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芳華閣
兩人對弈。
“大哥你輸了。”
左邊那人嘴角含笑,眸光狡黠,一縷青絲從耳邊滑落,揮手將剩餘的棋子扔進了一旁的玉盒中。
右側那人雖輸了棋,卻也不惱,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腦邊的穴位,聲音沉靜而悠揚。
“真不知什麼人能贏了你去,也罷,你理應隨我經商,纔算不浪費你那好腦子。”
左側的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深紫色的錦袍也隨着他的動作起伏不定,“大哥你還是不改這毛病,一有機會便勸我從商,真是……”
右邊人聞言,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伸手拿起一旁的杯子抿了口茶,但笑不語。
兩人對着那棋桌坐了一會兒,那紫袍的公子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劍,揮手離去。
右邊人這纔將目光垂下,細細觀摩那一盤凌亂的殘局。
良久,他執起一子,眉頭微皺,向局中一處放下。
那本已經被黑子殺的潰不成軍的對手,竟多出一條生門。
“死活不可妄斷,沈珂,你雖然聰慧,卻也未免大意了些……”
清風吹過,掀起細碎的絲簾,嫋嫋的薰香煙霧中,露出那公子一聲月牙的白袍,映襯着他清秀俊美的容顏,一時間,恍若天人。
彩萱用三天時間,去百衣紡取了西湖碧錦,天蠶絲,紡銀線,白翎布。
又用十天時間,精心繡好了布料上的圖畫,直到最後裁剪成衣,也不過花費了半月。
跟自己預計沒差,百衣紡的如意叫她每月至少繡出一間天字閣的衣裳來交差,其實根本就用不了那麼久,她的手藝嫺熟,足足節省下一半時間。
而節省的時間,自然就是爲自己做衣裳了。
彩萱盤下來的店,掛的正是之前自家的牌子,她的父親做布料生意,因此店名爲錦緞莊,說起來,在這建康城中,還是有幾分名頭的。
雖然現在,那個曾經光鮮亮麗的牌子只能委委屈屈的呆在城邊的小角落裡,但是,她不會讓這現狀持續下去。
她可是彩萱,是錦緞莊唯一的千金大小姐,是從小接觸布料,刺繡和生意的人。
即便是爲了她那整日不着家的父親,爲了對她百般縱容寵溺的母親,她也不會讓這商鋪的名號,蒙了灰塵!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因爲彩萱是大家出身,眼界比百衣紡一衆繡娘都高了不少,所以如意便沒有給她規定刺繡的樣式,全由着她自由發揮。
彩萱把自己所有的創意和精力都放在了做衣裳這一平凡而偉大的事業上,因此,有了成績也是理所當然。
在她某天從陳叟家看望小鬼頭回來後,她看見了站在自家門前的百衣紡小廝。
依舊是初次過來送銀子的那個,一雙小眼睛骨碌碌的打轉,看見彩萱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後,堆着一臉笑容迎了上來。
彩萱爲他開了門,請他進了屋子,那小廝這次倒是沒有再急着走,將賣衣裳所得的銀兩給了她後,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無非就是,小姐您的手藝很好,做出來的衣裳賣的很快,如意管事要您有空閒時間了多做幾件,分成可以提高的……
那小廝走了,彩萱把門掩了,這纔將小廝給的銀子倒了出來,放在桌子上點了點,倒是出乎意料的豐厚,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照這個趨勢,再過上一陣子,自己做的衣裳再加上百衣紡的提成,能拿到不少。
有了這些銀子,她就可以買到更多更好的料子,可以請來繡娘,夥計,可以,把這個只有掌櫃在的店鋪,重整旗鼓。
晚上陳叟沒有來,院子裡也異常安靜,彩萱藏好了銀子,褪了外衫,摸索着回到牀上,伸手拉下了牀角掛着的帳子,躺了下來。
屋子裡一片漆黑,院子也異常寂靜,自然爲這寒夜增添了幾分寂寥。
躺在牀前,身上雖蓋着的被褥是十分柔軟,可彩萱的心,卻是十分的冰冷。
從前的錦緞莊,富麗堂皇,歡歌笑語,如今,已潦倒成這般模樣。
只是時運不齊。
時運不齊罷了,上天終不會眷顧到每一個生命,而自己也許偏偏,就是芸芸衆生中遺漏的那個。
想到這裡,彩萱不由覺得幾分失落,屋裡的溫度也像是下降了,遂裹緊了被子。
但是,這一動作,立時讓她察覺出不對。
之前這一系列傷感的前綴,都沒能掩蓋此刻她背上的觸感震撼。
在拉緊被子的那一刻,隔着自己絲綢的內衫,彩萱明顯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貼了過來。
深更半夜,爲什麼,她的牀上,會有熱乎乎的東西啊喂!那是什麼,是什麼?
彩萱忍住自己上牙打到下牙上的怪異感,僵硬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可身後的東西卻沒有消停的意思。
一個尖銳的,鋒利的東西,頂在了她的脖頸。
那東西本位於她腰部的位置,可此時卻扭動了起來,熱乎乎的身子順着她的背部慢慢爬了上去,在她的腦後停下了。
彩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頭。
回頭吧,不知道身後趴的是什麼,萬一……
腦袋裡出現怪力亂神的猜想,彩萱慌忙閉上眼睛甩出去,而她又實在想不到能神不知鬼不覺跑到她牀上躺下的東西,到底會是什麼?
看,還是不看呢?彩萱在牀上又僵硬了一刻鐘。
果然,還是這店鋪里人太少的原因嗎?店鋪沒有足夠的生氣,所以,纔會招惹來一些奇怪的東西吧?
深吸了一口氣,彩萱轉過頭,當然,依舊沒有睜眼。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不知道自己身後,到底是什麼。你總不能要求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膽大包天不是。
當彩萱轉過頭後,顫抖着手伸出去,順着那溫度撫摸,小心翼翼的模樣很是拘束,而她的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彩萱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在一瞬間炸開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再也顧不得害怕,嗖的睜開了眼睛。
在她已經做好準備,看見自己被窩裡藏着,什麼披頭散髮的女人或渾身青紫的孩子一類的時候,面前一個毛茸茸,雪白雪白的東西卻印入黑暗異常鮮豔。
什麼鬼?!
彩萱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伸出手將那隻毛團兒粗暴的拎了過來。
那傢伙一雙滴溜溜的眼睛,隨着她的動作猛然瞪大,小爪子伸過去撓彩萱揪着它滑潤毛皮的手,同時嘴裡發出細細的哼唧,似是對她的行爲不瞞抗議。
彩萱將那傢伙拎到眼前,擦擦自己嚇了一頭的冷汗,面前的小傢伙耳朵一抖,總讓她窺伺出幾分愚弄的快感。
什麼嘛,在繁華的建康城,怎麼會有這麼一隻白毛的狐狸,出現在她的被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