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子,因是白日,裡面到是亮堂。
彩萱一眼便看到如意坐在桌前,手裡拿着幾件衣裳的成品在看,臉色不是很好,顯然那些衣裳哪裡出了問題。
不過在擡頭看見她之後,面上的不虞便淡去了,只是笑吟吟的問道:“萱姑娘又來啦?該不是給我交貨的吧?”
彩萱知道她在玩笑,便索性道:“就是給您交貨的,管事不犒勞犒勞我?”
如意笑道:“萱姑娘的衣裳質量雖高,這速度,可是從沒快過的,莫要拿我尋開心了。”
彩萱也就不再賣關子,拉過一旁站着的丫頭,“這是我新收的丫頭,管事幫忙看看,能不能叫她進來學些繡孃的活計,將來我好多個幫手。”
如意聽了到是有幾分意外,探頭看了看,笑道:“這不是問題,萱姑娘這培養出來,將來是準備另起爐竈?”
這話就帶幾分試探了,彩萱也不在意,大大方方承認了,“這一直依附於百衣紡自然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找個營生養活自己的。”
如意聞言道:“那是那是,萱姑娘也是大家閨秀,常拋頭露面也不合適,將來若是離了這裡,也要記得奴家的幫襯呀。”
彩萱笑道:“那是自然。”
隨後如意收了手上的衣料,帶着兩人出了屋子。並沒有上前廳,而是轉了個彎向後走去。
至此,就連彩萱也不得不佩服這管家的苦心了,所有的屋子都大咧咧的建造在主店後面,這樣,真的合適嗎?
到了繡娘們做工的地方,她纔算是真正倒吸一口冷氣。
那間房子異常大,規模甚至超過了主室,不過裡面也異常的擁擠,每隔不遠,就會有一個織布的機杼,嗡嗡的響着,很是鬧心。
一眼望去,裡面不下二十位繡娘坐在窄小的木凳上,有人墊了軟墊,有人沒有,只能拿衣裳草草圍在身上,繡娘們並沒有坐在一起,即便屋子裡人數的確不少,可除了機器的聲音,卻無人言語。
這便有些奇怪了,彩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尋常丫鬟僕役聚在一起的時候,不都喜歡倒嘴閒談嗎?怎的,這百衣紡中卻無此情形?
還沒待她將疑慮收回,前面的如意便轉過身來,低聲道:“這邊是店鋪中繡娘們工作的地方,環境是有些差了,卻是很有效率。萱姑娘身邊這位若是不介意,隨時都可來加入。”
彩萱聞言,擡頭看面前這一圈繡娘,大都年老,不惑之人居多,顏色不好,有的人眼睛渾濁的眯着,有的腰背弓駝,還有人身有殘疾,屋子雖大,通風也好,只是光亮卻還不夠,四周也沒有如同自己在屋中般,點上煤油燈。
那些繡娘多是貧苦人家,衣裳破舊,頭髮如蓬草般乾澀無光,又因爲長時間聚集在一定的範圍內,身下有的地方已被汗水浸透,瀰漫的味道,很是難聞。
如此一見,彩萱卻是退縮了,她並未想到繡娘們的做工環境會如此惡劣,混跡在一羣老嫗之中,彩月一個年紀輕輕的妙齡少女,怎麼能忍受得了呢?
當先心中就打了退堂鼓,腦中默默思索着婉拒的回答。
看彩萱這情形,即便還沒有開口,如意這人精卻是立刻明瞭了,於是開口勸道:“這裡着實苦了些,萱姑娘要是看不上這地兒,叫你家丫頭回去了好好跟你學,也是可以的。”
她這話一出,彩萱還沒答,那廂彩月便出口絕了話頭,“管事不必憂心,這環境比起彩月從前待過的有些地方已經好不少了,況且要學到東西,怎麼能連這些也畏懼?”
她說這番話,卻是讓聽的兩人俱是一驚,彩萱看着她,是覺得這丫頭能有這番覺悟真是難得,同時又爲她答應留在這裡學習感到欣慰。
畢竟,一來,彩萱的繡技實在是看家的本領,輕易也不願傳授給外人,況且彩月的繡技熟悉程度也不夠,駕馭不了這套針法,二來,她身爲千金大小姐,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落魄之後,自以爲現下居住的地方便已經叫人難以忍受,而面前這一切,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
在她眼裡,彩月願意爲了她留下來,真是做了極大犧牲的。
因此,彩萱面上一暖,隨即笑道:“既然月兒都這樣說了,那便麻煩管事照顧。”
如意眼神幾經閃爍,略過微微垂着頭一臉乖巧的彩月,笑着應道:“無妨,無妨,小事罷了。”
彩月垂着頭,跟在兩人後面,臨出門前轉頭看了一眼屋子,那些老嫗有幾個擡起了頭,渾濁的雙眼正望向她,她朝那些人微微一笑,在老嫗們愣怔間,關上門走了出去。
到了前廳,如意拿了工契,彩萱接過代替彩月簽了,如意轉頭看向身邊靜靜站着的丫頭,輕聲問了句:“你不識字?”
彩月聞言點了點頭,沒有答話,只是看着彩萱拿着毛筆在契書上寫下幾行娟秀的小字。
如意吩咐身邊小廝將彩月帶去工房,一個年輕小子迎了上來,彩萱定睛一看,正是之前給兩人帶路的薛貴,薛貴笑着走過來,跟如意問了聲好,如意淡淡應了,彩月一聲不吭的跟着他往後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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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萱皺着眉頭看了看薛貴有些殷勤的背影,如意見了問句:“怎麼?”彩萱搖頭,沒有答話。
送走了彩月,彩萱便一人回去了,此時已經快到晌午,天氣雖冷,日卻已東昇,匆匆繞過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只覺被那刺目的陽光耀的眼睛發暈,步伐又加快了些許。
快走到大門時,遠遠看見一批駿馬立在離門不遠的柳樹下,那樹上早已沒了葉子,可垂下的細密枝條倒是還能擋些日光。
心道不知是誰將馬拴在自家門前的樹上,也不跟主人家打個招呼,後來又一想,家中並無強壯的僕人在,自己還是不要管這閒事了,栓了便栓了吧,只當沒看見就是。
可她心中這樣想,卻不代表別人心中也這樣想。
門前立着一個高大英武的男子,彩萱瞥了一眼,知曉他便是馬主人,可不知那人爲什麼立於自己門前,她和陳叟如今,應當不會再有人找上纔是。
彩萱心中害怕,就只當沒看見那男人,走到門前開了鎖,看也不敢細看一眼,跨進院子裡,立刻便推上門。
誰知門關了一半,突然一隻手臂伸過來,硬生生卡在了中間,彩萱嚇了一跳,慌忙用力,並伸手推那手臂,想要將人關在門外去。
可那隻手非但紋絲不動,還在她的芊芊玉指覆上襟袖之際,反過一抓,將其握在了掌心之中。
彩萱只來得及看見那人衣袖上紫色的文龍,手掌便被滾燙的溫度覆蓋,登時嚇得“啊”的尖叫出聲,拼命用力往回縮。
她往後一退,抵着門的身子便讓開了,外面的人施施然跨步進來,手上力道沒鬆,只是嘴角掛着淡笑,盈盈望着她,雙眸黑如點漆,夾雜幾分戲謔和玩味。
彩萱擡頭一看,面前這人一對眉斜飛入鬢,雙眼風流,面上雖然帶笑,行動舉止卻過於輕佻了些,抓着她手的拇指還在滑膩的手背上輕輕摩擦,分明就是個佔人便宜的登徒子!
他進門的一瞬間彩萱便認出來了,正是那天在百衣紡天字閣中撞了她的那個男人!
不知這人今日突然到訪有何貴幹,可眼下這情景,卻叫她一個深閨的小姐惱羞成怒了,遂怒斥道:“你是什麼人?怎的如此無禮,還不快放手!”
面前男人聽了,嘴角的笑容愈發燦爛,眼神也帶了幾分邪佞,聲音低啞,帶着勾人的磁性,“我便是不放,你又能如何?”
彩萱心中害怕,便不與他爭嘴,只是使勁將自己的手往後縮,因力氣過大,拉扯的都疼了,手腕被抓着地方,也微微泛紅。
男人嘻嘻一笑,突然鬆了手,彩萱身子往後一倒,蹬蹬退了幾步才站住,又踩着裙子的下襬,差點跌倒,身形狼狽異常。待站穩了身子,擡起頭惡狠狠的瞪了面前人一眼,寒聲道:“你是什麼人,怎麼私闖民宅?!”
那男人聽了又是一聲輕笑,單手撐着下巴,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銳利的將她渾身上下掃視一邊,又恢復之前的慵懶和輕佻,“小娘子這裡,不是打開門庭的迎客之所嗎?難道是本公子看錯了不成?”
迎客之所?彩萱愣了愣,擡頭看見門口豎着的招牌,驚訝的望着眼前人,這,這竟是莊子上門的第一位客人不成?
心中暗汗自己這偏僻之所竟然也有人光顧,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面前的男人心術不正,不像是過來做生意的客人。
看着她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面前男人向前一步,伸手就勾向彩萱尖細的下頜,彩萱一驚,迅速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她,口中稱讚了句,“反映不錯。”
聽的彩萱大怒,出言氣道:“這莊子還沒有開張,現下不接待客人,您請速速離去吧!”
男人轉頭看了一眼清晨被陳叟擦拭如新的招牌,淡淡“哦”了一聲,又問道:“當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