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晟霏跟着溫暖下車的時候她都不知道溫暖在賣什麼關子,溫暖堅持不帶賀占城,只帶了楊晟霏,這讓楊晟霏很是不解。
溫暖徑直在前面走,楊晟霏看着這一片衚衕,還是忍不住問她,“心心啊,咱們到底是要去哪兒啊?”
溫暖停下步子,回身看向她,“姐難道不知道這個地方嗎?”
楊晟霏搖頭,“從沒來過。”溫暖沒說話,只是咧嘴一笑,拉着她的手,繼續朝前走,直到楊晟霏看到了‘別有洞天’的四個字,緊接着就看到溫暖正拍着門上的門閂叫門。
“嬸兒。”溫暖看到開門的中年女人,甜甜地喊了一聲,楊晟霏跟着也喊了一聲,中年女人讓她們進去,溫暖笑着拉着一臉不解的楊晟霏走了進去。
“心心啊,好美的花兒。”楊晟霏一眼就看到了院子裡各種各樣的花,溫暖點頭,“是啊,我上次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好多好多的,開得特別好。”溫暖說着,鑽進了一邊的小廚房裡,楊晟霏看着她走了進去,趕緊跟了上去,她生怕她再出什麼事。
其實楊晟霏完全多慮了,溫暖只是想看看,她想吃的那個面,到底是怎麼做的?
楊晟霏看着她們並不說話,不對,是溫暖說話,那個中年女人只在一邊笑着,着急的時候會伸手去拽溫暖的胳膊,溫暖也只是笑,直到手上的動作讓她滿意爲止,楊晟霏算明白了,這個中年女人她可以聽到,卻不會說話,要不,溫暖拍門閂的聲音,她又怎麼能聽得清呢?
溫暖有些懷念那個雞蛋西紅柿面的味道了,楊晟霏有些不懂,看了她一眼,“這不是很普通的面嗎?還賣半天關子。”說着指了指她手上的碗。
溫暖搖頭,“沒那麼簡單的,你嚐嚐就知道,我終於知道,裡面到底多了什麼了,你嚐嚐。”說着將手上的面遞了過去,楊晟霏接過碗,取了筷子先退出了廚房裡。
溫暖看着她離開,走向了另一邊的蒸鍋,看着裡面的東西,晃了晃腦袋,“嬸兒啊,裡面是什麼?”
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對她笑了一下,擡起她的手掌在上面寫了三個字,溫暖看着,只是抿緊嘴角笑了一下。
他喜歡,溫暖突然一下子想哭,她可真不爭氣,怎麼又想起他了。
楊晟霏很詫異這個面的味道,一個勁兒地點頭,溫暖看着她的樣子,伸手夾了塊盤子裡的菜遞了過去,楊晟霏搖頭,“心心啊,肯定特膩,看着就油汪汪的。”
溫暖搖頭,“不會啊,你嚐嚐,我讓嬸兒把做法寫下了,回去如果好吃了,咱做給舅舅吃啊。”說着自己夾了一塊放進嘴裡。
豆腐扣肉,溫暖很難想象這兩個組合,可搭配在一起,卻是那麼的出人意料,這讓她有些意外。
趙宸寰,你居然喜歡這個,上次居然不帶我吃,小氣鬼。
溫暖看着滿院的花,蹲在地上,湊近去聞它們散出的淡淡的香氣,很舒服的香氣,不會惡俗,會讓人覺得溫暖的香氣。
“心心怎麼會突然帶我來這裡,可又偏偏不帶你舅舅,告訴我吧,和他有關是不是?”楊晟霏直接問了出來,溫暖點頭,眯着眼看了看天,“姐,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裡,上次的時候,是我們領證的那天,他說帶我吃好吃的,當時我只是喜歡那碗麪,可就在昨天,我特別想念那個味道,所以就帶你來了,舅舅,他不知道的。”
“心心,會很傷心對不對?會不會很傷心?”楊晟霏伸手摸摸她的臉,溫暖淺淺的勾了勾脣角,“可能會,可是現在,我覺得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真的,我們回去吧,我約了醫生。”溫暖說着,慢吞吞地起身,對着正和她笑的中年女人揮了揮手,拉着楊晟霏走出了四合院。
溫暖沒說話,只是腦袋看向窗外,眼睛一動不動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楊晟霏清了清嗓子,輕聲問她,“你還是決定要打掉他嗎?”
溫暖點頭,“是,我要打掉他,必須打掉。 ”溫暖說完,腦袋又偏回了車窗外。
楊晟霏輕輕嘆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有你的決定,我不能說什麼,可是心心,我還是希望你多考慮考慮,畢竟,孩子還有父親。”
溫暖只是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她何曾不知道孩子還有父親,可現在,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趙宸寰坐在山坡上,戴着大墨鏡看着頭頂的天眯了眯眼,看着不遠處的人影,拎起了擴音器,“眼睛都長哪兒了?老子沒教你們要領嗎?往前,再往前。”
樑振釗耙了耙短髮走上前,遞了支菸給他,“我說你這不是魔障了吧,跳傘訓練你可從不監工啊。”說着掏出打火機給他電上。
趙宸寰湊着火點上煙,輕輕吐了個菸圈兒,看着不遠處的人,低笑出聲來,“振釗,我也以爲我自己魔障了,真的,這幾天,傳言旅長變成機器人的話都傳到我耳朵裡了,看來,下面的兵,都害怕了。”
樑振釗笑了一聲,蹲在他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沒事兒吧。”
趙宸寰搖頭,一臉笑意,“啥事兒沒有,要多好有多好,我現在,一門心思就放在這上頭了。”說着又拎起了擴音器衝着山下吼了起來,樑振釗看看他的樣子,搖了搖頭跳下了土坡,朝着身後的幾個人大喊,“都他媽耳朵長哪兒了,沒聽清是十公里負重越野嗎?聽不懂中國話嗎?不知道負重什麼意思?”
趙宸寰聽着他的聲音,只是笑了,笑得很大聲。
楊晟霏還是撥出了電話,儘管她知道,她現在這樣問他,他什麼都不會說,趙宸寰看着來電,接了起來,“有事兒啊?”他腦子裡清楚地很,她現在打過來,只是因爲他的那個傻丫頭。
楊晟霏皺了眉,咬了咬牙,“你居然能這麼平靜地問我幹什麼?趙宸寰,心心她要打孩子,她要打孩子,你聽懂了沒有?啊?”
趙宸寰變了變神色,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啊,我知道她要打孩子啊。”他想要說得平靜,可連自己都騙不了,怎麼能騙對面的人。
楊晟霏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快步往樓道盡頭走去,忍不住高聲喊,“你怎麼當爹的?啊?你和我說說,你到底有沒有心?”
趙宸寰苦澀地笑了一聲,語氣盡量平靜着,“楊晟霏,那是我們倆的事,不需要你來管,聽到沒有?啊?好好看你的病,別瞎操心了。”
楊晟霏聽着他的話有些氣絕,看了眼樓道那邊的病房,低聲問他,“趙宸寰,你愛她的,我都看到你了,你愛她的對不對?你還愛她的對不對?我都看到了。”楊晟霏說到後面,聲音還是忍不住提高了分貝。
趙宸寰聽着電話裡的聲音,擡手掛斷了電話,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他一點兒都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怕他會忍不住跑回去,他真得怕他忍不住,可他明白,廖宇鋒說了,他不能見她,絕對不能見她,他怕見她一次,她會傷心,他會心疼。
楊晟霏聽着掛機的‘嘟嘟’聲,無語地咬了咬脣,再打過去,已經是提示關機的聲音,楊晟霏氣得抖了抖,捏着手機走回了病房。
醫生已經離開了,溫暖站在窗前,撫着手上的百合花瓣,靜靜地看着,一言不發,楊晟霏走過去,看了看她不動的樣子,輕聲問她,“都決定了?嗯?”
溫暖回頭,看着她咧了咧嘴角,“你回來了啊?”
楊晟霏點頭,“嗯,剛剛都和醫生說什麼了?”溫暖搖頭,“什麼都沒說,只是約定了手術的時間。”說着看向了窗外,“姐,我想去燒香,儘管我從來不信,可我想現在去,你陪我去好不好?”
楊晟霏完全被這兩個人氣到崩潰了,那個讓她別瞎操心,這個居然想去燒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她是完全敗給這兩個人了,趕緊問她,“心心啊,怎麼好端端地想去燒香了啊?”
溫暖沒理她,拿着噴壺在花瓣上面灑了水,隨即擡頭看她,“明天一早吧,我想搶下第一支香,姐,我不敢告訴舅舅,只有你了,我就只有你了。”
楊晟霏不知道現在除了答應她這個要求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點頭,“好,我回去把大衣拿來,你乖乖等着啊。”說着就已經看到了進門的賀占城。
溫暖點點頭,看着她離開。
“心心,今天感覺好嗎?”賀占城摘下帽子坐在牀邊問她,溫暖點頭,笑出聲來,“嗯,很好啊,感覺特別好。”說着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賀占城看着她氣色還好的樣子,很欣慰地笑出聲,“心心啊,有什麼想吃的,或者是想做的,告訴舅舅。”
溫暖搖了搖頭,“沒有,沒什麼想做的,舅舅,你回去吧,總不能總向部隊請假吧,我沒事的,真的,我都想通了,你回成都吧,我一個人可以的,何況,晟霏姐還陪着我呢。”說着兩個食指抵着,絞了絞。
賀占城看着她的樣子,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舅舅不怕,告訴舅舅,都想通了嗎?”溫暖點頭,“是,全想通了,沒什麼想不通的,都想通了,你回去吧,我沒事,我和醫生已經談好了,過幾天就可以出院,我也想回學校了,休息真沒意思。”
“好,想通就好。”賀占城滿口答應,“舅舅這就訂機票回去,心心啊,只要你好好的,舅舅就放心了,真的。”賀占城說着打車了電話去,“幫我訂一張立刻回成都的機票。”
溫暖看着他的樣子,抿着嘴角笑了笑,擡頭看向了窗外,“今天的太陽真美,我今年放了暑假,想去成都,想去吃串串香,聽說好吃哎,尤其是數串串的時候,聽別人說特好玩兒的。”
賀占城看看她的樣子,點點頭,“嗯,去成都,我到時候派人接你,舅舅帶你去吃。”
溫暖笑出聲,“好,一言爲定。”
賀占城以爲她已經好了,全都好了,她說得那麼輕鬆,可他想錯了,哪有那麼簡單呢?心上劃了一刀,哪有那麼簡單啊?
賀占城還是上飛機了,沒顧得上刮鬍子,對着楊晟霏千叮嚀萬囑咐才上了飛機,溫暖穿好了大衣,靜靜地坐在那裡等着她回來,手上摩挲着手機上的那個號碼,她甚至有好幾次都想撥出去,可還是下不了手,他們已經沒關係了,不是嗎?都沒關係了啊。
溫暖翻出包包裡的那張離婚證,裡裡外外地看了個遍,看着自己的照相,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一顆顆地,都滴在了上面的那個名字。
持證人,溫語心,溫暖想笑,可還是忍不住地掉眼淚,怎麼好端端的,事情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楊晟霏回來的時候,溫暖正呆呆地坐着,手上抱着那本離婚證,楊晟霏忍不住地心疼,快步走過去蹲在她身邊,看着她沒有表情的臉上,伸手摸了摸,輕聲問她,“心心啊,我們現在出發吧?”
溫暖閃了閃沒有光芒的眼睛,悶悶地點了點頭,“嗯,我們走吧。”說着將那個本子放回了包裡,拉好了拉鍊,楊晟霏看着她像個木偶似的做着動作,放在袖子裡的手指不由地攥緊了些,可她知道,她不能表現出來,不能有任何的不開心,她想讓她高興,而且,她必須得高興。
車子開得很慢,楊晟霏看着身邊一言不發的人,伸手拉住她的,“心心啊,告訴我,爲什麼想要去?”
溫暖搖頭,笑了,“我也不知道啊,可是姐,就是想去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特別地想去。”說着將腦袋偏向了車窗外,“你看,這個時候,路上都不擠了呢,姐你知道嗎?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總想着人少一些,感覺空氣都是輕鬆的呢。”
楊晟霏不知道她在胡扯着什麼,只是摸着她的手,感覺到了冰冷。
楊晟霏聽過一句話,說手涼的人,有人疼,她長這麼大都沒摸過這麼冰冷的手,可現在的她,哪有人疼啊,哪有啊?
溫暖不是第一次來燒香,小時候姥姥在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帶着她,她是知道原因的,僅僅只是因爲姥姥在向菩薩禱告的時候,她不會出聲。可溫語倩不一樣,她會很鄙視她所看到的一切,然後不屑一顧地離開,只留下姥姥一個人,從此以後,溫暖唯一可以出門的機會,就是陪着姥姥來這裡。
姥姥特別信這個,溫暖每次都站在一邊,乖乖等着她牽着她的手回家,溫暖很喜歡姥姥的大手,不像姥爺的,抓過槍的人的手,總是帶了些繭子,姥姥也有,可姥姥的手,很軟,捏在手裡,綿綿的,很舒服,她願意拉着自己,她也願意讓她拉着。
溫暖對媽媽的手沒什麼印象,她印象裡的媽媽,總是一頭利落的短髮,總是一身筆挺的軍裝,好像唯一穿過的裙子,就是家裡臥室的那張,不能稱之爲結婚照的合影,她突然有些想他們了,儘管他們離開,已經好久好久了。
她都好久沒來了,自從姥姥離開這個世界,她就再沒來過這裡,她不信的,她的教育怎麼會允許她信這個,可溫暖偏偏就是想要這個時候來,她就是想問問菩薩,她到底該怎麼辦?因爲醫生說,上尉,你不可以打掉他,如果打掉了,你將會永遠失去做母親的機會,這個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溫暖很相信醫生的話,因爲醫生每次都會說到自己的心坎上,她何曾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呢?可她有什麼權利,有什麼理由,來留下他呢?他的小壞蛋,也是她的啊,可他都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
楊晟霏是不信這個的,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溫暖虔誠地捧着三支香叩頭,她突然有些不理解面前的這個女孩子了,別說男人,就連她這個女人都不懂那個小孩子到底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愛他的,儘管她怎麼問,她都不肯說,可她心裡清清楚楚地明白,溫暖,她愛着的人,叫趙宸寰,儘管,可能連他們兩個都不知道這件事,可她這個局外人,看得真真的。
楊晟霏以爲她會愛上她的舅舅,甚至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都以爲她是那個所謂的情敵,可她想錯了,溫暖不是,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是,因爲她知道,她想着的,念着的,永遠都不是賀占城。
溫暖跪在墊子上,看着香火忽明忽暗地在那裡閃爍,眼睛有些動容,可她知道,她不能在外面丟人,姥姥說過,只要心誠,則靈。
菩薩,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該不該留下他,我到底該怎麼做?留下他,註定不會讓他有個完整的家啊,因爲我決定,不再愛了,再也不要愛了,我試着去愛別人,可掏心掏肺過後,只有傷心,您能不能告訴我,告訴我該怎麼做啊?
溫暖還是落了淚,她最近好像特別喜歡哭,楊晟霏沒看到,她也不想讓她看到,她想告訴所有人,她很好,儘管,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好。
趙宸寰看着電腦上顯示的路線圖,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他下午接到了軍醫的電話,他說溫暖,可能會失去做母親的資格,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是他,這一切,都因爲他,趙宸寰恨自己,特別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