要失去,他想爲自己活一次,哪怕這樣的舉動,顯得好自私。
夏非寒默,卻幾乎不假思索:“好。”
如果荳荳的陪伴可以讓夏致最後的生命完整,那麼他願意放棄自己的幸福;如果這樣能夠成爲喚醒夏致求生慾望的動力,他……他連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放棄。
而他相信,荳荳會和他做出同樣的選擇。
“謝謝。”夏致輕笑,剋制住自己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只是一個月啊,就讓他任性一次吧,如果他能康復,他一定會親手將荳荳交給非寒,如果不能……便算是他這一生的慰藉。
推門聲響起,夏非寒起身,便看見了一臉憔悴的父親和似乎剛剛哭泣過的母親。家人,就是不能失去任何一個。
“爸,媽,”心態調整的最好的,說不定就是夏致了。想象會把死亡的陰影放大,只有自己真正面對的時候,才能真正看清出它的模樣。人固有一死,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帶着放大鏡看問題,對解決現實並沒有什麼好處。
“夏致啊……”何文珊一開口,眼圈一紅,就是忍不住要淚崩的節奏。她知道自己這時候千萬要堅強千萬不能崩潰,可是,作爲一個母親,這好難做到。
“覺得怎麼樣?”夏鴻鈞握住了妻子的手,給她力量。他勉強微笑了一下,讓自己看起來鎮定。
“還好。”夏致在夏非寒的幫助下坐起身,看着父母擔憂的表情,輕嘆:“別擔心了,非寒都跟我說了,爸,你跟醫生約一下手術時間吧,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好。”夏鴻鈞爲兒子的勇氣感到驕傲,卻也心疼。年紀輕輕,從小都未受過什麼挫折,爲什麼上天要給他這樣的考驗?
“你一定會好的。”何文珊重複,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
“你一定會好的。”夏非寒在身邊低語。
每天早晨五點四十起牀,六點到操場開始跑步加鍛鍊,風雨無阻。七點半,戰荳荳“熱氣騰騰”的跑回宿舍想洗澡換衣服上課去,還沒到宿舍門口,就看到了熟悉的車牌。
夏非寒?戰荳荳眼前一亮……這傢伙,是給她驚喜嗎?小別勝新婚的節奏?切切,看他平時那傲嬌的小樣……
戰荳荳衝了過去,夏非寒也已經看到了她,開門下車。
戰荳荳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真正的心意相通,就是不需要太多言語,哪怕是夏非寒這種面癱,她也能從中讀出不一樣的訊息。雀躍的心情瞬間平復,淡淡的擔憂冒上心頭,當她站定在夏非寒面前時,不知道是因爲運動後的勞累,還是心中的恐懼,她的聲音都有點顫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先上去換衣服,收拾一下東西,回家一段時間。我車上跟你說。”夏致的眼神憔悴,一向特別愛乾淨的面容,居然有了隱隱的胡茬。
戰荳荳深呼吸,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往樓上跑去。腦海中有無數的想法和念頭,都是關於夏致的,但都被她硬生生的壓制——馬上就知道了……馬上就好了……馬上……
上樓直接穿上厚外套,胡亂的把手機錢包鑰匙等一類東西歸進書包,蒼白着臉色朝着莫名驚詫不安的三姐妹笑了一下:“我回去一趟啊,點名和作業幫我頂着……一定要頂着……”夏致哥哥你一定要頂着……
飛奔下樓,直接拉開副駕位上車,定定的目光看着夏非寒,害怕又勇敢的期待他給出答案。
夏非寒輕嘆一聲,伸手將她淺淺的摟進自己的懷裡,不捨又愛戀的摩挲着她的長髮,撫慰着她略有點僵硬的身軀。“夏致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不是太好,下個月還要做手術……百分之二十成功的希望……”
戰荳荳瘦弱的身軀瞬間石化,腦海中一剎那空白。一直到眼淚順着眼眶而下,澎湃的思緒才洶涌而來:“怎麼可能!怎麼會!他不是已經康復了嗎?只是有點頭痛頭暈,不是心理問題嗎?爲什麼要開刀?什麼百分之二十!狗屁……”
“荳荳!”夏非寒用力擁緊她狂亂不安的身軀,加大聲音將她喝醒:“別這樣!”
戰荳荳愣了一下,而後淚如雨下,痛哭出聲:“怎麼會這樣……是假的對不對……”
“是真的。”夏非寒也同樣痛苦,痛苦夏致,也痛苦這樣心疼夏致的荳荳:“一個月後動手術,專家已經都聯繫好了。”
戰荳荳無言,只是失聲痛哭。她無法消化這樣的消息,在手術室外等候的無助茫然擔憂惶恐再次襲來,未知的恐懼幾乎要把她壓爬下。老天爺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夏致哥哥?夏致哥哥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一定是瞎眼了……沒有天理……
“別哭了,”夏非寒拍拍她:“夏致希望,這一個月,你能在身邊陪着他。”
戰荳荳抽泣着嗯了一聲。哪怕夏致不提,她也一定會陪他度過這段最煎熬的時光,她還要等着他康復,等着陪他一輩子。
但隨即,她又想到了什麼,擡眼看着夏非寒。
夏非寒的眼眸中,有深深的痛楚和無奈。明白戰荳荳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麼,他伸手,輕輕撫着戰荳荳的臉頰,點了點頭。
戰荳荳再次成了一個小淚人。
“不哭了,開心的面對夏致。”夏非寒捧着她的臉頰,小心的擦拭上面的淚水:“他會好的,我們都會好的。”
“嗯。”戰荳荳點頭,只是心中悲愴……她以爲的柳暗花明,爲什麼又是一灘泥沼?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好了,我們去接立秋。”夏非寒發動汽車:“我們要早點回家。”珍惜能和夏致相處的每一點時光。
初聞消息的夏立秋,同樣呆了一下,本就白皙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隨後,她淡淡哦了一聲,便安靜的揹着書包坐進了汽車,沉默。
戰荳荳已經換到後排,她睜着兩隻已經哭紅的眼睛,伸手握住夏立秋冰涼的小手。她知道立秋只是表面上的如此淡定,她知道立秋心裡一定同樣難過,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我們回家,夏致哥哥一定會好的!一定!”戰荳荳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