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有點餓了。”彩萱也沒有否認。呆了一天,的確是前胸貼後背。
只是沒有想到,沈珂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會如此待自己。
彩萱剛接過沈珂手裡香噴噴的烤雞,身後的門便無聲的開了。
一頭銀髮的老人走過來,伸手丟出一件素白的衣裳。
蒼老而沙啞的女聲,“你的東西,拿走。”
沈珂揚手接住,彩萱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她在暗室裡模仿老人針法縫製的衣物。
本以爲老人是絕對不可能將這樣重要的,同她自己絕學有關的東西交給自己。
可是看翻花手的樣子,卻像是絲毫不在乎。
“走吧。”那老人冷漠的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進屋子,她孤寂的背影叫人看着只感覺心酸。
彩萱擡頭望向沈珂,他搖搖頭,示意彩萱不要忤逆她的意思。
兩人離開了這裡,清水苑。
這就像一座孤寂的死城,沒有人煙,高高佇立着, 城裡住着一個老人,經年孤寂,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晨鐘暮鼓,卻安之若素。
之後的數天,彩萱都在每日清晨早早的來到這清水苑,一如既往的跟着翻花手來到那件恢弘的地下宮殿,學習刺繡的技藝。
這些東西雖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學成的,但是大致的針法繡技輪廓,還是可以模仿個大概。
沈珂每日雷打不動的跟隨她來到這裡,然後,關門,她跟着銀髮飄飄的老人走下那個黑暗的通道。望着讓人眼花繚亂的各色衣裳,學習那些,在商賈間根本就沒有過流傳的針法繡技,幾天下來,彩萱憑着自己從小學習刺繡的經驗和技巧,終於將翻花手的絕學,真諦明白了一二。
沈珂依舊每天跟隨她走過來,然後靜靜的站在門外,等候着她們在下一個日落或者黃昏出現,翩翩公子,一身白衣勝雪,站在山水之間,青山綠水,潺潺的溪流,間或夾雜着幾朵石頭翻轉激起的浪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那雙妖嬈的桃花眼一經流轉,就是絕世的風情,眉目如畫,光彩逼人不敢直視。
彩萱出來的時候,他就會從自己的背後拿出或是烤肉或是糕點的小吃食,饒她墊補墊補,不至於叫她認真學習了一天卻還餓着肚子。
沈珂或許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彩萱這樣想着,轉頭看他的時候,正巧對上他擡頭一笑,笑容如驚鴻,攪亂了她柔軟的心底一池春水。
在清水苑足足呆了五天,彩萱最後一次去找那個銀髮老人學習繡技的時候,看到那雙蒼白的眼睛裡第一次朝她露出了笑意。
翻花手在笑的時候,身上有種沉靜而美好的氣質,那是常年居住於渺無人煙的深林裡所培養出的獨特的氣質。像是不可捉摸的風,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焰,又如同潺潺的流水經年不朽,保持着獨屬於她的傲然和清冷。
那一刻,彩萱由衷相信,這個擁有着一雙奇異灰白瞳孔的老人,曾經一定擁有過美麗的叫人仰望不及的輝煌。
告別她離去的那一天,沈珂和彩萱特意前去拜會,沈珂準備了許多謝禮,其中任何一種單另拿出來,無一不是天材之寶,可是老人卻靜靜待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見她,站在那間樸素至極的屋子前時,彩萱有那麼一瞬的恍惚。
這樣的場景,一個孤獨的屋子,一個無人迴應的莊園,一個在深山裡終老餘年的女人。如同他們第一天來到這裡一樣,然而一樣的僅僅只是景色,不一樣的,卻是站着在這裡的人的心境,哦,也許還有屋子裡那人的心境。
望着那扇緊緊閉合的門,她現在清楚的知道,門裡面是同這間屋子外邊一樣樸素至極的陳設,但是那裡有一個罕見的機關牀,牀下有一個幽暗的,潮溼的像是深牢大獄的由無數級石階組成的通道。
而通道的盡頭,則是另一個世界。
是一個不同於衆人眼中所見,帶着精美,高貴,奢華和鋪張的地方。
而那裡,則是一個已經垂暮的老人,最美的回憶,承載着,她最不願意醒來的夢。
“前輩!”彩萱大聲呼喊,她知道,那人一定靜靜的窩在躺椅中聽着。
“我們就要離開了。”頓了一下,心中一抹心酸涌上,彩萱竭盡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走上前去,推開那扇門的衝動。
“今天來給前輩告別,前輩出手相助,不求回報,這樣的恩德,彩萱是不會忘記的,若來日,我錦緞莊飛黃騰達,全莊上下,必不忘記前輩教授之恩!” 說完這句話,那扇木門依舊如同死寂般沉靜,彷彿裡面根本就不曾有過人居住,靜靜等候了半晌,彩萱對着那緊閉的木門微微彎下腰,鞠了三躬,行了個大禮,沈珂將手中提着的東西輕輕放在了地上。
無論那人收不收,承不承情 ,這份恩德,無論是沈珂還是彩萱,都已經牢牢記到心底了。
離開清水苑,兩人穿過山前佈下的八卦陣,最後看了一眼這裡的綠水青山,並肩離開了這裡。
兩匹駿馬飛馳在草地上,他們相依偎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下漸行漸遠。
距離皇宮最後的比賽,只剩下不足兩日的時間了,她要在比賽之前,趕回到莊子裡去。
念及至此,彩萱夾緊了胯下的駿馬,那渾身烏黑髮亮的馬兒再次加速,兩人很快消失在山間。
直到外面的聲音徹底不見了,李雲才伸手推開門,站在門前望着兩人絕塵而去的方向,愣愣的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們的身影,似乎與若干年前的自己重疊,鮮衣怒馬的少年,風流倜儻,傾國傾城的少女,面頰含春。
只是最終的結局沒有想象中那樣美好了。
李雲倚在門框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看也沒看沈珂提過來的那些東西一眼,徑直關上門朝那間簡陋的屋子裡,唯一的一個,堪稱舒適的躺椅上走去……
再次回到莊子的時候,大家爲最後的比賽,準備的已經很是充分了。
布料和衣裳的輪廓已經做成,袖口等精細部位的修飾也已經由莊子裡的幾位繡娘聯手做好,並且整件衣裳經過多人的整理和查看,所有的瑕疵和漏洞都被補全。
但是看這些,陳叟無疑是一個十分可靠的管家。
彩萱和沈珂一回來,就立刻投入了決賽衣裳的製作中,那位公子最終還是開口了,彩萱不知道陳叟用了什麼辦法說服這個年輕卻異常高傲固執的公子,或者她也不清楚,陳叟是怎樣打動了那樣一個形同冰雪的男人。
不過,她作爲一個莊子的主人,只需要看到結果。
而如今這個結果,無疑是讓她滿意的,這就足夠了。
根據那公子的說法,他們在那件做工異常華麗和繁瑣的衣裳上,繡了一個展翅欲飛的鳳凰。
其實這是刺繡界的大忌,畢竟鳳凰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繡的,那代表的是,同真龍天子一般,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那樣的尊貴,不容尋常商賈百姓侵犯。
他們走這一步棋,也是賭了一把的。
而恰巧的,這樣確是十分和彩萱的意的。
因爲她遠赴百里親自卻學了五天五夜的東西,正是這個。
鳳凰圖,是翻花手所有衣裳圖案中最喜歡最摯愛的。
所以在那間華麗的房間裡,彩萱練習最多的,就是那件淡紫色衣裳上展翅欲飛的鳳凰,最能得到其中韻味針法繡技的,也是那一張鳳凰圖。
“大家都過來!”彩萱吆喝着將莊子裡的衆人都聚攏,那些小廝丫鬟之類的都被打發着去做事了,來的都是莊子裡比較受彩萱和陳叟器重的繡娘和管事。
“小姐,你可是回來了。”
幾個管事在下面大呼小叫“莊子裡這兩天可是忙成一團了,大家都爲了能夠將這次比賽比好,可是出了全力了……” 幾個人爭先恐後的像彩萱敘述着她不在的這些天莊子裡發生的事情。
通過衆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彩萱也大致聽明白了幾件事。
其中零零星星瑣事中,比較重要的幾個。
一個,是昏迷不醒的紅印,在這兩天突然奇蹟般的好轉了,不僅能自己進食吃藥,甚至昨天還被阿羅攙扶着下地繞着屋子走了幾圈。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彩萱心中也算是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畢竟她離開莊子的這些天裡,最擔心的,自然還是臥倒在牀上的紅印,而如今在大賽來臨之際,他的病情能夠出現好轉,她的心中是很欣慰的。
至於另外一件,就是那個雙眼失明的公子,在告知了陳叟一件重要的事情之後,在一個寧靜的清晨飄然離去,丫鬟推開他的房門時,卻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公子的影子。
他就那樣憑空消失了,像是從來就沒有被虜到莊子裡一般,陳叟也是遍尋不獲,最終放棄了。
而最後一件,聽起來似乎與她沒什麼關係,所以彩萱也就沒有在意。
京城裡出現命案了,一對年輕的夫婦死在了自己的府中,胸口處開了一個口子。心臟被人掏走了。
官府和衙門正在緊急徹查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