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妖獸,彩萱的心如擂鼓咚咚直響。
她小心翼翼的繞到那半人高的山丘後,看那形狀猙獰的傢伙恍若無知覺,徑直從山丘的前面飛速掠過。
腿腳已經不像自己的,冰涼刺骨,幾近麻木。
但是她不能停。
因爲只要她的動作一慢下來,耳邊就會響起那個聲音。
它一直在催促她,跑,跑,跑!
彩萱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朝什麼方向奔逃,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哪怕一刻,因爲一停下來,那個催命般的聲音就會響起。
一停下來,她就忍不住會想,那個人,怎麼樣了?
她丟下紅印自己逃走了。
每次一想到這個事實,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這種疼痛在分秒間撕碎一切美好的畫面,超越肉體的折磨,沉重的打擊靈魂。
她討厭這樣背棄別人的感覺,不知爲什麼,此刻她由心底生出一種愧疚,這種陌生的情緒幾乎把她淹沒,叫她感覺到窒息般的難過。
事已至此,悔過已晚。
銀狐低頭,無視了腰間那隻慘綠詭異的手。
鋒利的指甲在地上刻出一道道符文,那些複雜的符文逐漸聚合,一大半的陣法已經成型,封印雛形初具規模。
而躲在銀狐體內肆虐的鬼曼童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險,張着已經撕裂一般咧到耳邊的嘴,一雙黝黑的沒有絲毫眼白的眸子瞪得巨大,大口大口的生吃着鮮活的血肉。
那牙齒嚼碎骨骼筋絡的聲音在寂靜的曠野裡響着,聽的人毛骨悚然。
“咯吱咯吱……”
紅印大口大口的咳着血,那些紅的已經發黑的液體爭先恐後的從他的七竅流出,原本神俊的銀狐此刻像是從阿鼻地獄爬出的厲鬼。
但是它的動作沒有停。
赤紅色的陣法,光芒慢慢放大,只差它背後的一小塊缺口還沒有填滿。
與此同時,鬼曼童的半個身子已經掙脫出了狐狸的身體。
它的頭還埋在厚實皮毛覆蓋下的血肉裡,狐狸肚子的部位並沒有太多骨骼,但那裡貯藏的,都是維持生命機體正常運轉的臟器。
那些賴以生存的臟器,此時此刻,正被面目猙獰的嬰屍毫不留情的大口吞食着。
即便如此,紅印卻還活着。
或者,換一種說法,在這個妖獸的軀體還沒有徹底被吞噬到失去行動能力之前,他是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的,除了,和銀狐擁有的身體鏈接的疼痛感之外。
這樣的劇痛,尋常人是萬萬受不了的,可是紅印不同。
他再也不會體驗到比看見那人在戰場上逝去更劇烈的疼痛了。
最後一筆完成的時候,銀狐的內臟已經幾乎被掏空了,那隻鬼曼童佈滿淋漓鮮血的腦袋也探了出來。
紅印幾乎疼的背過氣去,忍住那叫人窒息的痛,他低下頭,腹部凹出的腦袋上,咧開一道縫隙,露出兩排如鋸齒般鋒利的牙。
它的口中,已經被血肉塞滿。紅印望着它的時候,爲了微笑,它吐出了嘴裡咬碎一半的肺葉。
紅印的呼吸一窒,那個笑容,在鬼曼童的刻意模仿下,竟然和他人身的時候,一模一樣!
不知何時,它已經開啓了靈智。
……
“吼!……”
銀狐發出一聲痛極的咆哮,擡起畫符的指爪,朝肚子上那個腫起的肉塊割去。
“噗呲……”
鬼曼童的半個身體連帶着肚子上的毛皮和血肉一齊掉落下來,銀狐負痛起身,飛快的跳到符陣的中央,“砰”的一聲,凝聚所剩不多的法力,幻化成人型。
幻化成人型後紅印的樣子簡直悲慘到不能直視。
腹部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正噴射般的朝外飛濺鮮血,七竅仍流血不止,那張豔麗如桃花的容顏再也看不出分毫曾經的樣子,深邃的眼被鮮血澆灌,紅色的瞳孔和紅色的血混雜在一起,模糊的已經看不見五官。
“呃……”
幻化成人形後痛感更加劇烈,大顆的汗水混雜着血水從他的額頭滑落,鬼曼童的屍毒開始從體內蔓延,那原本血肉模糊的傷口附近的肌肉,逐漸變成腐爛的黑色,墨綠的屍毒從腹部開始,一點點爬上他的胸膛,最後從細長白皙的脖頸處延伸出來,慢慢爬到臉上。
紅印勉強睜開眼,伸手胡亂抹了一把上面的血水,手背上幾個黑點,那是早已經死去的軀體上長出的屍斑。
他的身體早就死了。
“呵呵……” 紅印笑了一聲,對面的鬼曼童慢慢從那堆血肉中掙扎着站了起來,也學着他的樣子咧開嘴笑,只是它的嘴巴太大,一裂開就露出森森的白牙,笑起來沒了紅印的溫暖和輕盈,反倒爲本就猙獰的面目又加了幾分可怖。
“我……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模仿了?” 紅印的語氣帶着嘲弄和諷刺,還有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對面的鬼曼童仰起頭望着他,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收斂,它擡起腳,一步步朝紅印的方向走來。
勉強站着的紅印突然伸出手,那隻修長的手迅速發生變化,指甲尖利而長,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對面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嬰屍,目光一凜,“嗖”的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伸手掏心臟,卻摸了個空。
對面的嬰屍突然站住腳,發出“桀桀”的笑聲,那聲音尖利而陰沉,與此同時升騰而起的陰邪之氣大盛。
紅印低下頭,血紅的眸子瞪着那嬰屍。
它知道自己會用心頭血來開啓封印,激活陣法,所以,之前在狐狸的腹中時,就已經先一步將心臟吃掉了是嗎?
紅印嘆了一口氣,望着那嬰屍的目光有些悲憫。
他將伸進自己胸腔的手伸了出來,那隻手在兩雙妖異的眼睛的注視下,忽然幻化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
紅印伸出另一隻手,在下邊接着,那顆鮮活的心臟掉落,被他穩穩的接在手中。
那隻左手,就是他的真正的心臟。
對面嬰屍的笑聲戛然而止,它瞪大了漆黑的雙眼,因爲驚異還情不自禁的張開了嘴。
紅印將那顆心臟牢牢的握在手中,用尖銳的指甲輕輕一滑,幾滴透明的血液滴落下來,正掉在那個血紅的符陣中央的位置。
那是,千年銀狐的心頭血。
也是與它共生的紅印的,心頭血。
紅印輕聲笑起來,看着那醜陋嬰屍的表情不無諷刺。
鬼曼童終究是個受人奴役小鬼,一點小小的手段就可以輕易的騙過它。
封印的符陣,本就是需要用佈陣人的心頭血書畫的。
從一開始他把對面那個礙事的傢伙吞入腹中開始,他就在用自己的心頭血佈陣。
銀狐的前爪,就是他的心臟。
只不過,爲了能夠爲逃跑的彩萱爭取時間,也爲了自己能夠心無旁騖的畫出這個符陣,他選擇了一個最簡單最粗暴的方法罷了。
紅印咧開嘴笑了,看着那鮮豔的紅色一點點滴入陣眼,整個封印被開啓,霧一般朦朧的紅光升騰,籠罩了他殘破不堪的身體和不遠處的鬼曼童。
鬼曼童嚎叫着,小小嬰孩的面容扭曲的不可思議,縱身朝他撲了過來……
錦緞莊,後花園。
“紅印哥哥去哪了?” “你有看見紅印哥哥嗎?” “紅印哥哥……” “……”
他不見了。
阿羅委屈的撇了撇嘴,紅印太寵彩萱,總是將她這個從妖界開始就相依爲命的夥伴丟在一邊。
太厚此薄彼了吧!
阿羅懊惱的跺了跺腳,朝一旁開的絢爛的花兒踢去,那正盛放的花在她的腳下凋零,嬌嫩的枝葉脆弱的爛成幾節,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小道上。
不知爲什麼,看見那花兒,阿羅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紅印哥哥……” 她口中呢喃着,愣愣的望着地上殘破的花兒。
“你怎麼在這裡?”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峻的男聲,阿羅聞聲回頭,沈珂一襲青衣,正站在花園的入口處警惕的望着她。
“紅印哥哥不見了……”
阿羅的語氣有些焦急,她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沈珂的袖口,左右搖晃着,口中哀求,“你幫我找找他好不好?公子,看在小姐的份上,你幫幫我。”
說完後阿羅有些小得意,她越來越適應人間的生活了,當初剛從妖界出來的時候,紅印都不許她開口說話的,可現在她都學會拉關係了,聽廚房的顧大娘說,這樣求人幫忙的時候,會容易些。
“紅印不見了?”
沈珂語帶疑惑的問,阿羅正準備點頭,卻見面前的公子笑顏突然收斂,看着她的目光冰冷而鄙夷。
“既然紅印是妖怪的話,那麼,你又是什麼鬼東西?”
“!”聞言阿羅一愣,臉色唰的慘白。
她身形暴起,頃刻後退了幾丈遠,神色一瞬間變了,厲聲喝道:“你們把紅哥哥怎麼樣了?!” 沈珂輕蔑的望着她,“我能把他怎麼樣,我現在,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他呢!”
最後幾個字,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尾音都因爲過於憤恨而扭曲。
“紅哥哥……”
阿羅呢喃着,不再理會對面的沈珂,忽的轉過身,迅速朝兩人的住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