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叟是在臨近晌午纔回來的。
他一進門,彩萱便將早晨沈珂來過的事情對他說了,前因後果一筆帶過,只着重講了沈珂提出要幫住她們重建錦緞莊的想法。
陳叟皺着眉,遲遲沒有說話,讓一旁彩萱的心,也跟着忐忑起來了。
“叟,你看沈珂的話,值得相信嗎?”彩萱原本的胸有成竹,也因爲陳叟的遲疑,開始變得沒有底氣了,“我會不會被他騙了?或者,他另有目的?”
陳叟聞言搖了搖頭,沉聲道:“要說欺騙,是談不上的,沈珂一個常州商號的二當家,怎會將主意打到我們這個小小的錦緞莊上。”
“那叟在擔憂什麼?”彩萱有些疑惑了,既然他都說了以沈珂的身份,不會對她行哄欺之事,卻又爲什麼,遲遲不語呢?
“不敢輕易答應,是有原因的。”陳叟擡頭,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常州沈家的二公子,財大氣粗,一時來了性質想要尋個商鋪玩玩,這我可以接受,可是小姐,聽你所言,沈公子的態度曖昧不明,措辭含糊不清,這件事,恐怕不會同想象那般單純。”
“叟說的是。”彩萱點頭,“沈珂前來,並未說明他資助錦緞莊的原因,可是有一點,卻是他再三保證了的。”
彩萱說到這裡,擡頭對上陳叟蒼老的臉頰。
“他說,他的所作所爲,對於錦緞莊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叟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沒錯,這是個機會!”
說完,陳叟嚯的站了起來,一雙渾濁的老眼裡閃爍着希望,“小姐,我們答應他!”
彩萱聞言鬆了一口氣,“叟你答應就好…”
這件事情,彩萱和陳叟商量後,決定告知月兒,但阿羅和紅印卻一定要瞞着!
畢竟那是沈當家送給她們的人,雖然名義上說是她的僕役,可沈當家這份大禮同樣送的意義不明,若是沈珂一事叫這兩人知道了,難保半路不會出茬子。
沈珂瞞着自己的大哥爲錦緞莊入股投資,雖然彩萱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內情,可她心中也能猜出一二。
看來這常州商號的兩兄弟,並不像傳言中那般友好和睦呀…
彩萱在屋子裡呆了一中午,直到將那件淡粉色的百褶裙袖口的金絲線圖案縫好了,纔去吃了月兒端過來的飯菜。
吃過飯後,彩萱走出屋門逛逛,一到後院,好巧不巧,阿羅和紅印一對兄妹都蹲在一盆開的異常燦爛的月牙色水仙花前。
那花兒開的茂盛,細長的枝條隨着阿羅夾在盆子兩邊的木枝盤旋而上,纏繞的緊,形狀很是優美。
“這花兒好看,香氣也不衝,阿羅當真是種花的巧手!”
彩萱笑着稱讚了一句,阿羅聽了,立刻高興的跳了起來,伸手拉起了一旁的紅印,抱住他興高采烈:“紅哥哥,你聽,小姐誇我了,小姐誇我了!”
她這興奮勁兒,叫彩萱吃了一驚,隨即釋然,這阿羅就是這幅樣子,說起來,倒像是有些不諳世事。
想必是波斯女人的共性,較爲熱烈。
這樣想着,彩萱也見怪不怪了,環視一週,只見一片奼紫嫣紅,各色珍品,爭奇鬥豔,原本一個荒蕪的後院,竟是無端富貴起來,“阿羅,這些花兒,很多都不適應這建康,可你倒是都種的有聲有色。”
“是呀,阿羅從小對藥材草本一類天賦異稟,見過一次的花草,就能牢記其各類屬性,在古園的時候,還有了不起的醫者要收她爲徒呢!”
紅印彎眼微笑,一雙精緻的眸子掃過阿羅微微泛紅的臉頰,毫不吝嗇的稱讚。
阿羅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臉跑開了,彩萱看着美人高挑的身子轉過一片蔥鬱的植物,等回過頭來,一眼望見男人一襲藍衣安靜的佇立在繁花錦簇之中。
公子傾城,容顏如畫。
不管每天見到紅印多少次,彩萱都沒法適應那精緻面孔上一雙深邃如大海的眼睛。
他的眼底,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藏着滿腹心事的。
這樣的男人,讓她情不自禁想要抹平他的傷痛,無關物質,摒棄慾望,想要給予安慰。
看着那藍色的衣襬在微冷的風中飄揚,墨色的發,劍的眉,星辰的眼。
她看着那人,突然心底有一瞬間的慶幸。
幸好自己當初沒有固執己見,一味堅持將他們送走。
你知道,當人間有這樣一抹傾國色,只有你能有幸遇見,看見,你就會感覺到幸運。
“你…”彩萱頓了頓,擡頭對上那雙眼,一時竟不知所措,“陳叟在前廳,你去隨他一起收拾一下吧。”
紅印聞言點頭,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兩步,彩萱有些遺憾的看着那修長的背影,正覺得不能多看幾眼,那人突然又轉過身來。
正對上彩萱有些花癡的眼,紅印一愣,隨即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他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溫柔,“萱姑娘,爲什麼要收拾前廳?”
“啊?”被他迷了眼,彩萱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因爲莊子要開了嗎?”紅印淡淡笑着,眼角有些泛紅,“恭喜小姐了…”
言罷,他轉身走出花叢。深藍的衣角翻飛,消失在方纔阿羅離去的轉角。
!
彩萱一瞬間想要狠狠敲敲自己的腦袋,怎麼會想到讓紅印去給陳叟幫忙呢?
他一定是猜出來了,這個波斯人,遠比自己想象的聰明。
彩萱擺擺頭,離開了後院的花園。
到傍晚的時候,陳叟過來給她說前廳已經收拾妥當,彩萱提到了紅印之事,說他可能猜到了什麼。
陳叟沉吟半晌,開口道:“正好趁此機會,我們可以看清他們動態,若無異常很好,若是有…”
後面的話,陳叟沒有說出來,卻莫名的叫彩萱心裡一沉。
亥時,阿羅和紅印在後院睡下了,月兒偷偷跑出來,彩萱見了,低聲細語:“可有驚動旁人?”
月兒搖頭:“沒有。”
門邊的陳叟突然開口,聲音雖刻意壓低,卻仍舊難掩激動,“來了!”
聞言兩人擡頭,淡淡的月光下,一輛車緩緩而來,陳叟與彩萱對視一眼,兩人皆有些疑惑。
想重建錦緞莊,一輛車的銀子,怎麼會夠?
但那車既然如約而至,兩人只有暫時壓抑心中疑惑,可等那車真正走近,等候的三人據是一驚。
車只有一輛,可讓人感到詫異的,卻不是這明顯不合理的數量。
而是另一點,款款而來,前方拉車的卻不是馬匹,而是兩個身強力壯的崑崙奴!
沈珂居然用人力將這車銀子送了過來!難怪只有一輛。
爲什麼不用馬匹?難道…
是因爲馬匹行動間發出的聲響過大不成?
彩萱有些驚訝,沈珂竟然真的對這件事如此在意?甚至不惜用上等的崑崙奴來運送銀兩?
不知爲什麼,她突然覺得,沈珂入股錦緞莊的目的並不單純。
或許他一開始就將事情說的很清楚了,只是她掉以輕心了。
不過事已至此,彩萱擡起頭,兩個崑崙奴將馬車後面放着的三個箱子陸續擡了下來,那兩人似乎並不會說中原的語言,只是單純的示意陳叟將那三個箱子擡進屋子裡。
陳叟點頭應了以後,兩個崑崙奴轉身就離開了,彩萱看着兩個虎背熊腰的僕人拉着車快速消失在夜色中。竟然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唯獨面前擺放整齊的三個箱子昭示着一切的發生。
她真的等來了銀子。
面前暗沉的箱子,月光下發着淡淡的光。
這是,錦緞莊的希望,在她的眼裡,在陳叟的眼裡。
陳叟有些顫抖的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上好的實木。
“小姐…”
陳叟的聲音有些哽咽。
彩萱深吸了一口氣,擡頭對上那雙渾濁的眼,“把這些擡回去吧。”
“好。”身邊月兒利索的伸出手,去搬最右邊的箱子。
胳膊上一使勁,她就覺得不對了。
“小姐,這箱子太重,我搬不動呀。”
陳叟聞言,快步走向離她最近的一個,伸出手試了試。
箱子微微動了動,半晌,他擡起頭,眼睛閃爍着光,聲音也有些顫抖。
“小姐,這不是銀子。”
“那是什麼?”彩萱詫異的問。
“我也不知曉,但這卻不是銀子的重量。我在錦緞莊做了幾十年的管家,進出莊中的銀子見了不知多少。”
陳叟這話,彩萱聽明白了。
叟做了多年管家,賬本,財產,這輩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銀錢。
既然叟說這箱子裡不是銀子,那就一定沒錯。
可現在尚在門外,又不可打開了看。
彩萱想了想,吩咐道:“叟在這看着,我和月兒一箱一箱擡進去。”
叟驚道:“哪能叫小姐做這些!”
彩萱淡淡道:“叟,沒事。”
陳叟還待再說,彩萱已經叫了月兒過來,兩人剛走到一個箱子前,突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萱姑娘放着,叫我來吧。”
門外三人俱是一驚。彩萱擡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沈珂站在離幾人不遠處的地方,此時正朝這裡走開。
大抵是因爲着一襲黑衣,因此,在這黑夜裡,竟無人注意到他。
“沈公子,你,你怎麼…”
陳叟驚訝,目光詫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