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卡懷中某樣物是驟然大放光華,瞬息就與領域力量融合,竟然阻住了那雙巨目的探視。
納爾卡身形一閃,旋即又被牢牢束縛住。
可他的確清晰感受到,懷中的護心鏡又陡然變得滾燙,再度釋放出奪目的光華,又阻住了那無形的束縛力量。
那道巨目也停頓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而有些猶豫不決。
下一刻,更強大的力量,隨着濃烈光華籠罩而下,鏗然聲音響起,顯然是護心鏡碎裂成了幾塊。
但對納爾卡來說,雖然剛纔只是瞬間,也已足夠他掠到斯利曼身前了。
斯利曼得他幫助,驟然獲得自由,極快地從懷裡取出了一樣裹得嚴嚴實實的物是,又打開,剛露出一角,又動彈不得,定在了那裡。
而在濃烈光華直射中,那樣物是的一角已經釋放出萬丈光焰,瞬間就充滿了殿堂。
在虛空中,兩種質性截然不同的光華交織映射,又猛烈震盪起來。
布赫拉穆大吃一驚,只來得及呼喊一聲:“女神……”,聲音就驟然斷絕,旋即,整個軀體以可見的速度乾癟起來,最後化成了一具骷髏。唯有頭部,還保留着原樣,只是也徹底失去了血色。
虛空震盪中,納爾卡和斯利曼再也站立不住,栽倒在地,突然間發現竟已獲得了自由。
他們再不遲疑,脫出光華籠罩之處,又迅疾往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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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的夕陽最後掙扎了一下,還是沒入無邊無際的大海中。
可海邊亙古佇立的懸崖,陡然映出了溢目光彩。
這光彩似乎來自地下,卻無可阻擋,直透出來,瞬間就映上天空。
聖馬可大教堂中供奉的聖徒遺骨驟然也放出奪目光華,與這光彩合在一處。
正在外遊蕩的桂雲慕看到了光華,吃了一驚:“這難道是……”他驀然住了口,看到整座城市都已經被驚動,數十道人影急向這邊奔來。
“光輝騎士!”桂雲慕皺起了眉頭:“雖說末日就在近前,可也不能就這麼被他們在末日到來之前燒死了……”
他下定決心,向着海邊奔去。
“阿奎那說的沒錯,聖徒遺骨果然有用!”逃到遠處的斯利曼還有閒暇回頭打量一番,如此點評道。
威尼斯在繁華起來後,由兩個商人從亞歷山大將聖徒馬可——《馬可福音》的作者——的遺骨偷運到威尼斯,奉之爲守護神,並興建了聖馬可的陵墓和大教堂。而根據威尼斯相關規定,所有從海外到達威尼斯的船隻都必須繳交一件珍貴的禮物,用來裝飾這座屬於威尼斯總督私人的教堂。這斯利曼膽大包天,不久前就利用這機會混入了教堂裡,截取了一段聖徒遺骨。
納爾卡只聽他幾次三番說自己有把握對付邪神嗜血迦麗,心下有些疑惑,只當他身上當真有什麼僞神器。可此刻聽他這麼解釋,又見此異景,不由大感頭疼。
“不好,光輝騎士們來了!快走!”斯利曼剛品評了幾句,發現動靜已經這麼大,又有些慌了神。
“走到哪裡?”納爾卡問他。
“管它呢,越遠越好!”斯利曼琢磨了一下,旋即道:“走,這大陸我都沒法再呆了,立即乘船出海,走得遠遠的!”
他也心知,動靜既然這麼大,他破壞和偷盜聖徒遺骨的事也必然掩蓋不了,不管怎麼說,真神榮光下只怕已經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可我要去趙國。”納爾卡立在原地,輕輕道。
斯利曼也立在了原地:“也是……我們也該分道揚鑣了……可我該付給你的報酬……”
“你不欠我的,”納爾卡說着,擡頭一看天空,皺眉運起領域力量籠罩了他一下,隔開神唸的探尋,旋即道:“你趕緊走吧。”
斯利曼怔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旋即又微笑起來:“再見,我的朋友,命中註定的互相離別,許諾我們在前方相見。”
好熟悉的詩句,想不到在這裡又能聽到。納爾卡輕輕應了:“再見。”往回信步走去,似緩實快,很快就走出老遠了。
斯利曼看着他的背影,臉上不由浮出笑容,又嘆口氣,旋即往海邊疾奔而去。看見一艘小船正在解纜,忙招呼:“停下,等等我,等等!”一口氣衝過去,跳上了船。
船中的人正納悶地看着他,試探問道:“總督?”
斯利曼詫異地看着他,“你是誰?”
“哦,我是桂雲慕。在這裡能見到總督,當真有緣。”桂雲慕彬彬有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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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爾卡立定,從懷裡取出護心鏡,那皎潔如明月的鏡面已碎裂成了數塊,入手時一片冰寒。
“命中註定的互相離別,許諾我們在前方相見。”納爾卡喃喃了一句,望向天空。
在他識海里,天空中兩道正交織頡頏的光華都已經有了具體的形象。一道光華幻化出一個身影,他虯髯捲髮,雙手捧着打開的書卷;另一道光華則幻化成一位有着四隻手臂的女子,全身黑色,脖子上還掛着一串人頭。
兩道身影立在空中,就這麼僵持着,似乎更有無限的氣機牽引交換,但納爾卡凝神看了一眼,就立即一陣眩暈。
他不敢再看,但轉頭間卻當真看到,有無數白色的光點從大地上浮起,投向空中立着的那兩道身影身上。
好熟悉的感覺。冥冥中似有牽引,納爾卡驟然間神思飛越,不知飛到了多高多遠之處。
不知何時,納爾卡發現自己正立在虛空中,看着無數蒼茫的白氣從大地上蒸騰而起,匯向高遠的天空。
就見這大地光怪陸離間,色彩不斷變換。納爾卡莫名其妙看了片刻,驀然心中一凜:這分明就是時光流轉加快、四季變遷而在大地上留下的顏色。
他屹立在虛空中,看着這時光變遷,大海波瀾壯闊,大地上有長河浩蕩奔騰,高山如屏,巍然聳立,見證着這方天地,縱然神藏鬼伏,縱然神功聖化,也亙古如斯。
只是那人世,卻是時異世殊,無數智慧生靈到來,在這大地上留下片刻活動的痕跡,旋即死去,與此同時,又有一批新的無數生靈到來,生活,死去。
就這樣,如朝生暮死,就這樣,生生不息。
那空中蒼茫的白氣,即是從大地上這些生生不息的智慧生靈的頂上蒸騰而起,在至高至遠之處慢慢匯聚成河流。
以無窮無盡的生靈作爲根基,那氣息的河流浩浩湯湯,永無枯竭之時。可也在虛空中慢慢分野,最後岔出無數道粗粗細細的枝蔓,投向無數虛無之處。
那虛無之處,就如傳說中的海眼一般,永遠也沒有止息地吸納着生靈的勃勃之氣,任時光變遷,石泐海枯,也沒有滿足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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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間,似有什麼牽引着,納爾卡不自覺將目光投向虛空的一角。
在那一角,居然有兩道涇渭分明的白氣,投入捱得極近的兩處“海眼”。
瞬息間納爾卡就到了近前,看到那分明的兩道白氣,一道匯聚的白氣不斷增多,也更加粗壯、濃重起來;另一道則逐漸稀疏,就像是一條大河被截走了無數支流,於是慢慢枯竭起來。
陡然間,那虛無中有了動靜,動靜越來越大,緊跟着一個牛頭熊身的身影在那稀疏白氣的“海眼”中顯現出來,憤怒地捶着胸部,似在無聲地咆哮。
咆哮聲剛起,就看到大地上一座圓錐形的高山噴發出濃煙和火焰,頂天立地。
這一刻,又有一道身影自緊鄰的另一處“海眼”中閃電般出現,撲過去虎掌直接探入了牛頭熊身的身影的胸口。
兩道身影就在虛空中一角扭打起來,動作相當笨拙。可再仔細看下去,兩道身影分明都是在從對手身上撕咬,迫不及待地將對方身上一塊塊白氣直接吞入口中。
他們饕餮着彼此的身軀,與此同時,大地上無數蒼茫氣息仍堅定地蒸騰昇起,投入到他們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那牛頭熊身的身影已經身軀殘缺了一大塊,顯然不敵對方,驟然間身軀縮小,再縮小,更變得濃重起來,最終變成了一個閃耀着白色光華的四面體。
那光華不可直視,納爾卡不由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正看到另一個魁梧的身影將那四面體一口吞入,又無聲地咆哮一聲,旋即轉過臉俯瞰着蒼茫大地。
於是,大地上,那涇渭分明的兩道白氣都匯往同一個身影,緩緩融入,但飄移間卻仍有些格格不入的樣子。
那魁梧身影納爾卡極其熟悉,分明就是虎頭人。
對,是那古拉格帝國的獸王史太龍。
納爾卡再仔細看去,將那道白氣看了個清楚,竟是一個個極其細小纖弱的身影,有牛頭人、虎人、狼人等等,散發着微微白光,混雜在一起,竟成了白色洪流。他們有的神色虔敬,有的滿是驚惶和恐懼,更多的則一臉茫然,就這麼升騰而起,投入史太龍身上,再無聲息。
再看向下方,那是一片荒涼貧瘠的土地,無數獸人就在這大地上勞動、作戰和祈禱。生活或死去間,就有無數白氣從這些生靈身上蒸騰昇起,升入空中,竟匯成了白色洪流。
原來,這就是他曾經歷過的獸人的古拉格帝國。
生命可以如此暴虐,可以如此旺盛,也可以如此茫然、脆弱和無助。
正如他牢記在心的那首詩:“死亡在這人世間屢見不鮮,當然,活着也並不新鮮。”
第二卷《以夢爲馬》終。